我在舞蹈室里遇见了陆铭扬,他候在门外,满脸不羁的笑容。
我换好白色的棉布裙走出来的时候,他在我身后轻轻地叫:“里陌蝶。”
我很惊讶,回过头去打量这个黑衣男孩儿。
他的笑容瞬间幻变的明媚而又清澈:“嗨,里陌蝶,原来你也在这里。”
我很奇怪,我看着他,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你这么喜欢张爱玲的诗啊!”
陆铭扬的嘴角又浮起一丝坏笑,充满了邪气。
蓝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嗨,陆铭扬,这里。里陌蝶,这位帅哥就是我在城里的好哥们儿,陆家二少爷,陆铭扬,人称花心大少,邪气教主。陆铭扬,这位是我最好的姐们儿,里陌蝶,我和你说,我和她可是穿一起长大的,以后,你可不能欺负她,知道吗?”
陆铭扬把手伸出来,握住我的手的那一刻,我感到自己的心又开始惊慌地跳了起来。
我看着陆铭扬霸气的眉眼,那一刻,我又想到井柏然,他的眉眼,第一次,我才惊觉出,那种眼神,是多么地忧郁和无奈。
蓝黛把嘴凑到我的耳朵边:“里陌蝶,我刚刚在舞坊楼下看到了杨靖龙。”
我的心一下子冰凉起来,看来那天我并不是看走了眼。我在想,是逃月兑不了的宿命吗?
为什么我不想再见到的人,还是一个连着一个接二连三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还是,我逃得不够远?
火柴干瘦的身体在第一次大姨妈来之后发生了神奇的变化,我和蓝黛是眼睁睁地看着火柴的身体急速地膨胀起来,像春天里急剧膨胀裂开的花朵。
当第N个外校男生满脸害羞地把情书塞到火柴的手上时,火柴当时很豪放地把情书丢在桌上,对我和蓝黛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说实话,我真的很费解。有些男生连一个姑娘的性格怎样,人品如何,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不知道,单单凭瞅了一眼,就敢说喜欢。这叫喜欢么。不,这叫买菜。”
中考完的那天,我们几个朋友玩儿的昏天黑地。除了我之外,大家把酒瓶扔的到处,站在楼上疯狂的大叫。我们希望,下一站,能够更幸福。
火柴把她可怜的行李收拾好,拿着辛苦存下来的几百元钱,向我和蓝黛大声地宣告:“从今天起,姐要出去混了。凭我这个姿色,钱途无量。姐妹儿们,等着我火柴回来的那一天,我会拖回来一大卡车华丽丽的馒头!”
我和蓝黛把煽情的道一声珍重硬生生地逼了回去,冲火柴翻起白眼:“去你的馒头!”
我和蓝黛想过要挽留火柴,至少,我们劝过她不要出去瞎闯。
那是考后一个夜晚,我们的身旁稀里哗啦排了一堆啤酒瓶。黑暗中,火柴熟稔地点起一支烟,落寞而有深沉地说着,好像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那样沉静。
“你们知道吗?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我的家庭很可笑,在我4岁生日那天,我家里来了个女人在闹,我妈一生气,一失手用水果刀把那女人失手给捅死了,我爸爸更可笑,为了那个女人,一刀把我妈给捅死了。我当时就吓傻了,在那之后,我就一直住在我大姨妈家里,从来没有去监狱看过我爸爸。”
黑夜里我和蓝黛静静地听着,我们俩没有回答,只是把手搭在火柴的肩膀上沉默地陪着她。火柴很坚强,说话的时候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我突然想起前不久,有一位顶着满头金色卷发的妇人过来找过火柴,火柴当时正坐在教室里酣畅淋漓地啃着馒头,看到那女的,馒头都惊得掉到地上了。火柴怯生生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望着窗口的那女人,惊恐地喊了句:“大姨妈!”
然后火柴就跟着那个女人一起走了出去,我看见火柴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小孩子挨着女人的训,那女人时不时用手指狠狠地搓着火柴的脑袋。
我想幸亏这家伙现在丰满了不少。不然,我真担心以前她那浆糊的脑袋,会不会被这一阳指给戳穿。
蓝黛偷偷地凑过来对我嘀咕:“陌蝶,我刚刚从她门身边走过,那个胖女人要火柴回去嫁人啊!”
当时我俩就震惊了,因为我们看到火柴在犹犹豫豫了半天之后,对着那个飞扬跋扈的胖女人点了点头。
“我被送到我大姨妈家里生活,小时候就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他们全家对我都不好,我舅妈老是爱打我,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讨厌我。这些都不算什么,小时候我的记忆里,最大的感觉就是饿。我好饿,好饿,他们把我放在冰冷的地下室里面,我饿的晕了过去。所以我想尽办法讨好他们,取悦他们,他们可以给我吃的,我就高兴。直到我遇见了你们。”
火柴回过头来注视着我俩:“你和蓝黛。”黑暗中我们看到了她眼里的泪水在泛着光。
火柴转过头,继续讲述:“你们慷慨地给我东西吃,带我出去玩,关心我照顾我骂我,你们也会嘲笑我,但是我看的清楚你们的眼神,没有一丝讽刺还有恶意的重伤。我火柴,这辈子能遇见你们俩这么好的姐们,算是值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火柴特别地激动,她呼啦从地上抄起一瓶酒,喊道:“来,陌蝶,蓝黛,我敬你们俩。火柴在这里谢了!等着我火柴拖一卡车馒头回来的日子,以后谁要是对你们俩不仁,就别怪我火柴对他不义了!”
我和蓝黛拿起酒瓶边干边瞪起双眼:“去你妹的馒头!”
然后我就看见蓝黛的脸整个歪了下去,跟着耳朵里面就跑进的蓝黛兴致勃勃地疑问:“那火柴,你那大姨妈逼婚的那件事情究竟是唱哪门子戏啊?”
我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时候,火柴的回答骂骂咧咧地传入我的耳膜:“我靠,那是我回家,不知怎么被我大姨夫老板的小儿子看上了,他们竟然想我暑假帮他们去勾搭那小痞子。我勾搭他妹啊!他爷爷的爷爷!都这情况了,我还不跑?!……
我在中考完之后,在蓝黛和火柴夜以继日呕心沥血的怂恿之下,我发现如果我还不回家探亲简直就是冒天下之大不孝,还辜负了两位角色美女的殷切情谊。
最后,我终于在蓝黛和火柴的猛烈攻势之缴械投降,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我站在里家小楼房空荡荡的院子里,朝楼上仰望。院子里的桔梗花白的像童话里的雪,绽放着我寂寞而又单纯的梦。
它们在我身后的两年日子里静静地沉睡,不敢歌唱,只会沉默。好像我对井柏然尘封已久的思恋,悄悄地在岁月里沉淀洗涤,如今,已干净的苍白。
院子外面响起摩托停靠的声音。我回过身来,是井柏然忧郁的眼神。
从小到大,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发现,井柏然的眼神是如此的忧郁而悲伤,他的脸依旧英俊得让人窒息。时过两年,当我再次面对面凝视着他的脸时,依旧不会疲倦。
井柏然走过来,眼里充满了怜惜:“陌蝶,你回来了。”
我抬起头凝视这个我梦里魂牵梦绕的男孩子,轻轻地回答:“是的,哥,我回来了。”
那一晚,井柏然旷了课。
我坐在他飞奔的摩托车后面,我对井柏然说:“哥,我想去你常玩的地方逛逛。”
我和井柏然在他和兄弟合开的酒吧里坐着,宁华凑了过来,他和哥哥是一届的同学,初中刚毕业就出去打工,据说做了两年销售,混的风生水起,可是也因此成了话痨。
他喝醉酒之后就开始叽里呱啦目空一切地东吹西嘘,最后不知道怎么就扯到了他的小车上:
“兄弟,哥们儿我现在混得也算有车有房了,你看门外我那台车,虽然是大众牌,但是兄弟以后我还会换的啊!井大哥你就冤枉了,你这身手还有魄力,不出去混,真是浪费人才了。
你出去,少说也能混一辆四个圈的,哥们儿我看好你。哪像你现在,还在学校做一天和尚泡一天妞。你看看,门外你的那两个轮子的电驴,哥们儿我看了替你不值啊!……
想当年也好笑,你的那两个轮子的破自行车也有人会偷,还卖到了没几步路的李师傅家里,那偷车的也真没大脑,偷来的车也不卖远一点,这么近,很容易就被抓赃了。
你那时就很不屑你的那台车,装作没事人一样,像没见那台车。我就想你可真够豪气的,这么好台自行车你都不要了……”
我玩弄着手上的那一杯酒,一直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喝了它。
在我的心中,有深秋里的白色鸟儿,一只一只,从我千丈万尺耸立着的悬崖之心上飞出去,那么多年,然后在我丝毫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一只一只,呼啦啦全都飞了回来。在我冰冷地耸立着的心崖间围绕着飞舞。
我有点凌乱了,我在感动,还是我发现了我还在爱。
我颤抖地准备把酒往嘴里灌,井柏然抓住我的手,像刚进酒吧兄弟们吆喝我喝酒时愠怒地盯着我:“陌蝶,你会酒精过敏的。不许喝。”
原来,他早就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我直视他温柔略带愠怒的目光,在心里问道:井柏然,可是你知不知道,我爱你呢?
我微微一笑,任性地一饮而尽。然后我直直地倒在井柏然结实而又温暖的怀里。
我的脸上满是桔梗花般的微笑,因为我在朦胧中听见有人在喊:“嫂子喝醉了,让井哥带她回家吧!”
天色深蓝,海岸线衬着一抹绛紫色的晚霞,摩托车追逐着海岸线,树林里黑鸦吸尽了肺润的湿度,吐出清香。我嗅到井柏然身上的气味,突然好想吻他。
海边,月光。
银色的清辉照在我们身上,井柏然用手掌摩挲着我的脸。
我的心像铁马冰河般涌动。我望着井柏然青春英俊的脸庞,那是一种温柔,纯洁却略带沧桑的美。
我细细的蛮腰像莲花抽出的女敕枝,被井柏然搂在怀里。
井柏然低头轻轻地吻了我,眼神迷乱而沉醉。
垂柳早已风情万种,袅娜满城,法国梧桐一夜之间鼓满了花苞,不知名的花花草草不舍昼夜地往外钻啊钻啊,为我们轻声吟唱。
那一年,我15岁,井柏然19岁。我们躺在青春最美好的年龄里,李仙儿成为了过去。
我希望,我灰色的一切也可以成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