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里的环境又阴暗又湿冷,很难想象皇兄究竟怎样在这里度过。我把这锭金子塞在狱卒的手里,狱卒为难的看着我,“公主最好快一些。”
男子身袭飘逸的蓝衣,就这样被残酷的钉在墙上。他的脸已经被刀刮得面目全非,胸膛上的血不断流出,四处都是伤。“哥!”我大喊着冲过去,眼泪不断地涌出,心底的伤口一下子被撕扯开,哥,我最爱的哥,此刻正在受苦,我却无能为力。
“是岚儿吗?”他嗓子眼里依稀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我伸手捧住他的脸,鲜血不断的顺着我的手滴在了我的衣裙上,鲜红的血滴滴绽放在我无暇的白衣上,那样炽烈而美丽,如绽放的红莲,却是生命的尽头。
“岚儿……”他喃喃的说,脸上血肉模糊的皮肤已看不出他的俊朗,他因为疼痛而紧皱眉头,声音也越发显得无力,眼神中也丝毫没有往日的潇洒果毅。“不要担心,我……我很快就要走了。我不在,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替我照顾好母后、父皇,皇兄……皇兄永远爱你。”
他的一字一句都像刀刺在我的心上,我何尝不知他此刻说话是多么的艰难,而我又何尝不是万分痛苦?“哥,求求你……别再说了。这一切都怨我,如果不是当初我的不情愿,怎会惹得你来把我劫走,又怎会给这些小人趁人之危的机会?哥,妹妹错了,妹妹今生无法回报,只有来世,来世……我们还做兄妹。”我哽咽着,已经无力对皇兄嘶喊。
“不……来生,来生……莫要投生帝王家。”哥哥轻轻的说,一字一句,都让我撕心裂肺的疼痛,他的手指微微颤动,却不能挣扎的抬起再碰碰我。
我把脸凑到他的手前,握住他的手,让他的手再一次的可以模模我的脸。我看着他那宽阔的胸膛,那曾经为我遮挡风雨的地方,我掏出怀里的匕首,眼泪滴滴落下,心痛的撕心裂肺。“哥,妹妹不忍心看你这么痛苦下去,哥,你再也不会……痛苦了。”我吻着皇兄的额头,右手把抹着鹤顶红的匕首刺在皇兄的胸口上,不偏不倚,却也似刺在自己的胸口,无法言语的疼痛。
“你怎么可以这么傻?怎么可以为了我,你将怎么交代……”哥哥的瞳孔蓦地放大,终于停止了声音。
我轻轻抚平他额头上的眉,把他的眼阖上,他的脸再也呈现不出俊朗的样子,可他的面容却这样一辈子刻在了我的记忆里。我跪下,“哥,来生……如果有来生,我们一定再做兄妹。”眼泪,已经哭干了,此时的心,异常的冰冷。
我缓缓站起,落筱紧忙来搀扶我,我虚弱的身体一下子没了支点,倒在了她的怀里。“没了,什么都没了……我最爱的哥哥,没了。”我闭上眼,不愿再回想这一幕,可越是不想,却越是清晰的毫发毕现。
“公主不要太伤心了,这对太子,也是一种解月兑。”落筱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她扶着我,慢慢走出。
那狱卒见我们出来,走过去把门锁上。一切尽在手中掌握着,正如他的惊慌失措,我都有条不紊。他跑出来大喊:“公主!你让微臣……如何交代啊,微臣的脑袋也不保了啊!”他“扑通”的跪下。
一切如演习过一般,落筱面不改色的扔给他一袋银子,又掏出了一瓶酒,看着他,眼神也是从未有的心狠。“要么拿着这些钱,逃到一个无人找到你的地方去,要么喝下这杯毒酒,这酒药性极强,你不会太痛苦。”
那狱卒没有片刻的疑迟,哆哆嗦嗦的接过那袋银子,“谢……谢公主。”快速的跑开。
我看到落筱的眼神里,随着他的离开那些凶狠的目光一下子逝去了,而昭显的是无助、落寞。她瑟瑟发抖着,我搂过她,她的害怕,不会比那个狱卒少多少。
我无奈的笑了笑,我第一次杀人,竟然是对自己的哥哥。纵使我万般不忍,但为了他免遭一些痛苦,我也只能如此。是生活,造就了我们心狠手辣,也是生活铸造了我们的坚强。
回到宫中,没多久就传来了太子释不堪痛苦的折磨,已经暴毙的消息。我与落筱一如既往的为皇兄伤怀、悼念,如其他人一样哭泣。只是此刻,我相信,我们怀着是不一样的心情。
皇兄作为带罪之人,不得入皇家陵墓,父皇念在多年的父子情分,给予了厚葬。而我只能在夜色渐浓的晚上,躲在后花园为他烧着纸钱,一张又一张的黄色纸张,伴着燃烧的烟灰呛得眼泪簌簌流出。我亦不去擦,任它滴落在火盆中,滴滴幻灭。
瑰丽的裙角曳地,似天边舒卷流丽的云霞。裙摆的胭脂绣海棠春色图,每一瓣一叶皆是韶华盛极的无边春色,占尽了天地间所有的春光,也灿烂华美到了顶峰,再无去路只能逐渐颓圮坍塌。如同皇兄繁盛的一生,最后却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亦如我自己的感情,再也不眷恋于尘世,随皇兄那一天合上的眼睛,永远的沉睡了。
墨夷王子重新迎娶黛岚公主的佳话再次掀起宫中的波澜,甚至盖过了皇兄的悲痛的死讯。嫁了也好,反正我已没有什么好留恋的。嫁人的前一个晚上,我一个人偷偷地溜了出来,我走到那棵樱树下,此刻它的枝桠上,已看不到粉女敕的花朵了,睹物思人,想起上一次被嫁的前一个晚上,也是站在这里,只是那时,身边还站着一个我爱的人。
心中一丝模糊地哀恸,树底是一地的残花,我蹲下轻轻去拂。这是暗示着皇兄凋零的生命吗?自己一双素手在月光下尽显苍白,红白的花瓣黏在手上,更是刺目。那种惊恸渐渐清晰,如我用力捏碎的花瓣洒出的花汁,滴滴红艳触目惊心,蜿蜒分明。
一双温暖的大手就这样把我牵了起来,他掌心的纹路比皇兄的更细致了许多,他握紧了我,带我快走着,然后奔跑,疾步如飞。
飞驰中,我看到了这人俊俏的侧脸,“白……”我失口喊道。
“别出声!”他猛的呵斥了我,把我领到醉月亭来。他松开我的手,我走过去。那台上,放着一把古琴,琴身优雅,琴尾绣着一朵白色牡丹,清新娇艳,不失风度,那是我的,皇兄送给我的。一滴泪无声地顺脸颊滑落到衣襟上。
我看着他,愣愣的出神。他眉头舒展,淡淡的笑了,“微臣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可以与公主合奏一曲《月光吟》?”
我抚模着琴弦,抬头看他,“好,不过你先让我弹奏一曲其他的曲子。”我手压琴弦,轻拢慢捻,再一次弹起熟悉的曲调,只是这次,却没有听曲的人。皇兄,一路走好,如你所说,来生……莫要投帝王家。我想着我最爱的哥哥,想着他总是温柔的看我的熟悉模样,想着他微微蹙起的眉,温暖如春风的笑,想着我把那一剑刺进他滚热的胸膛,那是我曾经靠过的地方。绝望,一点点蔓延。“哥,妹妹无法为你做什么。只能用这首曲子,怀念你。”我暗暗的想。
指走无心,只是诉说着自己的心事,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破碎不忍思忆的回忆,我究竟该如何拾起,抑或如何忘记。
待我弹完这首曲,已是泪流满面。我看到白沐修的眼眸里闪闪发亮,似乎流动着晶莹的泪光。他转过身,用手拭去泪水,“没想到你这么爱你的哥哥,你放心,他此时一定是毫无烦恼,毫无牵挂的走下去了。”他又一次递上了他那从未离手的白帕,我接过,不解地看着他:“为何这条,墨夷轩城也有一个,而且,一模一样?”
“他也有?”他吃惊地看着我。
我点头,岔开话题,“我们开始吧。”我淡淡的说。双手抚琴,弦弦勾勒。看着面前的人,却也终须一别,点点心痛。如我的哥哥,这些我爱的人。这世上最凄惨的,真的莫过于离别之痛了。生离与死别,却让我全部经历了。一别后,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这亲手渲染上的着色,不容拒绝而鲜明耀眼,是那么刻骨铭心而痛彻心扉。
箫声凄婉,哀怨的曲调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演绎着声声思念。合着我的琴音,琴声婉转,箫音清空。曲中平和带着丝丝缠绵,柳枝轻摆花影浮动,月光在上空徘徊掩映,不忍离去。两缕悠长音色在云影浅浅处遥遥迎合,如高山流水。微风徐来,温柔的抚乱了我的发,霜清露明,满园中只有余音缭绕。在我弹完最后一个音符,一切戛然而止,甚至我都不相信两个从未配合过的人竟有如此的默契,仿佛浑然一体,将所有心底的哀痛都转换成了琴声,都演绎得淋漓尽致。
他看着我,眉心舒展,眼里却夹杂着哀伤。“岚儿的琴音夹杂了太多情感了。”末了,他顿了顿。“你知道吗?明天,我将作为将功赎罪的大臣,送你归去大宛。”
我笑了,心口像缺了一块,痛得撕心裂肺。我没有说什么,因为我已无力说什么。他走了过来,流转的眸诉尽无限哀伤,他的脸,此刻离我越来越近,我似乎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炽热的温度。他的吻,那么浓重的贴在我的唇上,微弱而急促,带来醇酒入喉的酥软和炽热,透着无法言语的绝望。
风中,卷起片片残余的花瓣,那轮明月依旧皎洁的挂在夜色中,口中,还留有醉人的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