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风晚宴照例设在大花厅。
如今府里的一般***务都交给了邱姚两个,这场宴席自然办的极好,再没有闹虫子老鼠。众人敬酒,紫翎只是象征性的碰唇。在这侯府里她是尊贵的侯夫人,便有这个资本,可以摆出姿态。
因路上实在累了,没多久她就表露出倦意,提出退席媲。
“撑不住了?”卫肆沨看着她笑:“是该早点儿歇息,明天府里又要热闹,有你忙的。你先去吧,让人把东西备好,我过会儿就去。丫”
“别太晚。”她低声交代了一句,望向卫锦之,他仍是一如既往只端着酒杯,基本不动筷子。话在喉间滚了滚,终究是说了出来:“这些菜公子仍旧吃不惯吗?到底应该多吃点东西,少喝酒。”
卫锦之没料到她在席上会这么说,看了眼卫肆沨,轻笑道:“知道了。”
卫肆沨嗤笑:“翎儿,他这是在笑你啰嗦。”
“大哥可别这么说,我怎么敢。”卫锦之始终淡淡的笑,心里却是又动容又忐忑。他与她之间有外人不知的秘密,不是私情,却比私情更严重。他很清楚卫肆沨这个大哥的敏锐以及秉性,一旦有所察觉……
“我知道,是侯爷嫌我啰嗦,那我就不打扰了。”紫翎带着几分娇嗔几分玩笑的瞪他一眼,恍惚间,她自己都觉得这戏演得如幻似真。
那眼梢一逝而过的风情令卫肆沨微微忡怔,若非是在席上,早将她抓到怀里。
“春杏,好生扶着夫人,多打两盏灯照路。”他格外的吩咐道。
“是。”春杏等人答应着,簇拥着她走了。
卫锦之目睹着一切,仍是一脸淡淡的笑,只是在旁人看不到的眼眸深处,藏着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黯然落寞。指尖摩挲着酒杯,看酒水轻漾,抬手便一饮而尽。
“锦之。”卫肆沨含笑望着他,总觉得在他的微笑背后有什么莫名的情绪,很少见。
“大哥想说什么?”卫锦之淡笑反问。
“少喝点儿。”卫肆沨又想到紫翎劝导的话,又是一笑:“听到有个女人在你耳边唠叨劝诫是什么感觉?她虽是大嫂,却也不好多说,待明年你娶了亲,你若再这样不吃东西,耳朵可有得受了。”
“大哥又拿我取笑。”卫锦之并不喜欢多谈亲事,那不过是一件寻不到推辞理由的无奈事。夜风从厅外吹进来,烛光晃了晃,发丝拂到他脸上,他则因那阵凉风蹙眉轻咳。
卫肆沨看的皱眉,搁了手中酒杯:“你这身体还是不能经风。如今深秋了,前两天又下了雨,夜里的确是很凉。别坐了,回去吧,我让人吩咐一声,给你送碗热汤,喝了就睡,别再弄病了。”
“我这身体也不是短时间能调养好的,那我就先回去了。大哥一路劳乏,明天府里又有客,大哥也早些歇息。”卫锦之歉然起身。
“知道了,你去吧。”卫肆沨点点头。
待卫锦之走后,他又喝了杯酒,命人盛饭添汤。
见状,另一席的几人都站了起来,却被邱婉蓉抢了先机。
丫鬟已经盛了碗饭摆上,邱婉蓉则将厨房刚刚送来的热汤亲自舀了一碗,放到他面前。到底是在侯府几年,深知卫肆沨的喜好与口味,拿着筷子为他布菜。姚淑媛在一旁看着,唯有眼红嫉妒而已。
一时间,厅中安静无声,唯有杯盘轻响。
吃了饭,喝了半碗汤,卫肆沨放下了筷子。
何姨妈悄悄向何吟儿使个眼色,何吟儿忙捧了茶碗走上去,恭恭敬敬的递上:“侯爷请。”
卫肆沨瞥她一眼,接了茶碗漱口,而后又搁回她手上,笑道:“吟儿乖巧的样子还是很惹人疼爱。”
何吟儿诧异的抬眼,没料到他突然用这种轻松宠溺的口气和她说话,一时间眼眶红了,各样委屈尽数涌上心头。
“怎么了?是谁欺负了你?”卫肆沨越发含笑温柔,犀利而略带冰冷的扫了邱姚两个,言外之意十分的明显:“难道我不在的时候,有人故意欺负你?若是,别怕,只管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没、没人欺负我。”何吟儿嘴里这么说,眼泪却突然滑落下来,又连忙的擦去。他的突然温柔,令她如做梦般不真实,又想抓住。
“若没有,那你哭什么?”卫肆沨眉色一沉,已经毫不掩饰情绪的盯着邱姚两个,出口训斥:“上京前我是怎么交代的?你们两个管家,不仅是管事,更是管人!大约你们看她新入府,诸事不知,好欺负,又趁着我与侯夫人不在,暗自里怠慢苛刻了。”
邱姚两个面对突如起来的责难,连忙跪下辩解:“请侯爷明察,我们从来没轻视慢待过四夫人啊!”
“没有?或许明着没有,背地里保不准。”卫肆沨似一口咬定,冷哼道:“你们比她的出生可尊贵多了,都是官家小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应该比谁都清楚。之前就算了,若你们再使小性儿,那我就白疼你们了!”
邱姚两个被当着一干子下人训斥了一顿,还是因为莫须有的罪名,满心的委屈怨恨全都迁怒在何吟儿身上。她们认为侯爷不会平白无故恼怒她们,定是何吟儿通过老太太暗中打了小报告喊委屈,这才令侯爷对她们动了肝火。
殊不知,何家母女心里却是满满的疑惑猜思。
邱姚两人对了抹眼色,交代下人收拣东西,先一步离开。
两人并肩走在路上,沉默了许久,到底是邱婉蓉先冷笑了一声:“我以为侯爷对何吟儿的兴趣已经尽了呢,谁知道,你我莫名其妙白白得了今晚这场训斥。表面上楚楚可怜,谁知竟是深藏不露。”
姚淑媛何尝有好心情,跟着说道:“到底是老太太的表侄女,从小疼到大的,侯爷便是不喜欢,也得看老太太的面子。若说别的倒罢了,可偏偏说我们欺负她,真是好笑。你我的委屈,又向谁去说?”
“我看侯夫人也不待见她。”邱婉蓉暗示那场雨。
“侯夫人又能怎样?这四夫人比我们可多层关系。”
邱婉蓉突然停住脚,似笑非笑的提示:“咱们也不能白受委屈,不能白担了罪名。既然已咬定咱们欺负她,那就让她真切的体会到被人欺负是什么滋味儿!”
卫肆沨离开花厅,直接去了沁梅院。
一入院中便是幽幽的花香,沿着正中的步道进入屋内,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香粉和水汽。朝丫鬟们摆了手,示意不准出声,透过恍若烟雾的轻盈纱幔,看见她满头青丝垂散在身后,隐隐露出圆润光洁的肩头。
显然是刚洗完澡,她只穿着贴身的水红抹胸,雪白轻纱的复裙,随着乌黑的头发在肩后轻轻晃动,盈盈细腰若隐若现。
终于,紫翎从镜子里发现了窥视的人。
“侯爷站那儿做什么?喊丫鬟将热水抬来,赶紧洗了好歇息啊。”她放下梳子,一面对着镜子里的人说话,一面起身。
卫肆沨直接走上来,埋首在她身前亲昵的一番逗弄:“应该让你等着和我一块儿洗。”
“侯爷都不累吗?”伸手将他推开,笑道:“身上都是酒气。”
“只喝了几杯。”卫肆沨笑着,转身出了纱幔去清洗。
紫翎重新在镜前坐下,抚模着脖子上的玉珠,将它取了下来,放在盒子里。静静注视着镜中的容貌,抬手从眉模到嘴,一切都是那么真实。或许对她而言,如今的一切才是真实,前世是梦。
她好像已经不记得前世的容貌。
“不是累了吗?怎么还坐着?”卫肆沨洗完澡返回来,见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不由得点着她的鼻子嗤笑:“总不会是女人的多愁善感发作了吧?”
她笑出声,笑的莫名其妙,不理会他的疑问,自顾走向床榻。
“翎儿?”卫肆沨疑问着,追上她。
“还用问吗?秋风起,愁思长,我只是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返身搂住他的脖子,凑上去轻啄了一下,半低着眼帘微笑:“这会儿我想睡了。”
这番暗示卫肆沨听懂了,即便听不懂,也从她的眼神姿态领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