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醒来,他依旧没有回宫。新婚之夜,却让他一个人不知搬到哪去睡,这传出去也是不好的吧。我匆忙的披上一件外套,想要去看看他。
刚推开门,便看见了落筱朝这走,她急忙走进来,像有什么秘密似的,关上门。“公主,你昨晚……没有和墨夷王子睡在一起?”她问着。
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她无奈的看了我一眼,“公主,你已是他的妻子了。况且这新婚……公主,你不是心里,还想着那个白大人吧。”
我看了看她,没有说话。这么些年,她早如我的心月复一般,我的任何动向,她都可以看得清楚,我也不必隐瞒什么。
“公主……”她念着。“那白大人与你,早是不可能的了。如果你们在您被赐婚之前就相守相知,那或许还能成就你们一段美满姻缘。可是现在……您已经嫁过来了,您要知道,您是墨夷王子的妻子,是名正言顺的王妃,不可以再想着别人了。如果……被人看到,这不仅是伤了墨夷王子的脸面,也毁了您的名声,您……这也是毁了我们天朝的声誉啊!”
“可是我又能怎样呢?落筱,你不懂爱一个人的滋味。它是那样的刻骨铭心,就如把他一刀刀刻在你的心里、记忆里,甚至你周围都是他。我懂,我已是轩城的妻子了。我懂我应该放弃他,去好好待轩城。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这不是那样容易的,就像昨天……我睁眼闭眼都是他,我知道自己嫁人了,可是新郎不是他,那种感觉有多痛,你能体会吗?我想他昨天也一样,所以我看到他痛我更痛。所以,落筱,我无法对一个我不爱的男人投怀送抱,因为我不爱,就是不爱。”
“公主……可是您知道吗?墨夷王子他,昨天在花园里坐了一夜,只是呆呆的看了一整夜的月亮。早上我醒来的时候,看见他,满眼通红,却依旧让奴婢过来照顾你。奴婢……奴婢都有些可怜他了。公主……奴婢觉得他真的很好,待你也好。你与白大人,这已成定局了,何不全心全意待他呢?”
“落筱,你不明白,你没有爱过人,这不是说忘就可以忘的,我想,如果我在遇到白沐修之前,就见过轩城,那么……我或许可以爱上他,可是现在……改变不了的。”我摇了摇头,突然觉得欠轩城好多。
“可是公主……”她似乎还要说什么,却被我打断。
“我们出去逛逛园子吧,听说大宛的庭院美轮美奂,昨天也没有好好细致的看一看,今天,本宫想好好欣赏欣赏。”我的语气硬硬的,面无表情地说。
“奴婢……遵命。”落筱咬了咬嘴唇,细声细语的应了一声。
大宛国的花园果然别具一格,光这轩城住的这栋王府,就有亭台楼阁不下几十处。花园宽敞别致,两旁的花圃也是被修过的,井然有序。暮春竟这样就从我指尖溜走了,带着我皇兄的生命。一晃已是初夏,草木历了暖风润雨,郁郁葱葱苍苍翠翠的舒展开来,遮了骄阳当空,只洒下淡淡光影斑点,静里透着细碎的明媚。花更是千姿百态,顾盼生姿,似是揣摩着盛开的最好时机。含苞待放的娇羞模样,更是令人欢喜。
那远处便是鹤渚,碧波水清,透着沁人的蓝,水天一色,竟显清净。旁侧的垂柳盈盈,风拂过,似舞姬瑶裙轻摆,曼妙妖娆。粉色的棠梨花纷落,簌簌如雨,倒是点点如凝脂,枝枝诉情意。这六月的初夏,更是荷花开放的好时节,湖中花色红艳艳的,娇滴秀美,风露凝香。那几只白鹤更是在池里玩耍的好不快活,忽而扑翅欲飞,忽而互啄嬉戏,让人看得不免心生爱怜。
我不由得看呆了,想要走过去。正穿梭于一回廊之中,忽然一只大手把我的嘴捂紧,落筱刚要喊人,停滞在我头顶的目光,于是住了嘴。我闻着手中熟悉的味道,这由于写字太多而留下的淡淡墨香别人可是没有的。我没有出声,任他把我拉到花丛后。
我看着他,泪水不由得簌簌滑落。他看着我,一脸心疼。忙把我拉到他的怀里,“岚儿,你受苦了。”他喃喃的说。
“不苦。”我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阵阵热度,“轩城待我很好,苦的是你。昨晚……我并没有和轩城……”我轻轻的说着,脸上浮上一层羞赧之色。
“什么?”他诧异地看着我。“那他……”
“他说,他会等到我的心里只有他为止,可是……”我抬头看了看他,“我的心里只有你啊,白沐修。”
他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终是不再是一张怀着伤痛的脸。那是最真实、发自肺腑的笑。他温柔地看着我,低下头,吻我的耳垂,温热的气息萦绕在耳边,轻轻痒痒。然后贴近我的脸,沿着光滑的面口流连而下,再到我的唇。炽热的高温由双唇相贴之处传来,我与他相视,在他温柔的攻陷下缓缓沉沦,眼波到处,是醉人心神的烟雨迷蒙。
蓦地,他把头抬起,用下巴轻抵住我的额,“岚儿……终有一天,我会让你回到我身边。”一滴带着凄苦的热泪,流进我的发间,快要灼痛了我。
我的眼睛只停留在他的身上,唇边,还留有他的吻痕。我们太过于沉浸于彼此的爱意与思念中,却没有看见,此刻花丛后,墨夷思竟愣愣的站在那,泪流满面。
墨夷思站在那里,百感交集。她感叹自己的皇兄拆散了原本的一对眷侣,更伤心的是,当一个你爱的人站在你的面前,眼神充满了温柔与宠溺,而眼中,却丝毫没有容得下你。
紫菡轻轻地说了一句:“公主,王妃这……”
“不要声张。如果这件事走漏了一点风声,我便把你逐出宫。”墨夷思狠狠的呵斥她。
紫菡吐了吐舌头,想着面前那如画似的人物,公主眼中划过的忧伤,她也明白了些,不由得为这四人纠缠的命运,可怜起来。
墨夷思转过头,“回宫。”声音阵阵寒冷。
紫菡只得一路跟着,“真是的,好好的赏花,竟被这两个人煞了风景。”她嘀咕着。
墨夷思走得很快,因为她已抑制不住自己将要掉下的泪水,她别过头,用手不停地擦拭着,可心里却还是无法阻止的难过。就算已经过去了三年,就算这三年他从来没有看自己一眼,只是与王兄争着那个女孩,可心里还从未放弃过。她的心里有莫大的委屈,为什么他连看自己一眼都不可以,为什么?
胡洺洵刚刚与墨夷轩城议完事,从御书房走出,忽然看到女子匆匆忙忙的从他面前走过。他刚想去打招呼,可看她一副伤心的模样,便又退了回去。他一直看着她,看着那轻轻抽搐的背影,那瘦小的身躯,姣好的面容却梨花带雨,忽然感到一阵心酸,有一种想要抱抱她的冲动。
从第一次在轩城身边见到他这个美丽纯净的妹妹时,他就迫切的想保护她。可这么久了,墨夷思也逐渐长大了,他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来。不知是多少次在心里说着这样的话,可是当喜欢都已经成为了顺其自然的时候,却只好让它顺其自然的发生,“墨夷思,这么些年了,我依然喜欢你,已经是习惯了,胜过了寻常的爱情。”他看着远去的那个身影,轻轻的说。
“我过几天就要回去了。”白沐修拥着我,缓缓开口。
话轻轻飘浮着,飘到胸前竟化为一把利剑,直刺心脏,这次,真的是再也无法相见了。
“可是我舍不得你。”他轻轻说着,越发把我搂得更紧了。
“别这样。”我于惶惶之中感到一丝不安,“别让人看到。”
他的眼神一下子沉了下去,“你现在是王妃了。”突然充满了揪人心底的陌生与冷淡。
“不要这么说,宫里人多嘴杂,我总要加倍小心。我不能久留了。”我警惕的看了看四周,“你走时,我会去送你。”我踮起脚,轻轻吻在他的嘴唇上一下,“我会想你的。”转身走开。
走回原处,落筱依旧在那赏着花,“公主,你可回来了。我都要吓死了,一边还帮你看看有没有人,哎……”落筱抱怨着。
“好落筱,回去看中什么了,一准都赏你。”我笑着嗔怪她。
“呦,这是心情好了?那这花……还用赏吗?”落筱用袖口掩住嘴,眉眼弯弯。
“臭丫头,看我不收拾你……”我笑着打她,脸不觉得已绯红。
青玉桥下的碧波池依稀有莲苞吐露,阳光下反射出点点的波纹,如金如银般耀得人睁不开眼,粉白淡红轻缀了几点,含苞待放的依偎在那碧叶恬恬中,池鱼锦鲤,密密丛丛,悄然可爱。
只简单逛了几圈便回去了,夕阳渐渐退去,我于木榻上打过盹醒来。看桌上已赫然摆放了几道菜,冰桔卤八珍、桂皮红枣金丝笋、班指干贝、辣爆鄱阳蟹,皆用一色的青纹牡丹绣花的碟子盛着,一盅浓香的椰子荔枝羹装在煲汤的瓦罐中,这都是我最喜欢吃的菜了。落筱笑盈盈的看着我,“公主尝尝吧,不知这的御厨做饭的手艺可有宫里的好?”
我惊讶的看着她,拿起金筷夹了一片笋,笋丝滑入口,的确让人回味无穷。我刚想问他这是哪位师傅有这样好的手艺,却看到她的手背上凸起的几处水泡,不觉心疼。一把拉过她,“这是你做的?”
她见我看她的手,一把抽出,若无其事的笑叹着,“奴婢怕公主吃不惯这里的菜,想着弄些家乡菜给公主尝尝,便叫人寻了这些原料来,奴婢在宫里的小厨房弄的,味道可好吗?”
我忙站起从匣子里拿了药膏撒在她红肿的手背上,她皱紧眉头,一个劲地向后闪躲。我拉她坐下,这么些年早就拿它当妹妹般了,怎忍看她受这份苦?“来人。”我喊了一声,几个小宫女唯唯诺诺的走了进来。
我抬眸看她们,落筱刚要慌忙站起,我按住她,“从今天起,落筱就是你们的主子。我不在的时候,她的命令亦是我的命令,她的手坏了,不能做活。这两天便辛苦你们了罢。丹尘、青灵,你们从今天起就好生伺候着落筱姑娘吧,若有一点不好,本宫定要找你们算账。”我的声音凌冽而清冷,落筱在旁边羞急的不停拉着我的衣袖。
在场的所有宫人都露出艳羡的神色,那两名小宫女拜了拜,便退了下去。我拉住落筱的手,轻轻吹了吹,“你就是本宫的妹妹,从现在起那些服侍人的活,你就都不要做了。这饭菜做得极好,我很喜欢,可是以后不要在亲自动手做了,交给其他宫人们便是。”
“公主……”她望了望我,目光清亮。刚要跪下却被我一把扶起,她看着我,“公主对奴婢的好,奴婢此生此时真的不知该如何报答了。”
我凝眸一笑,拉她坐下,“你只陪着本宫就好了,谁要你的报答?”
落筱又愠了一壶玫瑰醉,我命人加了几碟小菜,把这些共同端到园内的石桌上,对着月下相酌。静静把玩手中的白玉杯,伴着初起的月色,更显得纯净无暇。轻云如缕,清光淡淡泻满园,月色朦胧一片,往昔便又深情缠绵,柔肠百转。
酒微酣,人初醉,这酒前劲清润而后劲深醇,入五脏六腑可见恍惚的香绵,如此好酒,醉了也值得。似看到阴郁树丛后有一人影静立在那,冷淡清傲的身影延伸入深邃的黑夜,幽寂难测的锋芒摄人都藏在那夜色无边。我神志不清的摇了摇头,却看不到那人的面孔了。我暗笑,真是醉了。
一勾弯月在冷凝处低悬,片片浮萍碎成摇曳的翡翠。
墨夷轩城站在树后看着她把盏独饮,冷锐的嘴角暗含淡淡温柔的笑意。她一杯一杯的喝着,看似与旁人欢笑却藏了无数的苦涩。她对月起舞弄影,婀娜翩翩。看着她强忍泪水与旁侧宫女举杯放肆大笑,又在旁边的宫女醉的不省人事的时候安静的念: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捡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他看着她,痛的肝肠寸断。她的眼神朝这里望来,他便一闪到树后,不想让她看清他的面孔而更添伤心。他多想走过去好好抱抱她,擦去她眼角的泪痕。可是他却做不到,因为这一切哭泣的源头,都只是因为,他爱上了她。
他看着她喝着一杯杯,她只知,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却怎知,霜冷离鸿皆失伴,有人同病相怜。
她的头终是沉了下来,卧在了桌子上。四面落花随风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亦是红香散乱。他看着这月下的人,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如仙如幻,丝丝扣着他的魂魄,牵动着他的心弦。他走过去,把她抱进内室,给她盖上丝滑的薄被。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轻掖了她的被角,叹息一声,便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