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缭绕,山风自隙口中吹入,不但带着湿冷的寒峭,尤其泛着丝丝幽寂,大山空谷,气韵萧索,光景已是入秋。
唐甜回到叶三身边时,叶三还在熟睡未醒,躺卧的身旁,包裹打开,露出一角黑色的铠甲,叶三身上盖着唐甜为他买的一袭干净柔软的布袍,外罩兔皮坎肩。唐甜坐在一块山石上,细细端详着叶三的脸色一言不发,也没有叫醒叶三的意思。昨晚的一通闹腾,显然没有惊动叶三,如果让叶三看到了蛛丝马迹,那么现在唐甜也不知道和他如何相处下去。
叶三的脸色还是很苍白,很疲倦,大量的失血和几天不合眼的激战,使他感到全身瘫软,脚下漂浮,能这样安静地休息一晚已经是难能可贵了,何况往后还有连串的艰险危难在等待着他,叶三身心疲惫,目前的沉睡只不过是一种下意识的自我解月兑罢了。
睫毛颤动了几下,这轻微的变化也没逃过唐甜专注的目光:“老爷,你醒了?”
叶三睁开眼,看着坐在面前的唐甜:“甜儿回来了,怎么样?”
“山下的军丁都没问题,几员主将是五五分成,有死心塌地跟着汉王世子的,也有一两位是三心二意的,只是迫于眼前的形势,跟着看风向,虽然还没有到临阵反戈的时候,我们还是有机会的。”
“那我们今天就下山,硬闯过去。”
“不,我看军营里有长期驻扎的痕迹,在军营后搭建了几间草房,短期时间不会有进攻搜寻我们的动向,这样,老爷也有时间把身上的伤养好。”
叶三没再说什么,起身接受唐甜照料他的饮食起居,看着给自己换药裹伤的纤纤玉指,感受着最贴切的照顾,那种由衷的温暖与情意,倍感毋庸置疑的契合。
一晃眼,十天过去了,叶三的伤势痊愈的很快,他自己都感觉到创痛一天比一天减轻,行动一天比一天轻爽。每天早上起来都要看唐甜练枪,手痒的时候还合练一阵。
“甜儿,你练的枪法就是唐家霸王枪吗?”
“是的,我爹自从败给了武当张三丰就再也没有使用过,不过,还是传给了我。这几天我感觉在军队的交锋中,用长枪冲锋陷阵会趁手一些,就拿来练练,免得上阵手生。”
“枪法是霸道了一些,在万马军中,枪挑敌将却是最好的家伙了。可惜,我的双节狼牙棒没有带在身边,要不,山下的那些杂碎早烟消云散了。今天解决一切的时候到了,换换装,我们下山进关。”
居庸关前还是那样一刻不放松的盘查过往的行人商客,关上旗斗瞭望的军丁,目不转睛地盯着北方远去的官道,不放过任何可疑的行人。十几天过后,终于有了动静,一黑一白两匹战马,驮着两个身披大明军铠甲的将士,踏着小碎步向关前接近。一名军丁向关下六角营盘打出了旗语。一时间,军营里人喊马嘶,冲出三股人马,盔明甲亮,战兵手持长枪,在各队两名大将的率领下,堵住了通向城门的官道,布妥了四四方方的阵形。方阵中央,马上端坐的就是那生相英俊峥嵘,形态高傲不群的汉王世子朱瞻圻。
“老爷,快看!朱瞻圻你认识,右首那个骑在马上,手提大砍刀的就是汉王府第一猛将严月松,左首那个风度翩翩的文士打扮的是首席师爷任雪峰,跟在后面的是汉王府护卫头领罗敢和护卫。老爷,形势还不算太坏。”
叶三视线流转,低声问道:“你看出什么端倪吗?”
唐甜轻声道:“他们排出来的阵势,除了朱瞻圻的主力外,左右两队人马都在观望之中,还不敢公然响应朱瞻圻的谋反行动,这对我们大有裨益,至少减去了左右两翼的压力。”
叶三颇为兴奋:“好极了,朱瞻圻的主力护卫算起来和我们旗鼓相当,只要后队战兵不围攻我们,今天就是势均力敌之战。”
“老爷,既是如此也不乐观,如果任雪峰死心塌地站在世子一边,我们的处境就会十分艰难,因为护卫首领罗敢是任雪峰的死党。”
叶三双目瞪起,精芒四射中,浓重地哼了一声:“兵来将当,水来土掩,管他谁是谁的死党。甜儿,你去先报明来意,用军前身份镇住他们。”
唐甜点点头,催马上前:“前方的人马听着,我们是出塞京师的人,回京传旨,如有拦截者,灭其九族。”
前面的战将还是无动于衷,可后面的战兵却骚动起来,互相之间切切私语,精力开始不集中。
“快看,就是那银甲小将,和梦中王妃告诫我们的一点不差,还有那黑甲将军,更说明王妃在救我们的命。”
“是啊,我也梦到了,王妃告诫我们不可造反,更不可伤了黑白两位过关的将领,真有此事啊!兄弟们,待会儿机灵点,不要头撞南墙,回不了家了。”
“就是,我们是大明的军队,不能为反贼卖命啊,关外离山东千里迢迢,出了事我们都要客死异乡。”
朱瞻圻似乎听到了身后战兵的议论,不能再沉闷下去,扭头望了一眼任雪峰,示意他出队答话。无论什么场面,在开场之前的开场白都是由任雪峰担当。叶三见任雪峰催马出列,也不感到意外,问题是这场子一旦扯开,他委实不知道还有什么语言能够消除这一场冲杀。
任雪峰潇潇洒洒地走过来,又潇潇洒洒地停下来,举手投足之间,从容不迫,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仿佛不是站在一场生死血战之前,而是轻松自如地会晤朋友。他含笑向叶三见礼,显然清楚对手的身份。
“叶爵爷这些日来出生入死,历尽艰险,辛苦了。”任雪峰称叶三爵爷,而不提叶三军中的职位,刻意回避了一个尖锐的问题,那就是阻拦前线军中的人,那可是死罪。
“不敢,此乃全拜任兄所赐,侥幸活了下来,是上苍见怜,留我残命,可见正义公理还是站在末将一边。又可见皇恩浩荡,宵小远避,任兄以为如何?”
任雪峰不温不火,修养真是炉火纯青:“立场有异,世事无奈,爵爷未免有些想不开,说起来我们都是外人,争来争去,还是他们老朱家在争,因此你我之间的曲直也就很难断言了。”
叶三面无表情地道:“任兄此言,恕末将不能苟同,所谓朝庭有法,军中有纪,你我既在军中,就应该重纲纪,任兄公然抗令,堵截军中传令使,却托词为朱家皇权之争,未免太离谱了。”
“我说的是事实,何来离谱之说?”
“末将已言明身份来意,阁下还如此叛经离道,令人心寒。”
任雪峰脸色微变,声音也提高了:“叶三,不论怎么说,我们都是各为其主,都是为了朱家,并不是吃里扒外,起兵造反,另建王朝。大任当前,唯有才德者所据之,汉王文武双全,治理天下有方,为何不能继承皇位?”
“任兄,你说这话就是造反,现在皇上还在,你竟敢大逆不道,是何居心?更不惜引发血战以图达到你的目的,这等恶劣行径,确切地说,就是谋反。”
任雪峰突然哈哈大笑:“就凭你叶三一个阵前先锋,也有资格定我的罪名?”
叶三催马近前大声喝道:“任雪峰,你看这是什么?”
“啊!检校不死金牌。”
“正是,我可有先斩后奏的权力,定个罪名太容易了。”
“叶三……啊!不,叶爵爷,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汉王号令,在下是不能不遵的。”任雪峰看到叶三悄悄亮出的不死金牌,语气开始软化,不敢直呼叶三了。
“任雪峰,你可是亲眼目睹汉王世子的所作所为,厉害所在,你当然心里明白,以汉王的实力,只有自取灭亡。”
叶三的一习话,震撼了任雪峰,尽管心里发毛,脊背泛凉,可表面上却纹丝不露。此时,一直不曾开口的严月松趋上前来,在任雪峰耳边细声咕哝了几下,任雪峰拨马退了下去。
“叶三,你说教的一套,是让我们临阵反戈吗?”
“末将看不惯你们的作为,不能忍受你们的居心,朝代自然更选,不是你们为了贪婪的私欲和专横所要的借口。”
“哼!叶三,少给老子废话,你们放弃顽抗,交出我们所要的东西,我可放你们一条生路。”
叶三笑了笑:“阁下大概是搞错了,我们并非顽抗,而是在攻击。说到顽抗,恐怕是你们各位。”
严月松此时的脸都气绿了,左臂立时高举,神色突变,厉声高叫:“王府护卫出列冲锋,拿下两人,死活不论。”
中间方阵中,马上人影闪动,兵器的寒芒随着身形的奔动不规则的炫耀着,清脆的金铁碰撞声细碎响起,一片杀气,随着奔腾的马蹄声笼罩全场。
叶三眼望冲过来的人群和战马,以一种冷厉得仿佛刀锋的高亢语音道:“只要现在放下武器,月兑离叛党,可以免于追究,否则,必以颠覆叛逆之罪,不分首从,具斩无贷!”
叶三的断喝声,使冲过来的战马有一大半开始犹豫起来。任雪峰一看不对劲,提高了嗓门:“别听他的,快听从指挥行事……”下面的字还没有迸出齿缝,叶三的妖刀已经暴斩而至,首先发难,当真做到了擒贼先擒王。任雪峰一把阔剑已然出鞘,锋镝飘动,是那样的潇洒凌厉。他身后的护卫也冲上来三个,一把劈山砍刀,瞄上了叶三的脑袋,搂头就剁。马上交锋,瞬间就是一个照面,刀锋交击中,叶三没有占到多大的便宜,两马挫镫冲了过去。迎面碰上的是一个双手带着老牛皮手套的家伙,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妖刀顺势劈削古怪的双手。后面又有两个护卫围了上来,但在气势上显然不像前面的人来势汹汹,令人觉得有几分胆怯的味道。
带老牛皮手套的护卫凶性大发,双手贴着纵横的刀影由外向内倒翻,去硬抓妖刀的刀刃。护卫的反应正中叶三下怀,刀光不退反进,刀尖向前一刺,噗的一声,穿透了护卫坚韧的牛皮手套,从掌背穿出。叶三的妖刀削铁如泥,休说一付老牛皮手套,护卫左手剧痛下,眼见鲜血标溅,怪叫一声,叶三的妖刀已削去手掌,插入了护卫的胸膛,怪叫声立时转为哀嚎。
后面的护卫没想到他们的怯阵,使自己的兄弟一个照面就见了阎王,砍刀铁棍奋力劈斩重砸叶三的妖刀,火星四溅中,闷哼连连。沉闷的重击使叶三脸色泛白,施铁棍的护卫却手舞足蹈地抛离马背,在空中的每一个翻滚,都洒下大蓬的血雨。大砍刀便在这时,舞起虚实不定的刀花,削向叶三的后脑。叶三趴在马背上,妖刀投入满空的冷芒中,如月光沉浮,密密连连,浑厚强劲的刀气在光圈中呼啸激荡。闪耀变换的刀光聚而又散,如波如絮,赤沥沥的鲜血也在刀光中交织挥洒,一阵马嘶,大砍刀和他的坐骑的马头,被叶三劈成了两半,人尸马尸分成四块,摔落尘埃,激起一片血红的烟尘。
唐甜跟在叶三的身后也冲了过来,看到叶三瞬间就结果了三名护卫,一挺长枪也接下两名护卫,一对铜锤和一只镔铁拐罩向了唐日安。唐甜就像一朵白云飘了过来,此刻的白云没有了柔软的感觉,白云带刺,枪影中夹杂着刺芒,军刺在暗中找上的是那一对铜锤,铜锤高举下砸,软肋就留给的军刺。枪尖四两拨千斤护住人马,军刺就送入了铜锤的肚月复。铜锤怪叫着从马上堕落的同时,镔铁拐挥舞着从唐赛儿身后落荒冲了过去,头也不回地打马狂奔而去,他已被眼前的战况吓破了胆。那银甲小将和王妃在梦中描述的一模一样,和他交手只有死路一条,不跑,这条贱命就捐在这里了。
现在,不止驻马观战的严月松沉不住气了,连和叶三冲击了几个回合的任雪峰也变了颜色,阔剑在马上攻拒间,不由瞠目大叫:“世子,还不倾力发动,全军上阵,我们就全完了。”
朱瞻圻此时却胆怯了,不由得一直往后退,他退,战兵们也往后退,而且退的比他还快:“罗敢,罗敢快带领护卫冲上去,谁再犹豫不前,阵前立斩。”
在朱瞻圻昂厉惊恐地叫喊下,战兵才你挤我,我推你,趔趔趄趄向前挪步,这哪里是上阵作战啊!全都被眼前的一切吓破了胆,枪都握不住了。
严月松狠瞪着罗敢:“罗敢,事到如今,我们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想阵前反戈,谁都饶不了你。”
“老严,大势的演变,似乎不像你们鼓动所说的那样乐观,连番失算,再加上主子胆小怕事,我昨天还劝你及时收手,你偏偏不听,愣要拖我下水,现在害苦了兄弟们。”
严月松脸色大变:“罗敢,荣华富贵也是你想要的,哪一个*你来趟浑水?如今枪刃见血,势成骑虎,还由得你退缩吗?”
罗敢极不情愿地回头看他身后的部署,就在此时,喜剧性的变化出乎了罗敢的预料。罗敢看到原来护卫在世子中军的左右两军已经从两翼绕到了叶三背后,站在了叶三一边,显然已经反戈。叶三高举妖刀:“罗敢,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你现在放下兵器,我担保你将功折罪,从轻发落。”
满心惶恐,举棋不定的罗敢,闻言之下,两眼放光,但未免有些怀疑:“叶三,你说话可算数?”
叶三还没说话,朱瞻圻已经大叫:“罗敢,你敢违背诺言,临阵反戈,我父王不会放过你的。”
就这一声,引起了罗敢的厌恶,理也不理朱瞻圻,丢下自己手中的武器,催马回到手下护卫的阵营中:“兄弟们,皇恩浩荡,悔不该受人蒙骗诱惑,险些做了对不起皇上的事,兄弟们听着,放下武器,戴罪立功,我们都是皇上的忠实部署,不是汉王的走狗。”
话没说完,金铁坠地的声音此起彼落,响成一片,真是兵败如山倒,一眨眼的功夫,罗敢的护卫军通通缴械反戈转了风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