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霄作势伏身在跟前的长案上,桓温后面的几句话却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暗骂一句:“老贼何其奸诈,竟把叔父谢安看得死死的,一点独处的机会也不给么?”。
一直在旁边侍奉着的荆州亲兵得到桓冲授意,上前架起刘霄便往外送,直到将他交至屯骑营中方回。
谢玄听说刘霄大醉回营,难免有些担心,忙赶过来探望,没想到进入刘霄的宿帐之后,看到的却是一个神采奕奕的二哥。
“怎么,不是说约好桓太守前去淮水垂钓的吗?”,谢玄不解,因而相问。
“虽说未至淮水,却钓出一条大鱼”,刘霄一撇嘴,苦笑道。
“大鱼……”,谢玄不明所以。
“是桓温,亲至下蔡来了”,刘霄补充一句道。
桓温?谢玄心中一紧,忙追问一句:“这个时候,他来下蔡做什么?”。
自回到屯骑营那一刻起,直到谢玄前来探望之前,刘霄也同样在思考这个问题。
胜仗,想他桓大将军打过不止一回两回了,劳军什么的,自然是掩人耳目的一个说法。只是此番前来,桓温竟然带上了叔父谢安,又当面提起桓谢联姻的事情,个中意思,的确值得好生玩味。
刘霄知道七弟谢玄一直反对桓谢联姻的事,有心隐瞒不提,免得又节外生枝,但是谢玄相问,又不好不答,于是多了个心眼,回答道:“桓温此番前来,有叔父随行,饮了一场酒,余者,倒也没说什么”。
“叔父也来了?!”,谢玄眼神一亮,当即兴奋起来。
谢家子侄,多半在东山跟了谢安多年,谢玄的生父谢弈又过世不久,刘霄自然能够理解谢玄自然流露出的这股子亲情,因而笑了笑道:“对,叔父也来了,想必此刻还在荆州营中,和桓温几个对饮”。
等到确认叔父近在咫尺,谢玄恨不得拔脚就走,亲赴荆州军营中一见,但这终究不是在东山,而谢玄也不再是那个总角稚子,滔滔逝水,急急流年,究竟是人生的幸或者不幸?
谢玄热切的眼光逐渐黯淡下来,于刘霄跟前坐了下来,叹口气问道:“二哥,叔父他老人家,可还安好?”。
“放心吧,桓谢两家的交情非止一日,那桓温待叔父,颇为礼遇”,刘霄看向谢玄安慰道,接着话锋一转,又道,“只是,叔父心中始终牵挂你我,担心我们年少轻狂,一着不慎,祸及家门”。
“叔父总是这样!”,谢玄笑道,“在他眼中,我们一班兄弟姐妹总是长不大的”。
不等刘霄说什么,谢玄在自得中不无骄傲地又道:“去岁东山作别的时候,叔父一定想不到,二哥与我虽初出茅庐,如今却已经为国立下如此功业!”。
刘霄听他如此说,本来有心纠正。有了些许功业没错,但是这个年方十八的七弟,应该还未想过,随着谢家的名望复又逐渐抬头,前面的路,怕是越走越艰难。
“任重道远,七弟,我们莫教叔父失望”,刘霄拍了拍谢玄的肩膀勉励道,“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次日晨,刘霄尤在梦中,谢玄急促进入宿帐之中,连声唤着:“二哥,二哥!快快起来,天使至!”。
刘霄猛然间睁开双眼,盯着谢玄问:“七弟,你是说,建康来的天子使臣?”。
“正是,已至屯骑营中门”,谢玄答道,随后又不忘连声催促。
再战下蔡已过去月余,不期朝廷这才派下使臣。怪就怪在,月余间刘霄前后修了几道书信给东安寺的支遁大师,直到今日仍不得回信。
而且,两番大战过后,就屯骑营中几位都统队将,并豫州军中刘建的功绩,刘霄也在反复审度之后,细细书报尚书省,但是尚书省也无任何回音。
这样一来,国都建康那边的消息,刘霄自然不得与闻,他实在揣摩不透,这朝廷,究竟在打着什么算盘?
刘霄一面速速更衣,一面吩咐谢玄召集屯骑营中都统以上军官,齐至大营中门迎接天使。
等刘霄赶到中门的时候,谢玄、贺钟及朱江几人早已候在一旁,几人看见刘霄过来,方才跟在他身后,齐齐迎向天子使臣。
中门之外,刘霄看见远远有一褐色袍服的男子,冠带整肃,身后跟着两个属吏,揣测应该是副使之类的角色。
走近之后,待刘霄看清来使容貌,不由得大吃一惊!这次来的天子使臣,他是认得的,竟是昔日在番禺城外会过一次的顾悦!
顾悦还在和身边的两名副使闲聊着些什么,当中一人眼尖,看见营中迎出几人,再仔细看出迎几人的衣饰装扮,估计就是屯骑营校尉并几个主要军官,于是提醒闲聊中的顾悦。
顾悦这才回身,待结结实实看见刘霄后,忙向前几步,高声笑着招呼道:“长度,别来无恙!”。
“顾南海!”,刘霄紧走几步,迎着顾悦爽朗大笑,接着便是一礼,道,“番禺一别,已年余,不期今日在此相见,哈哈……”。
“可不是,番禺一会,还是去岁三月间的事情”,故人重逢,顾悦也掩饰不住一份喜悦,又道,“只是年余间,长度已非昔日番禺城外的少年郎,两度大败燕军,这等功勋,不瞒你说,当日我是始料未及的!”。
“侥幸罢了,哪里来的什么功勋”,刘霄谦逊道,“对了,顾南海好好的太守不做,怎么充起了天使?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顾悦一时不好作答,他身边的一位副使见机解释道:“校尉远在边境,诏书只达历阳,恐怕校尉还不知道,半月前顾大人已迁任尚书省右仆射”。
迁顾悦做了尚书右仆射?刘霄心中一紧,暗想这次朝中变局应该不小。
只愣了片刻,刘霄随即贺道:“这是好事啊,终究顾南海江左大才,朝廷能用之,实为明智之举!”。
“喔,不对不对,应该改口称顾尚书了”,刘霄又连忙告罪。
“好你个长度!”,顾悦道,“你知道我向来不重这些虚名,此番朝廷能委我重任,我自然感恩戴泽。这不,才赴建康就任,就不畏劳苦到了你这里来宣诏喽”。
跑了一趟路就称劳苦,这自然是玩笑话了,况且建康距离下蔡本就称不上千里,顾悦这话,估计还有弦外之音。
顾悦一边玩笑,趁着间隙,又给身旁一名副使一个眼色。
那名副使会意,转过身去,从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马车上取来一方锦匣,双手奉给顾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