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两日,驻于下蔡城中的屯骑营三千众拔营而起,顶着严寒开往下蔡城西十里处安营扎寨。新营地除了周围几处小村庄外一马平川,视野非常开阔。因打算要长期经营下去,刘霄特意交代营寨修葺的事不能丝毫马虎,三千多人日夜不停,半月后平地拔起一座方圆两里余的坚固堡垒。
刘霄的中军大帐居中,朱江的两千步卒拱卫四周,两翼分别驻扎着谢玄和贺钟的骑兵,在中军大帐的一前一后分别是两个大校场,前面的校场供步卒操练,后面的专供骑卒操练。
不几日,从历阳那边转运过来二三十辆马车的箭矢、弓弩、枪盾等兵械,还有一大批粮秣等物。又过五日,武陵王司马晞也遣人送来四百匹好马,顺带连送马的骑卒也不要了,一并归入屯骑营中听从刘霄号令。刘霄便把这新增的四百骑卒一分为二,加强到谢玄和贺钟营中,左右两营骑兵各有了七百之数,也算小有规模。
其实这段时间当中,刘霄一直在担心燕国的司徒慕容评引军复来,以报傅颜下蔡大败的一箭之仇,但不知为何,自傅颜率残部逃回东阿后,燕国一直毫无动静,虽然刘霄猜不出来燕国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但燕晋两国边界上暂时的相安无事对刘霄来说,的确算得上好事一件。
大晋升平二年的冬天,竟是一片诡异的平静。只是这片诡异的平静之下,却掩盖不住谢万十月兵败的余波,比如荆州的征西大将军桓温,一个多月来,他的心中始终悬着一块巨大的石头。
还是那张躺椅,不过此刻已经移入征西大将军府邸的内室中,并铺上了一张毛绒绒的虎皮。内室中的炭炉被婢女拨得旺旺的,烧得通红一片的木炭上的火苗,舌忝得炭炉上悬着的铜壶之中的沸水咕咕咕地往外冒着热汽。
桓温就着那张铺有虎皮的躺椅仰面歪着,一双眼睛失神地盯着铜壶中不断升腾起的水汽。将近两个月了,朝廷依然没有下诏到底由谁来接任豫州,豫州方面的人事变动不是没有,朝廷只在十来天前下了一道诏书,迁尚书左仆射王彪之为尚书令,迁豫州别驾袁真为豫州牧,除高平郗检为历阳太守,加屯骑校尉谢朗门下省散骑常侍,最后罢豫州刺史谢万为庶人。
这是一道颇为奇怪的诏书,因为只迁了袁真为豫州牧,偌大一个豫州,国都建康城西北的门户,竟然没有人督军了!也就是说,豫州成了无主之地?!还有,尚书省本来就无人任职尚书令,王彪之作为尚书左仆射,其实就是事实上的尚书令,朝廷又何必多此一举?应景似的虚虚加给王彪之一个名分?
“景兴,近来豫州那边的变动,你如何看啊?”,桓温问对面陪坐的郗超道。
这些消息传到荆州,征西大将军府参军郗超当然有他自己的判断,但此时,郗超却不敢轻易开口说话了,因为谢万兵败,以如今事情的发展来看,他出身的高平郗氏倒是个受益者,其弟郗检出任历阳太守就是证明。
依往常惯例,旦有大事,作为桓温的左膀右臂,郗超无疑是桓温首先召见的人,但这次,朝廷在豫州人事变动上的诏书下了足足十来天后,桓温才想起召他前来商议,难道他跟了五、六年的明公对他的郗家起了疑心?
“明公,这段时间,在下倒听说了几件事情”,郗超想了又想,决定来个顾左右而言它。
“喔?”,桓温看上去很感兴趣,又道,“说下去”。
“在下听说,加了散骑常侍的谢朗,先是被太后亲召至建康斥责了一顿,朝廷令其从历阳移驻下蔡。其后,这谢朗返回下蔡,又和下蔡县令袁谨不和,被袁谨排挤到城外设营,寒冬苦楚,屯骑营士卒颇多怨言”,郗超说道。
桓温不置可否,静静地看向郗超,他听郗超的话音,似乎还没有说完。
果不其然,郗超顿了顿随后又说道:“还有一件更为有趣的事情,听说谢朗随后三次亲自赴历阳,想要拜会袁真,却被袁真拒之门外”。
“哈哈,当真有趣!”,桓温收回目光,大笑道,“说到这袁真,一月之内,竟先后有两封书信给我”。
“如果这样,我以为传言应该属实”,郗超接着桓温的话头说道,“在下揣测,那袁真将谢朗拒之门外是要向明公表个姿态,给明公的信中,定是巴结投靠的意思”。
桓温没有正面回答,不屑道:“袁氏,想要效仿昔日之吕温侯,做个三姓家奴么?先依附庾氏,后附谢氏,如今又想投在我桓氏门下,景兴,这等人,可信乎?”。
“明公自有决断”,郗超淡淡一笑道。
“听说,谢家小子在谢万贬为庶人之前,竟把历阳的府库搬空了?”,桓温另起一头问道。
“不仅如此,还向朝廷要了四百匹好马”,郗超对谢家的事倒是知无不言。
沉默片刻,桓温自言自语道:“谢家小子打了个大胜仗,朝廷斥责是斥责,这点好处,还是要给的,要不也说不过去。只是,这个谢朗,做起事来胆子也不小”。
这句话从桓温嘴里说出来,即便郗超也不明白是褒还是贬,不过郗超清楚,不管谢朗怎么折腾,以屯骑营那三千兵马,在桓温眼中无论如何也翻不出大的波浪,仅荆州一地,征西大将军桓温麾下就有八万精兵强将,加上江州,说桓温带甲十万也不足为过,三千人马,还不够桓温塞牙缝。
旋即,郗超又想起一事,对桓温来说也算得上一件好事情,缓了一缓说道:“明公,说起这谢家小子,自谢安石就任荆州以来,两人从未通过书信,前两天有人向我禀报,说谢朗手书给谢安石,信中提到了明公您”,郗超卖了个关子,没有把话完全说透。
“喔?”,桓温果然感兴趣,问道,“竟提到老夫?”。
“正是”,郗超答道,“不过只一句,他问谢安石,明公身体可好”。
“哈哈”,桓温依旧笑道,“有意思!”。
说了个“有意思”之后,桓温眯起眼睛,像是在养神,不久后又猛然睁开,说道:“此子行事不像莽夫,依我看倒是孺子可教,老夫对这个后生越来越感兴趣了,如果有机会,还要见上一见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