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销京华 孔氏之死

作者 : 叶青笺

“秀姐姐,其实你如果喜欢陈定邦,那就嫁他好了,反正阿玛也是这么期许的,何必一定要离家。“

“流素,我要自由,我厌恶这些陈规陋俗,迂腐观念,不喜欢阿玛为我安排的姻缘。我喜欢定邦大哥,但并不想嫁给他,我想要……想要一个男女可以平等的世界,女人也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生活,你说,会有那一天吗?”。

流素震撼地瞪大眼,心想:“你丫也太前卫了这才清朝初期就有了民国时期女性都不敢有的思想,这都是谁教的啊,莫不成你也是穿越来的?”可这话她没说,只瞪着容秀。

“你不懂,是吗?”。容秀微笑着拍拍她的脑袋,像安抚一个小孩子。

当然她这样的举动并没有错,可流素却反感地一别脑袋:“秀姐姐,不要总把我当孩子,我知道你说的意思,只是你说的那一天,短期内是不会到来的,因为中国女性还没有你这样的觉悟,当大多数女性开始觉悟,开始反抗的时候,男女平等就终有天可以实现的,男人也会渐渐理解这一点的,可是不是现在,你有生之年怕都看不到。”

饶是容秀性情淡定,还是忍不住怔一下:“你说的是……真的?”

“是,有一天,女人可以和男人一样工作,可以选择自由恋爱,自由结婚,可以……”流素突然发现自己又说多了。

“流素,你真的不是属于我们这个年代的。”

忽听得院里响起一声“无量寿佛”,两个女孩跳出去,见管家额敦探头探脑带了一个老道士,两个小道士进来,手里提着桃木剑,肩上背着破旧的搭袋,竟是一副来驱鬼的加势。

流素无名怒火起,喝道:“你们几个打算来做什么?”

“就是她,就是她”额敦指着流素,神情有些紧张,完全把她当成鬼上身的样子。

“不用理她,抓住她,开坛作法”额敦手一挥,后面又进来几个粗使仆妇,毫不客气抓住流素,任由她两腿直蹬也不放手。

容秀突然蹿出,挥拳向抓住流素的仆妇击去,她与陈定邦相处日久,着实学会了不少拳脚功夫,对付几个妇人倒还可以。

那妇人没料到容秀出手如此凌厉,一慌神给击中肩下,手一松差点摔倒,流素趁机逃月兑出去。但没逃出几步,另一名妇人又将她按住,余人腾出手来包围容秀,呈围攻之势。

容秀到底年幼力弱,身量不足,学的虽是上乘武功,修习时日却太短,那几名粗使妇人皮糙肉厚的,给她打几下虽痛也不妨事,也不懂拳脚,只管出蛮力擒她,不多时个个鼻青眼肿,却也将容秀按倒在地上,不得动弹。

额敦得意一笑,见道士们划定场地,便去吩咐人过来摆上香案蜡烛,供他们“驱邪”。

容秀虽知流素时有惊人言语,却绝不相信她会是妖邪,冷声喝道:“你们这帮家养奴才竟敢以下犯上,可知我们出身虽低微也是小姐,哪有奴才犯小姐的份儿?”

额敦道:“四小姐,我们也是好意,况这主意是爷出的,谁敢说个不字?五小姐自病后痊愈,性情便大为反常,时有惊人言语,分明妖孽附体,倘若不及早驱邪,恐生事端,闹得家无宁日。”

流素啐道:“好一个阿玛说的,你何不叫阿玛到这里来说,我看分明是你自作主张,将阿玛蒙在鼓里。”

“五小姐这话可就强辞夺理了,奴才怎敢以下犯上,若不是老爷允准,奴才哪敢带人进府?”

流素知他所言不假,却偏偏跟他胡搅蛮缠:“那道士,你们可曾见过我阿玛?分明是这几个奴才将你们请来的吧?告诉你们,他趁我阿玛不在家,欺我们是女孩儿又年幼,便召你来搞什么开坛作法的花样,其实只是为了替四额娘争宠他说我身附妖邪,这才好赶我和我额娘出家门,可等我阿玛回来,必不饶他你们想,我和四姐是主他是奴,他就敢如此胡来,哪里像是奉上行命的态度?你们小心着,我阿玛可是镶黄旗参领,他日后得知此事,定会将你们抓来官办……”

“别听这丫头胡说”额敦气得鼻子一歪,挥手不理,只管催道士开坛。

道士们稍一犹豫,看在金钱份上仍是该做什么就什么。

流素又叫:“你们怕还不知道吧,他和四额娘暗通款曲,才要赶我们出去,为怕将来我阿玛知道这些事,没准一出这门槛儿,他把你们仨也灭了口……啊啊……”原来是一名仆妇拿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再胡说。

那些鬼话自是流素编出来的,但她目光犀利,观人入微,早知额敦和四额娘是沆瀣一气,有无私情不敢确定,却绝对有牵连。

果然这话一出,额敦的脸色变了,一会青一会白,眼神闪烁不定,显然心中有鬼。流素这一语竟然直击他内心,令他惊恐不已。全家上下都不知他和四额娘暗通款曲,这九岁的小毛丫头怎会得知看样子这丫头是绝不能留了……

他这一怔忡,那道士眼尖也已看出不对,这些江湖上厮混的人别的本事没有,察言观色揣摩人心事最是厉害,否则也不可能吃这行骗人的饭,一见额敦面色不对,便觉得此事另有蹊跷,驱鬼拿不到钱还事小,丢了命可不值。这些满军旗的人横行霸道,有时难免干些非法勾当,不把汉人的命当命,这事可……再看流素年幼,这种浑话一个九岁的孩子必编不出来,多半是偷听大人的话听来的,也不知这孩子是不是撞见了四额娘与管家的私情才招来横祸。

正僵持中,哑妇抒宁扶着璞雨颤巍巍出来,积年病弱,她当年的绝代风华早已消磨殆尽,如今呈现的也不过是苍黄憔悴的一张早衰脸孔而已,她颤抖着手指额敦:“你……你这以下犯上的奴才……咳咳……你竟不经老爷允准就带这些人进府……”

那三个道士见势不妙,互相递个眼色,悄悄地沿着墙根就想溜。额敦本想跟璞雨解释,见他们跑了,跟着大叫:“喂,别跑啊,我付了订金的……你女乃女乃的,一群野道士,没水平还想临阵月兑逃……”

几个仆妇傻眼地对视一会,商量道:“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放开四小姐五小姐,你们借胆了不是,竟也跟额敦那奴才一块儿欺压主子”到底曾经是阿济格家的格格,虽被贬,发起怒来仍有当年王府格格的气势,惊得那几名仆妇哗地散开,抬了香案便往前院儿跑。

容秀一跃而起,飞起一脚将走在最后的那仆妇踢了个狗吃屎,她也不敢作声,只管逃命。

“额娘,你怎样?”流素扑上去扶住璞雨。

璞雨勉强出来,提气喝了那一句,现在也没什么力气了,轻微摆摆手,抒宁扶了她进屋歇下,容秀也自回去了。

额敦回报了四姨额娘赵少君,她先是拍案大怒,再听得流素说她和额敦的话,脸色渐渐变白:“那丫头终年在后院,怎么会知道这些”

额敦道:“谁知道这阵子她有时也闯前院,难道是无意中撞见或听见什么?”

赵少君想了想,霍然大怒,抬手给额敦一巴掌:“你这急色胚,有时叫你小心,你偏不管,哪怕青天白日的时候也敢,我早说了府中耳目众多,那丫头亲眼看见是不会的,只怕听哪个近身伺候的奴才嚼舌根的……”

额敦捂脸不敢顶嘴,只嘀咕道:“她一个九岁女孩,知道什么叫暗通款曲……”

“她既说出来,必是知道了,她不懂不会去问她额娘么?只怕爱新觉罗璞雨也晓得了”赵少君越想越恐惧,脸色渐渐发白,“这对母女,留不得了”

“要怎样?”

赵少君阴阴看他一眼:“那女人左右长年卧病,虽说是爱新觉罗家的人,却早被黜,料她死了也不会有人理会……”

额敦打了个寒噤:“这……这不好吧,她姐姐还是明珠尚书的元配,她二哥仍入了宗室……”

“这么多年,你见傅勒赫和她有过往来?尚书夫人虽与她有书信相通,一年也不过那几封而已,三年多没见面了,还知道她的死活么?”赵少君冷冰冰一笑,“你记着,只要爷不追究,就没有人会理她死活。”

“是”

额敦领了命去,心里却仍寒战,抬头望天,阴阴的似要下雨了,他的心里也跟着阴霾密布。

“额娘,前院着人送了月饼和蜜饯果子来,说是中秋赏月吃的。”流素拨拉着那些甜腻腻的月饼,全无兴趣。在二十一世纪像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几乎没几个吃月饼了,各种南北风味精致华美的月饼都见过,吃在嘴里都是那腻人的味道。

“乖,你吃吧,额娘没什么胃口。”璞雨闭着双目,脸色仍是那么白,说句话都费力的样子。

抒宁啊啊指着月饼,又轻推璞雨,经过这半年的了解,流素也大致知道她这非科班的哑语是什么意思了,原来往年没送过这么新鲜酥软的月饼来,所以抒宁劝璞雨少吃点。

但璞雨仍不睁眼,似乎连再说句话也费力了,只轻轻摇手。

“抒宁,你吃吧,我也不吃。”

抒宁笑着摇手。

流素知道封建社会等级制度极是森严,抒宁是个严守家规的奴才,绝不肯比主子吃得好。她于是叹口气,想起容秀,便道:“我送些去给四姐姐,也许她喜欢。”

谁知容秀看了这些月饼蜜饯也是摇头,指着桌上的一盒子说:“瞧,我这里也有份。”

流素打开食盒一看,里头月饼硬梆梆的,似都不新鲜了,蜜饯果子也是些挑剩下的,于是一皱眉:“怎么你这院里倒不如我们的,至少我这些还是新鲜,你不吃给你额娘吃吧,这硬梆梆的不吃了,扔掉也罢。”

容秀笑着摇头,跟着她院里的丫头扶香蹦跳着过来,听流素叫她吃,便高兴地拿了一块咬两口,满嘴糯糯地道:“嗯,好吃,比送给我们的好吃……”

扶香比容秀大一岁,也正天真烂漫,不像抒宁那样守规矩,随即又拿一块奔进里屋给孔氏:“姨女乃女乃尝尝,五小姐送来的竟比我们院子里的好吃。”

孔氏在里头笑着说了几句,拗不过那丫头,便吃了几口。

流素笑着摇头,亏得还是富贵人家,吃个月饼也这样稀罕,到底在古代是有许多不如现代的。

她跟容秀闲聊几句,忽听里间扶香大哭起来,跟着惊声呼痛,孔氏连声问着。

两人吃了一惊冲进去,见孔氏扶着扶香,那丫头脸色不对,捂着肚子满地打滚,须臾间七窍流血,且全是紫黑色。孔氏脸色一变,竟也捂着肚子申吟起来。

容秀惊得一呆,她反应也算迅捷,跟着冲出去往前院叫人了。

流素虽然尚镇定,可力气终究小,扶不住孔氏,倒被她牵得跌倒,只见她转眼便跟扶香一样七窍流血,两腿一伸了。

流素心里一堵,慢慢伸手过去,孔氏鼻息全无,再探手到她颈动脉和胸前一模,知道华佗再世也没有用了,不禁全身发冷,跌坐在地。这还是她穿越后第一次感觉到在封建社会竟连生存也是如此艰难。她虽不知是为什么,但已经很清楚地知道了自己现在的处境,这看似新鲜的月饼明显是送给她和璞雨的,目的何为不问可知,孔氏和扶香不过恰巧吃了而已。

容秀转眼又回来,脸色苍白道:“额娘,他们去请大夫了,额娘……额娘”

流素心里难过,抱住了容秀道:“秀姐姐,你别太难过,镇定些,镇定……”

容秀仍是慢慢滑倒在地,木然跪在两具尸体面前。两行清泪无声无息划落,她一双明眸水色朦胧,闪过一种叫仇恨的色彩。

她只十二岁,但却已见过死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像章佳氏这样的家族中,暗潮波动,勾心斗角也属寻常,只是动用到如此狠毒手段的,却是罕见。流素心里迅速转着念,很快便明白一定是自己那几句胡诌的话害死了孔氏和扶香,但她却没想到四姨额娘有这么歹毒的心肠,竟不怕惹官非。再想起海宽对四姨额娘的宠爱,只怕这事就会这样湮没无人知晓了。

旧社会的女人就是这样,连红楼梦中贾迎春那样的出身,嫁后也经常挨打直至自尽,偌大一个家族中死几个人谁当回事,又有谁去申冤?何况孔氏和璞雨都已算是没有额娘家的人。

流素紧咬牙关,不让自己流泪,双臂死死勒住了容秀。

这事果然就这样了结,到最后是几个包衣家奴用被单一裹,将两具尸体裹了去,说要安葬。

容秀出奇地冷静,只咬着下唇,咬到出血,也不说一句话。

流素等人走了才摇晃着她的身子:“秀姐姐,说话,你哭出来呀,哭出来不伤身……”

容秀蓦然回身看她,冷冷道:“我为什么要哭?”

流素有些吃惊地看她。

“你知道我额娘为什么死么?”

流素不语,她心里一阵煎熬,这无论如何也算是她害的,思虑再三,还是吞吞吐吐说了:“因为那天作法,我胡说了一句……”

“对,没料你小小年纪也想到了,他们想灭口,杀了你和五姨娘,我额娘是适逢其会而已。”

流素身子一震:“秀姐姐,是我对不住你,是我……”

“不是你,是他们,额敦和赵少君。海宽竟也帮着作恶隐瞒,他对我们母女已没有丝毫情分了,到死竟不来看一眼”她已对自己的亲父直呼其名了,这在封建礼教下是不可思议的。

“秀姐姐,你听我说……”

容秀慢慢挣月兑她的手,冷冷道:“我今晚就要走了,可惜我不能带你走,你要是走了,五姨娘会受不了的,可是我会回来的。”她伸手抚模一下流素的脸,这时候才显出几丝温情来,凝视了半晌不再说话。

流素怔怔瞧着,虽说才是个十二岁的女孩儿,容秀的确已有不同寻常的成熟,从前她总把容秀当小孩儿,叫秀姐姐也是不甘不愿的,只为了不暴露身份,可今日看了容秀对她这神情,恍惚觉得真是个亲姐姐在看她,心里一阵酸热,扑进容秀怀里便呜咽了。

容秀轻抚她的后脑,道:“流素,你忍着,这几天千万小心,除了自己烧煮的,不可吃前院给的任何东西。这个给你,即便是井里打的水也要试过,知道么?”她拔了自己头上唯一的银簪,那大概是她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貌似还是陈定邦送的,纹路精致,上面镶了颗手指大小的明珠。

“不,不要,我额娘那里还有银饰。”

“拿着,这也算我给你最后的念想,不过你放心,不会让你多等几天的,我就会回来,我要让你安全活下去。”

“啊?你走了就不要回来了,别担心我……”

“傻丫头,他们能下第一次手,就不能下第二次?碍着海宽的颜面,恐怕这几天还难下手,毕竟他是参领,不敢让自己家里频繁死人,可你最终还是要落在他们手中的,所以我必须要让你安全。”

“可是秀姐姐……”

但容秀已不让她再说,将她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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