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深处,群山陡峭,树林葱郁,蜿蜒的山路高高低低、坑坑洼洼。
谭鑫东来来回回打着方向盘,望着后面跟随的县政府派来的吉普车,时不时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姚芬知道了谭鑫东此行的目的,心里又增加了一分感动,她大口地呼吸着山里的空气,感到胸口涨涨的,生出了无限亲切感。
这几天,谭鑫东回到了老家的县城,受到了当地政府贵宾般的隆重接待。一帮人前呼后拥,考察项目,参观刚刚开发的山区人文景点。谭鑫东变得宽容、大气,还彬彬有礼,完全没有了以前的凶狠与霸气,让姚芬又感觉是另一个谭鑫东再世。
更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投巨资以他哥哥的名字鑫国命名鑫国希望小学,援建一所山村希望小学和开发一处鑫国度假村,引起了当地的轰动。
来到谭鑫东出生的村子里时已是晌午。
他们在村口的树荫下停好车,山村的孩子们立即围将过来,欢呼雀跃,还有个小孩淘气地往车轱辘上撒了一泡尿,引起了一片嘘声。谭鑫东脸上堆满了笑,模模这个孩子的后脑勺,拍拍这个孩子的脑袋,还抱起那个尿尿的脏孩子举了一个高,村民们都围了过来,他对着长辈毕恭毕敬,随着乡亲们进了家门。
姚芬与县里的人跟在后面,村长带着几个村干部急急忙忙跑来,嘘寒问暖,完完全全把谭鑫东当成了村里的大人物,当成了解救贫困的救星。
乡村的氛围让姚芬的心里有了坦然释放的感觉,尽管谭鑫东家低矮的房屋与村口的二层楼相比略显寒碜,却让姚芬感到家的温暖。
姚芬的母亲在她很少的时候去世,父亲工作忙,她一直带时妹妹在家,从小就很独立,时常没有家的感觉。被迫嫁给谭鑫东以后,她似乎进入了婚姻的坟墓,一直在眼泪泡着,更没有幸福可言,这个小山村让她感觉回到了梦中所想的地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
在学校时,姚芬的第一个男朋友就是来自山里,当时,男孩子拥着她,时常给她讲山里的故事,她也时常做梦,梦中,有一双粗大的大手牵着她的小手,拉着她唱着歌儿爬山越岭,他们在小溪边盖一座小屋,像歌中唱得那样,你挑水来我种田,太阳落山时分,俩人可以躲在树林里拥抱接吻,点着油灯坐在土坑头上读书写诗,直到一起慢慢变老,头发变白,还拉着手站在村口看日出日落,该是多少幸福又浪漫的一生呀。
姚芬随着众人进了谭鑫东的家,里面的院子很大,一棵粗大的核桃树下,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躺在竹椅上安祥地微闭着眼睛,旁边站着一个中年妇女抡着扇子打着苍蝇,望着进来的人吃惊的张大了嘴巴,眼睛直直地看着谭鑫东。
谭鑫东微微躬身,轻声喊了声娘。老太太皱纹纵横的眼睛露一道缝,哦了一声,脸上的肉直跳,身子却依旧动也没动。
她微微扭扭头,对着屋里喊:妮子,客人来了,烧水!
知道了,娘!
刚才的中年妇女紧张地望了望门口进来的一群人,低低地答道。
在谭鑫东的示意下,姚芬躬身致礼,怯怯地喊了声娘。
老太太身子一哆嗦,眼睛睁开了,缓缓坐直了身子,像盯着怪物似的看着姚芬。她的眼神中,好像是审视一头刚买回来的小猪,或者是像是欣赏一件新衣服,眼睛一眨不眨,看得姚芬如堕雾中。
孩子,你过来!
姚芬往她身边靠了靠,老太太还是直勾勾地看着她,过一会儿了才醒过来似的,向姚芬微微招手,和蔼地喊,孩子,你过来,让娘模模。
谭鑫东卑微地站在身边,一动一动,其他人安静地站在四周,陪着笑。
姚芬蹲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粗糙的手模过姚芬的脸,再抓住姚芬的手端详着她,眼里就有了泪花,嘴唇哆嗦地说,孩子,你吃苦了……
老太太的一句话,击中了姚芬早已脆弱的心。
她双手捧着老太太的手贴到了脸上,跪了下去,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娘……
姚芬的头埋到了老太太的怀里,泪如雨下,感觉像是找到了自己的亲娘。
老太太抚模着姚芬的头,看一眼谭鑫东,面无表情地说,招呼客人到屋里坐吧!
谭鑫东进了屋,县里的陪同和村干部跟了进去,院子里还站了不少人,谭鑫东的哥哥谭鑫国回来了,拿着糖四处撒,孩子们雀跃地跳来去。
谭鑫国和谭鑫东的眉眼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他的身材略高,显得更强壮,脸上皱纹更多,皮肤更黑,笑起来一副憨厚样。
后来,姚芬才知道,刚才跑开的中年妇女是谭鑫东的前妻,叫刘春妮,十年前他们就离婚了,她离婚不离家,一直担负照顾婆婆的责任。
家中还有一个长得清秀的女人,老太太喊她凤儿,是谭鑫国的妻子,身材小巧玲珑,身后躲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儿,怀里抱着吃女乃的儿子。
风儿给姚芬深深鞠一个躬,轻轻地喊声妹妹,又甜甜地一笑,可一扭脸看到走进屋里的谭鑫东,脸色一变,带着孩子躲开了。
在谭鑫东家里,尽管让姚芬感觉无法融入其中,心里却感到从没有过的放松,这正是她最喜欢的环境。
家里准备的饭菜很简单,山野菜加炖肉,姚芬早饿了,闻到了菜香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刘春妮把菜端上桌时,她甚至想先尝尝味道。等到老太太一喊她吃饭,她立即坐到了桌前,狼吞虎咽吃起来,而且越吃越觉得香,一会儿的功夫,面前的一盘子菜吃了底朝天,她这时才意识到失态了,筷子举在半空,左顾右盼,不好意思再吃。可是,山里人似乎没有那么多的规则,老太太看着她的吃相,露出了开心的笑,点头示意,还说,闺女,喜欢吃尽管吃,家里的菜多着呢!
春妮端着碗慢慢吃着饭,一直偷看姚芬,满意地笑。姚芬发现了她偷笑,脸红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春妮则放下碗,端起盘子往她的碗子倒菜,还热情说,姐,您饿了,多吃点,你真漂亮……
不知为何,当姚芬知道刘春妮的身份时,她心里并没有一点的恨和醋意,也没有别扭,而是感觉到了她们之间的同病相怜。她抬起头,对着春妮笑,眼里就挂起了眼泪。旁边的老太太看出了端倪,用筷子敲了一下春妮的手,催促她,快点吃,芬儿第一次来,你多关心她点。
嗯,知道了,娘!
刘春妮低头吃饭再也不敢看姚芬,姚芬的眼泪勾起了她痛苦的记忆,她不敢哭,怕一哭就不会再停下来,她的心里有着太多的痛楚,又不知向谁诉说。
作为一名山村的普通妇女,出嫁后偷情,被丈夫打,又被丈夫休了,还赖在婆婆家不走,谁能够理解,谁又能够可怜她呢?当然不会!她是一个不洁的女人,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她当然得不到人们的同情,也只有善良的老太太才收留她。
谭鑫东被请到村长家喝酒去了,老太太躺在土坑上闭眼养息,似乎睡着了。刘春妮在一边织着毛衣,感觉姚芬像是自己的亲妹妹一般,不自觉地与姚芬聊起了天。过一会儿,她又像是古代谭鑫东的大老婆,心安理得问这问那,姚芬也不计较,都一一属实回答,刘春妮问着问着,就变了声调,数落起谭鑫东的不是,一边流泪,一边说起了她的过去以及与谭鑫东的婚姻。
当年的春妮高桃的身材、大大的眼睛,是这个村子里出落得最水灵的姑娘。那时,她爸爸是这个村的老村长,因为她爸爸五十年代曾经跟随援朝部队上前线抢救伤员,入了党,回村后理所应当地当上了第一任村长,她在别人羡慕的眼光中逐渐长大,还和比自己长三岁镇长的儿子定了亲,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可是,天锅不幸降临,她的父亲在造石子厂监工,村民炸山时,从山上飞起的一块石头砸中了头,当场死亡。从此,谭鑫东又缠上了她,她的命运也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