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打过屋檐,洒在床上。我翻了个身,此时感觉的却不是庭中石桌的冰冷了。
我迷迷糊糊的看了看,一袭被严严实实的盖在自己身上。诧异于自己是如何躺在床上的,却也无从去想。或许是落筱吧,可记得她可比我醉的还厉害。我挣扎着坐起,落筱徐徐走了进来。
“公主昨天醉了。”她放下一盆水,走到我身边。
“你不也一样吗?”我笑着嗔她,伸了个懒腰。“我怎么躺在床上了?是你扶的吗?”
“奴婢可没有。”她滑稽的摆了摆手,“奴婢昨天早就醉的不省人事了,是丹尘和青灵扶奴婢回到侧室,并照顾的奴婢。想必公主也是吧!”
“哦。”我笑了笑,昨晚这一醉,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人有时是要醉一醉的,或许能麻痹心中很多伤痛。我扶着她下了地,走到梳妆镜边,“去花园走走吧。头微疼,呼吸一下纯净的空气吧。”
“好。”她浅笑着,给我随便挽了个髻,插了支浅银蝶步摇,便扶我走到花园里。
我一路走着,柳绿桃红,蜂缠蝶绕,隐约听见几声燕子的啼鸣。我认真的看着那墙下的盛开的如红云般的榴花,不由得感叹时光的匆匆。似是前几日还是桃李芬芳的日子,一晃便六月。怔怔的遐想,却踉跄撞到一人怀里,他忙扶住我。我抬头,只看轩城头戴赤金簪冠,长身玉立。那风神朗朗的炯炯目光注视着我,嘴边勾勒出一丝微笑。
“爱妃好兴致啊,竟然来到花园里赏花。”他笑着说,心里暗暗想:“她的酒醒的倒是快。”
“嗯。本宫……啊,臣妾看今儿天好,便携落筱出来散散步。”我吐了吐舌头,临时换了称谓还真有些不习惯。
“如果说不惯的话,怎么称呼都可以,没关系的。”他依旧笑着看我,万般宠爱。
我看着他,一阵阵的难过。或许今生注定我无法给他我的爱了,可他还是……轩城,如果早一点遇见你,或许我会爱上你。可是现在,已经有一个人占据在了我心底,你让我怎样能腾出个地方给你呢?
“想什么呢?”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我恍惚了一下,为何这动作是这样的熟悉?我疑惑的看着他。
“看什么?本王脸上有花吗?”他下意识地模了模脸。
我“扑哧”一下笑了,“王子这样子,还真滑稽。像个孩子一样。”
他看着我,“人都说商纣王烽火戏诸侯,只为逗美人一笑。本王曾经认为他是昏君,可现在知道,他只不过是爱的太深罢了。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能为她做什么都愿意,就想博得她一笑,拥美人入怀。”
我没有出声,心里百感交集。我不得不承认,他待我,是极好的,可是越这样,心里越是自责。
“听闻爱妃琴弹得极好,不知本王今天有没有这个耳福啊?”
我看着他,如果可以来弥补他对我的爱,我希望我可以尽我的余力为他做些什么。“好。王子想听,臣妾弹给你便是。落筱,快去取来吧。”
“奴婢遵命。”落筱急急忙忙的走开了。
“岚儿,你觉得嫁给本王,有没有受委屈?”当落筱走开,他走近我,淡淡地说。
“王子为何这样说?臣妾觉得……”
“不要这么绕口,既然你不喜欢叫,就叫我轩城,也不必自称臣妾。就如你的服饰与配饰,如果不喜欢这的风格,依旧穿你的汉族服装,还有宫内的摆设,你都随你的心情去弄,缺什么少什么的,都与我说。”他打断了我的话,寂静孤独的眼眸清澈如一泓秋水。
“好,我觉得我没有委屈。”我看着他,听着他的话更添了几分愧疚。
“是吗?可你明明心里是不爱我的。”
“你为什么……”我诧异地看着他。
“当你爱上一个人,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你都会明白她要做什么。当她看你时,眼神里却俨然藏了另一个人的时候,你也会明白的。”他幽幽的说。
“你都知道了。”
“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看了我一眼,“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呆在我身边,哪怕……”他勾住我的下巴,“你不爱我。”他的脸凑得我越来越近,而我,只能用惊恐的眼神看向他,竟也无法闪躲。
“王兄。”忽听一女孩的喊叫,他一惊,手突然松开。“什么事?”他冷冷地说。
“啊……”却是墨夷思羞红的走了过来,尽是尴尬。“王兄王嫂,我没看见你们……”她捂着脸,连连作揖,“对不起对不起。”墨夷思一边嬉皮笑脸的向轩城道歉,一边给我使了个眼色。
我暗自笑了,她这忙帮得到及时。墨夷思,这笔账,本宫记下了。我回以她一个灿烂的笑容。
轩城狠狠的瞪了墨夷思一眼,“下次要是再有这种类似的做法发生,本王就把你嫁出去!嫁的远远地,让你永远也不得回来。看谁还来打扰我!”
“不要啊,王兄……”墨夷思拉扯着轩城的衣袖,撒着娇说。
我突然感到无比的心痛,是自己又想皇兄罢了。皇兄,你现在过的好吗?我抬头看天,眼中感到酸涩,却也看不到他的亡灵,朝我招招手、笑一笑。
轩城看着我,似是明白了什么。他轻轻地搂过我的肩。“看到我和思思,想起你皇兄了吧。”
我点了点头,诧异于他的洞察能力。除了落筱,现在便很少有人可以看透我的心事了。
他笑了笑,拂过我额间的碎发,“有时间,我们选个日子,陪你回宫。你也想你父母了吧,你皇兄……说起来,这还是本王惹得错,本王……”
“这不怪你。”我看他,“这本就不该怨你的,他救我,不过是个为那些人的阴谋找了一个好的借口。那些人早就设计好了,怪的是我,推波助澜了吧。”我无奈的笑了笑,眼中亦要有清泪涌出。“如果不是借着这次事发生,皇兄也不会顺利登基吧,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早解月兑了,也好。毕竟,没受太多苦。”
“没受苦,我怎么听说是凌迟?”他疑惑的看向我。
“他刚没用刑多久,我就去了。是我,一刀亲自杀了他。”我微微闭上眼睛,心阵阵疼。
墨夷思倒吸了一口凉气,轩城抚模着我的头发,“不要想了,你没让他受苦,你哥哥,他会幸福的。”
“公主。”落筱走了过来,把琴轻轻放好,我坐下,看着他们,微笑着。
“思思,你今天有耳福了,你不知道你王嫂的琴,可是一绝啊……”
“我怎么不知道?我还听……”墨夷思刚要说,被轩城和落筱同时瞪了回去。“听说过呢!”她说着,心里冒了一层虚汗。
“弹首《月光吟》吧,那天听你和白大人相奏,如闻仙乐般。”轩城说。
“好。”我答应着,双手抚琴,眼前不禁掠过了初见白沐修那天的面容,青色的衣衫浓浅回转透着些烟雨朦胧的隐约,浅浅淡淡,如水月观音。
那凄清婉转的调子,已被我演绎得淋漓尽致。或许是弹奏了太多遍,或许是付之太多的情感在里面,那样的离别之痛。
我轻轻唱着:“冷烟和月,疏影横窗,已是流年虚度。隔千山,隔百年,谁能自堪情种?吹花嚼蕊弄冰弦,多情情寄谁边?燕飞依然,软榻勾帘,风也相关,泪也相关。”
双手勾挑,琴声淙淙,却流过心间,痛得我不敢睁眼。我继续弹着下半阙,未想到轩城也和着琴声缓唱,那恢弘而包含深情的声音,让人如痴如醉,又不免阵阵心疼。
“烟花易冷谁堪怜?天子贵,斯人怨。霜冷夜寒,与子共相伴。低回婉转尘世间,却闻清秋泪满衫。添酒回灯今宵醉,烛泪无情,愁苦无边。”他填的词,融情于景,却句句扰乱着我的心。这是他的哀叹吗?心一紧,拨错了弦,就此停留了下来。
“今天听了王嫂的琴才知道什么叫‘如闻仙乐耳暂明’。”墨夷思禁不住拍着手赞叹着。“今天真的是我有福气了,我还从未听过王兄唱过歌呢!”她开心的笑着,眼光呈现几分调皮与活泼,“王兄,你可不要暴殄天物啊!王嫂的琴声、歌声,都如她的人一样美,才情也如此了得,王兄,你真幸福啊,连我都有些嫉妒你了呢!”墨夷思笑着说。
“我自然会对你王嫂好的。”轩城含笑看我。“没想到你的词填的这么好。”
“你不也是一样,我的上片可远不如你接的。”我笑着看他。
“再弹一曲吧。我还没有听够呢!”墨夷思又开始耍赖了,走过来蹲下拉着我的袖子。
我笑着看她,真是对这个女孩哭笑不得,轩城也对我报以无奈的微笑,我只好又弹一首。
“那就弹这首《柳花飞》吧,通常都是宫中有欢喜之事或庆典乐工会演奏。今天弹这个……也不知有什么好事发生。”我看着这兄妹俩,脸上皆洋溢着粲然的笑容。此刻却真实感觉到了亲人团聚、坐在一起锦瑟香茗的欢乐和亲切。
惬意的拨弦,琴声欢快,如珠落玉盘,叮叮咚咚。如涓涓细流,琴声真的是可以是一个人更加舒心的,我看着面前的二人更加欣喜的表情,也不自觉的笑了。
忽然,熟悉的箫声传来,是他吗?欢悦的曲调,却听出来有些寂寞非常。脸上骤然感到温热,就像那一日待嫁时,他的泪落在我面颊上的温度和湿润,依稀而明白的错觉。箫声与我一奏一合,轩城的眉头拧了起来,我心开始慌乱,手指也不灵活了。
白沐修吹着箫缓缓走出,神态怡然。我看见墨夷思惊讶的表情,而轩城却显得格外的冷静。一曲奏罢,轩城缓缓地说:“白大人的箫声真是了得,本王今日不仅听到了岚儿的琴,还听到了白大人的箫,可真是有耳福了。”他笑着,却尽显桀骜的姿态。
“王子过奖了。是公主弹得好,微臣只是稍加配合罢了。”白沐修笑着说,眼中却有些淡淡的怅然。
我低眉颔首,他如今却依旧不叫我王妃,看似是符合情理,可是这……我坐在那,拉扯着自己的衣襟,满是担忧。
“白大人呆了多久了?”轩城试探性的问他。
这是在赶他走吗?我一阵紊乱,看向轩城,他依旧浅笑着,眉目中洞穿不进他的心事。
“微臣呆了三天了吧,这几天可能就要回去了。本想着拜别公主,没想到在花园听到公主曼妙的琴声,微臣一时技痒,献丑了。”
“那就再待几日吧。”他笑着,看向我,“昨日父王与我说,他年岁已大,不想再支撑了,说要提前把王位传给我呢!这岚儿,似乎是猜到有好事似的,这不,还弹着欢快的宫乐庆贺本王呢?”他微笑着,不顾我们惊愕的表情,看向白沐修。“白大人不如再留几日,等着本王登了位,岚儿做了王后,就可以把这喜讯传给皇城,本王那时再送大人出城吧。”
“这……”白沐修一时窘迫,看了看我,“王子盛情难却,好吧,那微臣恭喜王子了,微臣就在待几日吧。”
“如此甚好。”轩城淡淡的笑着,深邃的眸掩盖着他的意图。
他是个聪明人,这样留白沐修不过是为了炫耀一下他的资本罢了,一个王,自然要比一个普通的二品官尊贵得多,或许,也是预示着,白沐修给不了的荣华富贵,他能给。白沐修给不了的宠冠后宫,他可以。只是这……我想要的幸福,只要与一个相爱的人平平淡淡过一生,就足够了。我看向轩城,那满脸的笑分明展现了他的霸气与张狂,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本宫乏了,白大人,你也回去休息吧。待轩城登位后,本宫再来送你们这些宾客出城。”我看向轩城,“我们走吧。”落筱也跟上我的步伐,转过头看了一眼白沐修,那身影在风中,一下子单薄了许多。
“嗯。”轩城宠溺的看着我,挽过我的手。背后,却依旧是丝丝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