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问筠笑笑未答,萧月怜从她身后转了出来,向吉馨竺行礼,吉馨竺是嫡女长孙,眼比天高,自认为在贵族圈子里只有萧问筠的身份才配让她扫上两眼,所以萧月怜全没有被她放在眼里,直至她行礼之时,才看清楚萧月怜身上穿的什么,脸上的自得之色就消失了:“这上贡给长秋宫的银舞斐纱?”
萧问筠漫不经心地道:“原来有两匹的,我和妹妹一人一匹,可我不喜欢这颜色,所以没穿。”
银舞斐纱比霞光掠影的软缎自是又高了一个等级,霞光掠影是上贡给宫里面所有的妃子的,如民间来说,如天上的仙衣一般,可银舞斐纱却是专门为皇后娘娘准备的,总共不过十匹而已,皇后娘娘赐了两匹给萧家,就落到了萧问筠和萧月怜的手上,本朝没有前朝的服饰等级森严,如果萧月怜和萧问筠一起穿起了这软缎子制成的衣裳,自不会有人说什么,但潜底下的等级身份早已根植于人心之中,如今只得萧月怜一人穿,哪会不引得吉馨竺等暗自恼恨?
吉馨竺笑了笑,视线如锥子一般地盯了萧月怜一眼,转过头来对萧问筠道:“萧姐姐,您可真懂得韬光养晦。”
萧问筠明白她的意思,她懂得韬光养晦,那么萧月怜就不懂得了……看来她成功地让吉馨竺把对自己的不满转移到了萧月怜身上,萧问筠暗暗冷笑,如果一切均如前世,萧月怜会成了那出头的鸟儿,萧月怜啊,萧月怜,我就是要让你知道,你以前享受到的特别待遇,不过是我的施舍,如果没有了我,你在这个讲究门第的圈子里,便永远不过是一位什么也不是的庶女罢了。
萧问筠用眼光余光扫了一眼萧月怜,见她依旧是一幅无识无觉的样子,听到吉馨竺的赞扬,脸上还略带了些喜色,不由在心底暗暗冷笑,真以为穿上了锦袍,便会打入这锦衣玉佩的圈子?还差得远呢。
她决定还给她加上一把火。
萧问筠笑道:“吉妹妹今日才是光彩照人……”她后退几步,上下打量了萧月怜和吉馨竺两眼,“和我的妹妹站在一起,当真是一对壁人,远远地看去,耀得人的眼都睁不开了。”
听了这话,萧月怜脸上更是喜色连闪,而吉馨竺脸上笑意未改,眼神则变得冰冷,不动声色地移动脚步,站得离萧月怜越远,朝萧问筠道:“萧姐姐,人家是衣裙衬人,你却是人衬衣裙,无论穿什么,都有遮掩不住的光芒。”
两人闲聊的时候,萧月怜的衣衫确实夺人眼球,不时有人经过的时候以艳羡的目光朝她望着,还有人派了丫环前来打听这衫裙是哪里制的,在萧月怜说起这衣衫是自己亲手缝制的时候,终于引得吉馨竺终于回过头对萧月怜赞道:“萧妹妹,你的手真巧。”
萧月怜的脸都发出光来,向吉馨竺拂礼:“姐姐谬赞了。”
萧问筠暗暗好笑,心道自己前世怎么不知道她怎么这么愚蠢?略为一些赞扬,就把自己真当成了候门贵女,不错,她的确出身候门,但此萧同彼萧相差得可远了,如果所料不差,不久之后,她就会尝到这种差距给她带来的痛苦。
萧问筠冷冷地想,不只是她,今日那个人所有的动作,也会因为这一件衣衫的而发生转变。
萧问筠眯起眼睛抬头,让从头顶照射进来的阳光直刺进眼底,直至眼眸刺痛,才闭上了眼,只觉那一团团的光影留在眼底,遮挡得面前锦袍玉衣的人都潜在一片金光之中,的确,这里的人,哪一位身上不披满金光?可披在金光底下的龌龊,又有谁能看得清楚明白?
如前世一般,在赏花观鸟的空暇之时,相好的贵女们聚在了一处,进行些双陆,投壶等游戏,既便是这样,等级的差距也显露了出来,父母家世相较起来比较普通的聚在了一处,而象萧问筠等候门世家都聚在了一处,象萧月怜这样的庶女自是和庶女们同在一处的,可她一向和萧问筠凑在了一处,所以庶女中和她并无知已,在萧问筠和其它候门世家的嫡女打招呼闲聊的时候,萧月怜就成了孤家寡人了,在前世,萧问筠多少还会照顾着她,但这一次,萧月怜却是备受冷落,被慢慢的挤出了圈子。
看着她孤孤独独地往桃花林石子小径深处而去,萧问筠便知道,一世又如前世一般地开始了。
只不过这一次,孤影不能成双而已。
萧问筠忙摆月兑了那几名相熟的贵女,悄悄地跟了萧月怜身后,同样洁白透雕的大理石铺成的小径,同样的婉延曲折,两边桃花落荫缤纷,使得洁白的大理石如铺满了红色绣绒,加上桃花庵的主人有意不清扫这铺落于地的落花,一路走去,薄底绣鞋踩在绵软的花瓣之上,真如登上了九重云霄,脚踩浮云,桃花林中更有薄雾,将前边的衣香鬓影映得影影灼灼,仿如仙人。
就在这小径深处,萧问筠看清了那因失足而歪在那一身雪白绣金滚边衣裳青年男子身上的女子,果然,连这情形,都如前世一模一样。
恰好有那么一块中空失修的大理石,掩藏在桃花覆盖之处,所以,人一踩上去,便会身子往一边倒,脚也会陷进那空隙之处……只不过在前世,因是萧问筠走在前边,所以倒在他身上的人,是她,而不是萧月怜。
在前世,虽是一样的衣衫,但他也当既便认出了哪一位才是候府的嫡长女,而把全幅的注意力放在了萧问筠的身上,可今日,却不同了。
萧月怜身边已没有了萧问筠。
萧问筠藏在花树之后暗暗一笑,这一次的陷阱,能捕获到他期望的人么?
她朝树影花丛中望过去,如前世一样,他喜着白衣,娴俊雅致,眉如远山,气宇不凡,他揽着她,眼里俱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小姐是……?”
她看见萧月怜从他身上挣扎起来,脸上被桃花映得通红……萧月怜自然看清了他身上缕织的龙形图案,她听见萧月怜向他下拂行礼:“三殿下,民女姓萧。”
“原来是萧小姐,你的脚怕是歪了,本王会叫人送些白玉续骨膏来,等一会叫侍婢给你敷上。”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拈去沾在她头上的桃花花瓣,那凝眸的拈指的样子,都和前世一样。
萧问筠暗暗笑了,果然,她不会告诉他她的全名,她自然有理由……女子的闺名不会轻易告诉他人的,可这理由是那么的薄弱,只要告诉他,她是萧二小姐,他自会明白一切,可她没有说……皆因为,这一身锦绣华缎已引起了她的期望……她必是在想:我有不输于她的容颜,也出身于萧府,为何就要被人看低一等?为何我就不能凤栖梧桐?
萧问筠忽有了一些感慨,为何在前世就看不清楚,她的品性和劣性?是不是因为在前世,自己永远是那被众星捧月的人,满目所望之处,皆是人们的笑脸和善意,所以便以为,只要自己对人善,他人也会对你心存善意?
她想起父亲称赞自己时说过的话,筠儿啊,你聪明是聪明了,可惜少了些历练,有的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那时,她没有听进去耳内,只以为以后自己会事事如意,哪知道到头来,还是应了父亲那句话,聪明反被聪明误。
有风飘落,将桃花花瓣从枝头吹落,飘在她洁白的掌心,竟使她想起了白雪之上那点点滴滴的残血,忽觉身上阵阵发凉:这一世,她绝不能再让自己成为前世那样的人。
隔不了一会儿,果然有宫婢拿来了白玉续骨膏,又拉了帷帐,使萧月怜能隔开敷上伤药,自始至终,李景誉都保持了君子的风度,避开不应该看的地方,却又离得不远,极为温柔小意地和萧月怜聊天说笑。
不时有风声把他们的笑语传进萧问筠的耳内,萧问筠知道,他在说一个琴心的典故,讲的是卓文君投奔司马相如的故事,自己喜欢弹琴,他是知道的,所以在那一世,他当既便送了给她那具朝思暮想的绿绮名琴,这琴正是司马相如拥有……正如那松动的大理石薄雕石板,在这一世,这设计好的所有巧合让萧问筠心如明镜。
可萧月怜只粗通琴律,但萧问筠相信,以她的机灵,她会得到那早已备好的绿绮。
果然,隔不多一会儿,萧月怜的脚伤敷好的药,帷帐撤下之后,就有宫婢抱来一具以用华美缂丝织品包裹的琴,萧月怜颤抖着手接过了那琴,弯腰向三殿下道谢。
到此,就应该有下一个突变要来了,可萧问筠没有等到这个突变,反而听到风中传来了李景誉含笑的请求:“早闻萧小姐琴艺不凡,小王今日可有幸听萧小姐弹奏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