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费章节(16点)
姒贵人才堕了胎半月,承乾宫便来了内务府的人,说是奉皇后娘娘懿旨,请姒贵人迁居咸福宫静养身体,理由是那里清净。流素不解,见领头的是敬事房副总管刘进忠的徒弟蒋云,便叫住了问话。
蒋云答:“皇后娘娘的意思是……堕胎之人血气会冲撞人,姒贵人若留在承乾宫,怕晦煞之气冲了佟贵妃娘娘和敬嫔娘娘,所以请她移居咸福宫。”
流素不语,咸福宫是西六宫最北,那宫里目前就住了个张常在,可以说冷清无比,打发到那里去,皇帝会想起她的时候就更少了,姒贵人这枚棋子,是已经被弃了。
正想着,抬眼见姒贵人坐着四面帷幕的轿辇出来,小产等于坐月子,受不得风寒,流素看着那厚厚的暗纹锦幕,叫住了抬轿的,走过去一掀帘,见姒贵似乎畏光般一闪,将脸侧过去,稀薄的日光照进里头,只觉得她脸色苍白如纸。
“紫萱,你还好吗?”。流素还是第一次这样平静地叫她。
姒贵人有些迟钝地看了她一眼,眼神涣散,仿佛已全然被击崩的表情。
“本宫这些日子查了些古籍古方,见《本草纲目》记载着一个古方,说梨能治消渴症,每日食生梨一枚,如生梨已尽,取干者泡汤,食滓饮汁,即可愈。《北梦琐言》也有记载说吃红消梨即可,但一定要是甜梨,雪花梨、白梨均可。回头内务府贡了好梨来,本宫让人给你送去。”
这些古方流素早知道,但她并不太相信,这是与西医理念背道而驰的,但古籍中偏方也常有治愈人的,在那种年代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试试而已。
她能知道的,林石保当然也知道,林石保不推荐,可见这古方能治愈的人也极少,所以那年代消渴症才屡屡死人。
姒贵人眯着眼看了流素一阵,这表情令她想起了元后芳仪,那时的媚态和风情,就是这样猫一般高贵妩媚。只是姒贵人如今容颜瘦损,亦不复初进宫时少女的红润清姿。
“谢谢姐姐了,这宫里始终只有你待我好些。”姒贵人的声音很轻,仿佛鹅毛一样,却重重撞击在流素心头。
不是这样的,不是……流素心里是惶然自责的,几乎不敢去看她的眼睛,那样空洞,那样无神。但随即又想起谢流波离宫时的神情话语,心又硬了起来。这宫里,不是你害人,就是别人害你,与其等着任人宰割,不如步步为营。
“主子,你说的偏方能治好她的病么?”冰鉴小声问。
流素摇摇头,她也不知道。
冰瞳道:“主子不是希望她……又何必要救她。”
“谁又知道能不能救她,聊尽人事而已,她已经落到如此地步,还能够更惨么?”
天气渐寒,入冬后常是飞雪漫天,皇后千秋宫中照理是要大办,如今不是从前的身份,其规模盛大仅次于万寿节与太后千秋。
去坤宁宫贺寿之后,筵宴盛会,裕亲王和恭亲王都携了福晋来贺,纯亲王依然孤身前来。太皇太后携了纯禧来凑兴致,也让她与亲生父母见上一面,太后照例是不来的。
筵间佟贵妃离席出去散心,流素亦不想在皇后不时的注目下碍眼,过了一会子也悄悄离了席,连冰鉴也未带便出去了。
出了宫未见佟贵妃,流素有些奇怪,又想出了坤宁门便是御花园,想是往花园那里去了,便也漫步走去。筵宴之夜宫门落锁特别晚些,入了御花园便觉松柏青芬扑面而来,杂以檀梅暗香四下浮动。
如今这时节除了常青之物,万木俱凋,北风寒凛,地上本已扫净的积雪又慢慢堆积起来,除了碎石路上,一些小径已不易行走。流素小心捡着路走,只觉得寒意越发深了,便想着是否该回坤宁宫去。
走近堆秀山时,流素停了脚步打算往回走,却听得佟贵妃的声音道:“今年檀梅开得真盛。”
流素出来时见荣静荣慧都外头候着,难道是在跟张九儿说话?刚想出声,却听一个男子声音答:“是啊。”只是语调中透着些谓叹意味,仿佛不胜怅然。
流素不禁一怔,心想:“这是谁?声音似曾相识。”又想御花园中怎会有男子?花匠杂役等人管制极严,这时分早就不允留在宫中了。
佟贵妃又道:“雪似乎下大了呢。”
那男子嗯一声道:“回去吧,免得一会雪积厚了难走。”
就这么几句短短对话,再无其它,流素听得堆秀山后脚步声响,忙闪身避进一个浅洞,想要探头看一眼,却又觉得不妥,便贴着洞壁不出声响。
羊皮靴踩着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除了脚步声,什么也没有。流素细细辨着,只有两个人的脚步,也就是佟贵妃没有带任何人在身边。
“瑞珊……”
“王爷,请谨言慎行。”
那男子便又默了,流素头上却仿佛响了道闷雷——“王爷”,也就是说他是……她终于想起来,这声音是裕亲王福全的。他叫她瑞珊,这称呼如此亲昵,连玄烨叫她的时候都要加个表姐二字。
虽然只短短几句对话,他们什么也没说,但流素敏锐地察觉到这两人之间似有不可言语之处。别说孤男寡女雪夜在御花园中相见,但只那句逾矩的称谓,便显示两人关系不同。玄烨与佟贵妃属于姑表之亲,佟贵妃和福全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按理是不该有任何交集。但作为玄烨的表姐,少年时代随父亲佟国维出入宫禁也是有的,如果说那时候就认识了福全……流素有些不敢再想下去。
兄弟几人中,福全最是沉默稳健,五官与玄烨并无相似之处,眉目疏朗,端正平和,听说更像先帝爷。流素心里算了一下,佟贵妃比玄烨长一岁,也算是青梅竹马,康熙六年入宫,那年她十五,正是少年男女懵懂时期,玄烨那年实际还不到十四周岁,福全比他长一岁,正好与佟贵妃同年……越想越凌乱,流素摇摇头,阻止自己再揣测下去。
就算他们之间有什么,也早成前尘往事,灰飞烟灭,再揪出来细细盘查又有何意义。佟贵妃是个极其守礼的人,从刚才的对答亦可听出,刚才在堆秀山后纵是孤男寡女,亦不过相对无言而已。
回了坤宁宫,见皇后下首的柔真格格正含笑向她的皇帝姐夫敬酒,她的笑容生动鲜活,与宫中女子大不相同,为这表面繁华绮丽暗里腐朽的宫禁平添了几分亮色。
玄烨似乎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地与柔真格格说笑了几句,福全和佟贵妃也都归于原座,彼此之间不看对方一眼,脸上平静淡漠得与往日无异。
筵宴已进行到尾声,流素早早退出,刚呼吸了一口气,忽见游廊之下的阴影中隐隐绰绰站着个小小的人影,在转角那里一动不动。凝目看去,是个娇巧玲珑的小姑娘,才十一二岁,尖尖下颏和棱角分明的薄唇,鼻子以下都很像仁孝皇后,唯独一双眼秀长深沉,缺了仁孝皇后的风情,却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阴冷。
“是芳汀格格么?”流素远望着,低声问跟在她后面出来的宜嫔。
宜嫔从前出入坤宁宫较多,自是熟悉的,点点头道:“是的,仁孝皇后在时,她还显得活泼欢快些,这才几年,小小年纪便多了深沉抑郁。”
这后宫就是个大染缸,谁能不变。流素微冷笑了一声,然后淡淡道:“好一个美人胚子。”
宜嫔微笑了一下:“是啊,这宫里从来都不缺美人。”声音虽低微,却悠长感喟。
“后年选秀,正好够年龄。”
“若是本宫的妹妹,真情愿她落选。”
流素听宜嫔这样说,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可景霜还不是入选了。”
“又有什么由得咱们作主?”宜嫔又浅笑了一下,却满目无奈之色。“你看景霜现在的处境就知道了,不若嫁给寻常人家做个正室,强于现在。”
景霜既不格外美貌,又不特别灵巧,后来虽迁入翊坤宫去陪伴宜嫔,但玄烨去看宜嫔的时候往往不会去看她,一个月能和皇帝打上几个照面也就不错,至于召幸的次数,入宫这么久两个巴掌都数得过来了。
“景霜有怨言么?”
宜嫔轻叹一声:“景霜是不懂抱怨的,她只会忍受。”正说着,景霜也从里头出来,两人便停了口,流素见景霜逆来顺受的沉默神情,更是无言。
宴后玄烨要留宿坤宁宫,笙竹正吩咐人去打水,皇后却笑道:“且不忙,皇上,前些日子听说有些民间杂耍的玩一种叫调酒的功夫,看着花哨新鲜,五哥便说请了那人想今日为臣妾庆贺生辰,臣妾想着皇上好久没有与臣妾一起娱兴了,因此便令那人在后殿候着,想这会儿出来献艺给皇上瞧瞧。”
玄烨本人不甚爱杂耍娱兴,经被刺一事后更是提到民间戏班杂耍都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但听皇后提议,仍含笑道:“好,朕政务繁忙,有时确实冷落皇后了,幸而皇后贤德,从无半句言语相加。”
“臣妾身为中宫,自当为六宫表率,持礼守节,岂可生怨怼之心?”皇后亦言笑晏晏,语意温柔。
转眼秦百川领了那调酒艺人来,意外的是,竟是个森目高鼻的异域女子,一时看不出年纪,只觉得棕发碧眼,笑容灿烂,穿着与中原人迥异。
“民女碧玉见过大清国皇帝陛下,恭贺皇后千秋之喜。”这女子汉语居然说得还甚流利,虽然显得生硬,却很不易了,这两句话不知是不是秦百川反复教过她的。
“原来不是中原人。”
皇后笑道:“调酒技艺本非我大清所有,碧玉是从遥远的国度来的,碧玉,说说你是哪个国家的?”
碧玉伏身道:“America。”
玄烨愕然:“她说什么?听着真像鸟语。”
皇后掩口而笑:“皇上应当叫南怀仁来听听,没准他懂。”
玄烨哈哈一笑:“他若不说汉语时,听起来也像鸟语,还是不要了,咱们看调酒吧。”
碧玉笑应一声,跟着有小太监递上各种器具,调酒台,银制雪克壶、小银匙、冰块、冰夹等等,及各种烈酒、果饮、鲜女乃、蒸馏水、糖类。
碧玉笑道:“调酒在民女本国是由一些烈酒为底,到了大清国入乡随俗,自然要用大清的酒,有些酒性极烈,调制成的鸡尾酒是不宜过量饮用的。”跟着开始翻瓶、立瓶、抛掷、摇晃等一系列动作展示。
当时美国尚未有这样复杂的,碧玉颠沛流离来到清朝,身无一技之长,沦落杂耍曲艺团,渐渐从中国杂耍中悟出这些花样,便随着杂艺团一边玩调酒一边卖花式鸡尾酒,因她调的酒口感特殊、式样繁多,也确实吸引了许多观看、品尝者。
跟着将水果切片、榨汁、加冰再摇晃,一系列动作纯熟流畅,极为圆熟,玄烨微笑看着,虽然碧玉手势优美,可与民间杂耍比起来也不见得出奇到哪里去了,他心中了无兴趣,但见皇后兴致盎然,便也频频点头微笑。
皇后笑着解释:“这的精粹之处在于品酒,刚才那些观看不过是助兴而已。”
眼见碧玉已调出了几杯酒来,在白玉酒盅中显得格外璀璨鲜艳。
“碧玉,这几品酒叫什么名目?”
“繁华素心、蝶缠新蕊、春日凝妆、冷香乍寒。”
玄烨笑而不语,这些名字显然不会是碧玉自己取的,若非杂耍班子里吸引人的花哨名头,就是皇后预先安排好的。
“皇上可愿与臣妾共品一试?”
玄烨并不担心酒中有毒,调酒器具是银器,碧玉手法转换虽快,近似魔幻,但还是不可能在他眼底下玩什么花招。他略一点头,秦百川立即将四种酒各用小盏倾出一些试过了酒,才给他和皇后二人各斟一杯。
玄烨酒量不浅,那琥珀夜光杯斟满不过六钱,四杯于他而言不过是随意之量,于是接过来,轻抿一口,却发现这种调酒之法调出来的酒味奇怪无比,除了底酒与果汁味尚能分辨之外,辅料与辅酒的味道全然尝不出来,于是举杯停顿在唇边。
皇后笑着举袖饮尽,道:“臣妾量浅,怕不能多饮,倘若失礼君前,不免令皇上见笑。”
“今夜不过朕与你二人,纵酒醉亦无妨。”玄烨跟着将余下几杯饮尽。
皇后见他兴致好,笑道:“臣妾舍命陪皇上,只是若酒醉失态,明日里皇上不准取笑。”她语音本清柔,带了三分娇痴意味,玄烨恍惚又想起当年她初进宫时柔情韵致,不免怅然。(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qidian.cn)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