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醒来,浑身竟是乏力不堪,体中,似还留有着他的余温。脸不由得羞的红了,想要抬手,却发现右臂沉沉的,落筱走了进来,“公主。”她忙托起我的右臂,揉了揉,“公主昨天跌倒了,摔坏了胳膊,太医接了骨,还是要小心些吧。”
“昨天……”我尽力向回响一些,头却昏昏沉沉的疼,什么也想不起来。
“公主昨天喝得太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公主,你患了风寒,身子还尚未好呢,还是不要起来了,再休息一会吧。”落筱给我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酥油茶,手握银勺,要喂我喝下去。
“我来吧。”一双大手接过了这碗茶,轩城笑眯眯的看着我,眼里满是温柔。他舀了一勺,放在嘴边轻轻地吹了吹,我张了张嘴,喝了下去。
我没有再拒绝他,眼前的这个男子,似乎不忍心再去伤害了。纵使我知道,对他的不忍与退让是对白沐修的一种背叛,可昨日发生的一切改变了我的意愿。沐修,终是过客了,这么久了,我应该忘记了。而接下来和我共度余生的人,则是他。
他用手帕擦了擦我的嘴角,“还吃什么吗?要不要再躺一会?今天的跪安孤就帮你推了,不用她们麻烦你了。”他体贴入微的说。
“不用。”我制止了他,“不要因为我,而坏了规矩。只是一点小伤,无大碍的。”我坐起来,欲要下地。
他忙拉住我,“你身子还未好,可……”他看了看我,没有作声。
我的脸顿时变得绯红,我忙推了他一把,“快出去吧,我要梳洗更衣了。”
他坏坏的笑了,“那孤就出去了,好好休息,别累到自己。”大步走开。
看着他的背影,内心竟是百感交集。昨夜发生的一切纵使我不是清醒的记得,可那份燥热与悸动所包含的那颗火热的心,却真切的灼痛了我。我不知道这样的交欢是否太过讽刺,可当这一切已然发生的时候,我除了沉默、承受、改变,已不能再做出什么。一阵一阵如撕裂皮肤的疼,夹杂着白沐修那绝望的脸。而今,却是真的要狠心从此一刀两断,不再往来了。
落筱为我换上杏子黄的缕金蓉锦裙,袖口宽敞,正是让我的胳膊舒适了许多。她为我盘好髻,插上步摇,找一件厚重的蓝狐裘袄把我围住,料是不敢再让我受凉了,可却让我看似不那么轻便了。她搀着我,缓缓走向正殿。
几位美人早已都坐在位置上,欢声笑语,言笑晏晏。我轻移着脚步,走出来。“妹妹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我笑着看向她们,坐在金凤椅上,几日不坐,竟感到又硬又寒。旁边思思的位置空着,想必是身体不适,还无法过来吧。
“王后娘娘金安。”曼妙的声音齐声响起,她们一起站起福了福。
“都起来吧。”我仍笑着。音贵人的脸上面露愠色,恍惚想起落筱提起过,昨天本来轩城是要去她那里留宿的,只是没想到半路看见了跌跌撞撞的紫菡,询问了缘由,便把她搁在了一旁,抱起我就回了宫。她的凝脂香味道极重,脸上的粉黛施的厚厚的,却也无法掩饰她这一夜的憔悴与孤独。呼啸的狂风,她一人独守空闺,这对于素来侍宠惯了的她,应该是寂寞的茫茫长夜吧。
静汐静颜姐妹俩望向我,一脸关切的样子,我笑着对她们点了点头,示意我并无大碍,她们脸上绷紧的神经也松弛了下来。薄婗与骊姬仍打扮得花枝招展,头上钗罗环佩无数。旁侧的梓嫣身子柔弱,仍着一身素色衣衫,浅笑不语,却在一群艳色中越发显得她“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音贵人着看了看我,面上附上有些牵强的笑意,“不知王后娘娘昨夜醉酒,又患了风寒,睡得可好?”
我明眸婉转,脸上敛起笑容,“有劳妹妹惦记了,本宫昨夜不禁想起宫内的亲人,一时忘情,竟喝的神志不清了,幸好王路过,不然本宫真是要冻死在这大雪中了。”
静颜天真,说起话毫不忌讳,忙接过我话说着:“除夕夜思念家乡乃是人之常情,在座的姐妹,哪一位不是远嫁而来的?除夕夜却无法和亲人团聚,这是怎样一种离别之痛啊。别说王后娘娘一时忘情喝醉了酒,我们亦如此啊!若是不哀痛,情谊反而还不急王后娘娘的真切呢!”
我笑着,音贵人的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薄美人似想缓解这种尴尬,忙附和着:“别看静颜妹妹年纪小,人情世故懂得还真不少呢?再过一段时日,倒是可以为王排忧解难了!王后娘娘后宫事务繁杂,自己又无力控制自己情感的。有些事,王也不忍心对娘娘诉说,徒增娘娘一份烦恼。妹妹乖巧伶俐,看着倒像是个能为王舒心的可人呢!你说是不是,娘娘?”
我笑了笑,看了静汐静颜一眼,懂得她是想要离间我们三人,可她没想到只是徒劳吧。我与她们会心一笑,接声说着:“妹妹说错了,静颜太小了,还不够服侍王。当下本宫身子虚弱,患了风寒。正是妹妹风华盛宠的时候,妹妹一定要尽心尽力的服侍好王,才会很快晋位,辅佐本宫处理后宫这些事务啊!”
眼睛偷偷瞟向骊姬与音贵人,两人脸上果然均露出不满意之色。这三人都是争强好胜之人,平时看似姐妹相待,却也是明争暗斗的。后宫就是这样,利益为胜。谁会担保自己不防备他人?谁又会说自己毫无嫉妒之心呢?
简单的姐妹相称又寒暄了几句,便都一一告退了。我叫住了静汐与静颜,告诫了几句,叫她们防着音贵人等人。她们姐妹俩仍单纯善良,静汐静默不语浅浅笑着,静颜更是天真的毫无防备之心,她们看过我的伤势,便也笑着退下了。
我挽着落筱的手,朝墨夷思的宫殿走去,那颇有汉族风格的琼宇,让我想起了自己嫁到这里的第一天,也是墨夷思把我领到这里来歇息。她斜倚在榻上,看着仍很虚弱,想必是昨天在雪地上翻滚着凉了,我坐在她的身边,静静地看着她,许久,没有作声。
她突然张开了口,声音细小,不像往日里的模样。“岚儿。”她轻轻唤我。我忙把耳朵侧过去,仔细地听。
“你知道吗?昨夜的醉酒只是我自己让我自己解月兑的一种方式,人们不都说一醉解千愁吗?或许是积压了太久的哀怨了,醉一醉,都发泄出来了便好了许多。我只知道我沉浸在自己编织的那个梦里,不愿醒来。那里草长莺飞,闲庭花落,偶看流水。沐修与我轻泛在一叶孤舟上,他吹着箫,我唱着歌。只羡鸳鸯不羡仙大概就是这样了,我不愿意醒过来,因为梦一醒,我就会仍孤零零地躺在床上,泪水浸湿了枕巾,可是,什么都会没有了。”
我看着,有些心疼。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子?我劝着她,“思思,别想了。”我握紧了她的手,她的手仍是冰凉的。“你要知道,那只是梦啊!”尽管我这样说是在她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让她更痛,但是也会让她清醒。我们都是一样失意的人,不愿返回到现实饱受痛苦的折磨,可是我们必须面对。
“思思,忘了他吧。你是个好女孩,你会拥有你的幸福,不要爱他了,你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忘?”她冷笑了一声,“哪那么容易?你倒是会忘,你把过去的忘了,可是现在怎么还没有忘记他?我哥对你不还是百般依赖,你知道你昨天跌下湖,他不顾侍卫阻拦,直接就跳下去救你了吗?那雪有多滑,那湖面的并有多凉,你知道吗?他在那样寒冷的大风中,便月兑下狐裘把你裹了起来,你又何曾温暖过他的心?他对你这么好,你不还是忘不了白沐修而接受他?你有什么资格劝我?”
“思思!”我喊着她,眼里满是失望与愧疚。“你哥他,是好的。我想再过一段时间,我会完全把我的心交给他,我已经做好了决定。毕竟,他才是我的夫君,要与我共度一生的人。既然一切已成定局,我也不会去寻其他不必要的结果了。”我不知道我下了多大的决心说出这些,因为内心对白沐修的情愫还未割舍。
“你真这样想?”她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嗯。”我重重的点了点头,“我已经信命了,竟然命运这样安排,定有他的道理,我与白沐修不能做夫妻,我便也不去求了。踏踏实实的,守着你哥,过好我们的生活就好了。”
“可是你是可以扭转命运的,不是吗?”她的眸中泛着光辉,“你知道你可以改变的,这一切一定不是定局,你还是可以去寻找你的真爱的。”
“我不愿再寻了,也不想改变了。一日为妻,终身为妻。我不要,再负你哥了。”我看着她,真挚的说,尽管内心还在哀叹。
“那我的呢?还会不会有所改变呢?”她转移了视线,似是喃喃自语,向后靠了靠。
我没有做声,如果她真的与白沐修在一起,我自然是打心眼里给他们祝福的。这个丫头性子直,一旦认定了,便不会改变,况且也是死心塌地的爱着白沐修,如果她真的可以在白沐修身边,尽管有些心痛与难以割舍,但我把白沐修交给她便也放心了。正想着,紫菡走了进来,朝我拜了拜,看向思思:“公主,胡将军求见。”
“胡将军?”我疑惑的看了看墨夷思,她倒是一脸坦然,没有一丝诧异的样子。她看着紫菡说:“让他去偏殿等着吧,我马上出来。”她看了看我:“你先坐在这呆一会吧,我一会便回来。”
我听轩城提起过胡将军这个人,人很耿直,多年奋战沙场,也是一个英俊潇洒不可多得的良将之才,这么多年了,一直对轩城不离不弃,是有情有义之人。只是,这些将士很少出入后宫的,怎么会与思思有所联系?莫不是……我笑了笑,静静的玩弄着桌上的茶杯。
墨夷思从后殿款款而出,面前的男子笑容爽朗,即使没有白沐修的飘逸,也是英俊的。他身着一身绣着飞鹤祥云的朝服,无不显示他的尊贵。
“公主。”他拜了拜。
“免了。”她坐了下来,“不知胡将军找本宫可有什么要事?”
“哦。”他怔了怔,他与她的关系,终是生分了许多。“没什么要紧事,就是听闻公主患了风寒,微臣前来看看,公主可好些了?”
“好多了。”尽管语气仍是冷淡的,可是墨夷思内心已倍感温暖。这么些年胡洺洵与她哥哥就如亲兄弟一般,对自己也百般依顺,有些时候竟比王兄对自己都要关心。而王兄却日渐远了,想到这,她心里有些酸酸的。
胡洺洵望了望面前的人,如果时光可以停驻在过去,他宁愿不要流转。过去十几年里,尽管思思还没如现在般亭亭玉立,但脸上的笑容也比现在多,与他也好的如亲兄妹般。可是现在……他暗暗在心底他叹一口气,“公主若没什么事,微臣就先走了,微臣也是来看看公主如何的,既然公主无大碍……”面前的人气色好了很多,心底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下了,纵使有些酸涩,但也是放心了些,便转身要走。
“洺洵哥哥。”墨夷思叫住了他,顿时感到很熟悉,自从王兄登基后,就很少再见过胡洺洵了。听紫菡说,昨天胡将军听闻自己摔在雪地里,便风尘仆仆的赶来了,还在外面守了很久,一直询问着自己的状况,无不令人感动。“洺洵哥哥,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的话,就坐会吧,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嗯?”胡洺洵听到她这样叫自己,不免有些震惊,但也带着丝丝窃喜。他转过身,看着她。“什么事?公主吩咐便是了。”
“别这样生疏了,还是叫我思思吧。”她甜甜地笑着。“洺洵哥哥可否能让我出城?我知道是你掌管着律令的。”
“这……”胡洺洵有些为难,可是又不好拒绝她的要求,他看着她乞求的目光,“不知公主出城可有什么事?与王说过了吗?可有人跟着?”
“我只想自己出去走走。”她看着他,“洺洵哥哥能否帮帮我?”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他,让他毫无招架之力。
“公主若是一个人出城,微臣一定不允许,不如微臣多派些人手,保护公主的安全如何?”
“我就想一个人。”她冷冷的说。眼眸流转,“不如……洺洵哥哥跟着我,如何?这样既保护了我的安全,又是熟人,让我感到自由些。”
“那公主要出去多久呢?让微臣做好准备。”
“不知道。我想去寻一个人,纵使没有结果,我也想试一试。”她看着他,喃喃自语,眼光无神。“可能会半途而废,就回来了。可能……会一辈子,将军您……”
“微臣定会跟在公主身边,誓死保护公主安全的。”胡洺洵心里有些难过,但还是坚定的说着。“公主今晚收拾好行李,明日丑时微臣在朱雀门等候公主。”说完,便告辞了。却怎知此时看似坚无不摧的身影早就被那一字一句可得遍体鳞伤。
“多谢胡将军。”她站在他身后冷静的说,无论事情的结果是好是坏,她都想放手一搏。
我坐在房内静静地等着思思的回来,落筱与紫菡开心的聊着天,我了然无趣,品尝着桌上的一些小点心,马蹄糕、玫瑰饼、梅子酥,都是刚刚烘焙好的,趁着热气,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思思走了进来,脸上洋溢着笑容。我不由得也浮上几丝微笑,如今他们兄妹俩的笑容,如今却是我最大的期盼。
简单的又聊了几句,看她仿佛也是心不在焉,与她一起用过晚膳以后,我便告辞了。思思还未痊愈,只让她留在了房内,我独自走开了。
手抱着暖炉,缓缓的走着。天边渐渐地浮上了一弯月,浅浅的,淡
淡的。宫中长街的积雪已被宫人们扫得干净,只是路面冻得有些滑,走起路来也小心翼翼。走进宫内,轩城站在案边写着字,眉头紧皱,十分认真。我给旁边的宫人使了眼色,叫他们不要打扰他,自己悄悄的绕到他的身后。
轩城的字苍劲有力,带着王家的大度气概。不似白沐修,只是洒月兑不羁的飘逸,“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我看着那摊开的宣纸上写着两行字,“王今日怎么有空上臣妾这里练字了?”我笑着看他,一日一日,终究是对他的态度有所改观了。
他放下笔,轻轻握住我的手,心疼的看着我,故作声疾厉色:“胳膊好些了吗?怎么不多休息些?到处走什么?”
“臣妾是去看思思了。”我让他的宽厚的手掌握着,顿时感到很踏实。“你这个当哥哥的,不管妹妹了吗?臣妾是在替你去看她啊!”我撒着娇说。
“是吗?那孤要谢谢你了。”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内心又泛起熟悉的暖意。“她怎么样了,孤最近朝中事也忙,加上你又病了,确实很少去看她了。”
“她无大碍的,也是受了些风寒。”我笑着看他,“王的字写的真好,既大气又不失个性,臣妾的字什么时候可以达到这种炉火纯青的地步啊?”
“你的字也是好的。女儿家要练那么豪迈的字做什么?娟秀的蝇头小楷就好了,如人一样,温婉。”
“臣妾要与王学。”我拿起笔来,作势要写。
“今天就别写了。”他按下了我的手。“你的胳膊还没好利索呢,别再旧病复发了。”说着凑到我耳边,轻轻的说:“孤会心疼的。”
耳朵被他吹得痒痒的,我笑着打了他一下,这种甜蜜,是我与白沐修从不曾有的。白沐修从来都是顺从着我,我要做什么他从不会反驳,而轩城会用他霸道的方式来爱我,纵使都是宠溺,可是方式不同。我与轩城的感情愈来愈好,或许再过一段时间,白沐修就只会是封存在内心的一段记忆了,这段曾经带给我痛与爱的记忆,终究会被轩城满满的笑容,全部占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