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依旧悬挂在天边,冷月无声。墨夷思看着月色,算定了时间,拿起一个包裹,挑起了一盏微弱的烛火,轻轻地关上房门,奔赴在这苍茫的月色中。朱雀门前,胡洺洵褪去了那身朝服,穿了一件藏蓝色的衣衫,外面披了一件雪貂紫金裘,站在一辆马车前,等待着那个娇小的身影的出现。
墨夷思看见他,顿时舒了一口气。胡洺洵把她扶上马车,自己驾着马,车轮在雪地里碾过,留下点点痕迹。墨夷思推开朱窗,凛冽的冬风摧残着她的皮肤,那黑暗的夜中,王宫的轮廓逐渐变得不清晰,墨夷思望了望,眼泪突然滑过眼角,元日之夜,新的一年的开始,而她住了这么多年的王宫,她竟是为了寻自己所爱的人而离开了。却不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睡梦依旧香甜,轩城由于要上早朝,很早便走了,未忍叫醒我。我迷迷糊糊中,听到在门外哭泣的声音,“落筱。”我叫着,很是疑惑。
“来了。”落筱推开门,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我伸了个懒腰,懒懒地说。
“是紫菡。她说思思公主不知什么走了,只留下一封信。”落筱看着我的眼色,战战兢兢的说。
“什么?”我大喊一声,迅速清醒。“让紫菡进来!”随手披了一件轻纱。
紫菡走了进来,这个小宫女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落筱在一旁安慰着她,我示意落筱把她扶过来坐下,她仍哭哭啼啼的。“你别着急,慢慢说,怎么回事?”我关切的问着。
“王后娘娘。”她突然跪下,“求您救救奴婢吧,公主素来与您极好,她要走您应该也是知道的吧,求您在王面前替奴婢说说好话,奴婢真的不知情啊!”
“本宫怎么知道这件事?”我也急了,昨天看她时也没看出她有什么反常啊,莫不是……我心一慌,“你们公主昨天就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吗?”
“没有,公主还是如往常一样啊,与娘娘用过晚膳后说是累了便早早睡了,这一觉奴婢们都睡得很实,也不知道公主是什么时候走的。奴婢早时进公主房时,推开门,被子什么都是整理得好好的,只是柜里的衣服少了许多,首饰盒中的首饰少了几件。然后就是桌上放着的这封信了,奴婢想着不好,便急忙来求娘娘您了。”
我接过信,信封上写着“王嫂亲启”,我打开,上面只有寥寥的几行字。
“王嫂,我离开了。我不如你,我想去追寻自己想要的爱。照顾好王兄,希望你能收获你自己的幸福。”
墨夷思
我有些佩服她,却也感到丝丝难过。终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女孩子,只是她孤身一人,该怎样去寻他?蓦地想起了什么,我看向落筱:“你去打听一下,胡将军今天上朝了没有。”
我看着紫菡,安慰着她。“你不要担心,你们公主不会有事的,我想她自是心中有了定数,你们公主只是散散心罢了。”心里不免想着,墨夷思,你这样做,究竟值不值得呢?
“娘娘。胡将军今天抱病,说是要休息一段时间,没来上朝。”落筱走了进来,轻轻说着。
倒也是松了一口气,有胡将军的保护,思思也是安全的了,只是如今,我该怎样与轩城说呢?我揉了揉头,感到很困惑。“你这事都与谁说起了?”我看着紫菡。
“奴婢谁也没说呢,刚发现奴婢很慌乱,就忙着找娘娘您了。”
“好。那你尽力隐瞒吧,不要走漏一点风声,王那里我自会与他说,只是不要传入后宫其他人耳里,对你们公主的名声不好。你记住了?”
“奴婢知道,那奴婢……”紫菡看着我,有些不知所措。
“还如往常一样,你们公主风寒加重,不能出门。本宫会配合你演这一场戏。只是,能隐瞒多久,就看你自己的演技了。”
“奴婢遵命。”紫菡福了一福,便退下了。
思思啊,你还真是让我为难,这个谎,要我怎样去与轩城说呢?还是实话实说,说你去寻找自己的爱情了吗?思思,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路上的颠簸你能受得住吗?恶劣的条件你又是否能扛得住呢?我越想越担心,心渐渐揪成一团。
窗外仍是北风呼啸着,这个冬天未免觉得难捱了些,元日的家宴,由于都是些亲朋,轩城看我的身子未好,便让我休息了。而过几日便是人日了,我总不能还赖在宫里,而眼下,思思的事情还不知如何告诉轩城,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我手捧着金瑙炉徐徐走向正殿,一如既往的接受着其他妃嫔的跪安。
四座的美人仍是笑意盈盈,唯独思思的座位空荡荡的,音贵人的脸看似一下憔悴了许多,料想是这几日轩城一直在我这,而她则是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了。梓嫣的病总是拖拖拉拉的无法痊愈,也问了太医,这慢病也只得仔细调养,所以素来是安静的。今日却无心问了一句思思,倒真是让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支支吾吾搪塞过去。薄美人与骊美人的气势也消减了很多,想必也是近日不得宠的缘故。
由于静汐静颜姐妹俩常来我这里坐坐,轩城与她们也逐渐熟络起来,更是喜欢静颜的毫无拘束,一直说她的性格有几分像墨夷思的。端月内,节日不少。她们姐妹俩的赏赐自然也是不少的,则足以羡煞旁人。我看着静汐,不知道该不该把思思的事情告诉她,或许多了一个人,就多了一些智谋,可是……心中还是忐忑不安的,最终是咽在了肚子里。
终是平安无事了几天,轩城近来国事繁忙,也暂把去看望思思的事搁下了,使我松了一口气。初四又下了一场雪,一觉醒来,便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我兴致极好,便叫落筱拿了琴来抚。
手指按在弦上,似是感到许久不弹的缘故而愈来愈生疏了,竟有一种陌生的错觉。琴尾上蒙上了薄薄的一层浅灰,难为它了,许久都没有照看它,这对于一个爱琴之人,是莫大的失职。
用自己修长的手指轻抚着它,内心却是矛盾的。耳边缭绕着那首《月光吟》的曲子,我却不想去触碰它,我怕一奏起,那些被我可以去埋葬的记忆就会全部苏醒,而我这么久苦苦经营着与轩城的爱,就全部会湮灭,魂飞魄散。
《梅花三弄》的变徵之声,在我的手指间被灵活的演绎着。正六律,和五音,映着窗外的洁白芬芳的梅花,静中有动,旋律起伏,吸引了宫内的所有宫人站在门外欣赏。我的琴音里终究是没有那丝丝凄凉意了,我笑着,纵使内心中掠过悲凉,却也是如泓泓泉水般,滑过心间了。
落筱听罢,开心的拍着手:“娘娘弹得真好,好久没听到娘娘弹奏如此美妙的琴音了。”其他宫人也随声附和着,笑脸盈盈。
忽闻得远方隐约传来的笛声,周围的宫人亦变了脸色,静静的听着曼妙的笛音。声音愈来愈近,整个风华宫的人全部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一双蓝缎盘龙的靴子踏了进来,全宫人掩饰着内心的诧异,却也惶恐不安,纷纷跪下:“参见王。”
轩城把他的紫玉笛悠然放下,拉起我的手,“爱妃觉得孤吹得怎么样?”
“王的笛音如夏雨崩落,恢弘急促。亦如冬季密雪,清脆流畅。让人闻后,笛声仍缭绕在耳畔,声声回响,难以忘怀。臣妾自叹不如,望尘莫及。”我屈膝一福,声声说着。
“爱妃过于谦逊了,有谁不知爱妃的琴音优美让天空中的鸟都驻足盘桓了,难得爱妃今日心情好,不如与王合奏一曲如何?”轩城把我拉起,扶我坐下,笑着说。
“好。”我看向他,却也欣喜竟从未发现他还会吹笛,愈发觉得他是如此神秘。“不知王想合奏哪一首曲子?”我盯着看他的唇形,真怕他说出那三个字来。
他似是读懂了我的心思,邪魅一笑,尽是温柔。“《月满西楼》吧,‘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或许太过凄凉,但也是悠扬动听的。”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看飞燕双宿双飞,自己却于万世中独立,不免悲伤。但悲伤是悲伤,《月满西楼》终究是一首好曲子。我点点头,低眉弄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他笛声紧随,残星几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其哀痛孤寂被我们锦瑟相合,让人泪沾衣杉。
一幅凄清离别的秋景图,被我们展现出来。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气栗冽,贬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凄凄切切,呼号愤发。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月兑,不闻秋风瑟瑟,但闻泪人凄楚声。
一曲奏毕,我嫣然一笑。他亦挑眉静默,无声的情意充斥了我的整座宫殿,宫人们眼色颇好,皆缓缓退下。我看着他,目光沿着他吹笛的手腕慢慢落到他坚实的胸膛,削薄的嘴唇,停止的鼻梁,和那双沉淀了幽深的眼睛上。我愣住了,没有说话。
“爱妃可有什么话可对孤说?”他看向我,一径的温柔带的人心头微暖,犹如暗香浮动的黄昏,透着柔软入骨的桃影缤纷,落了满襟。
“臣妾在想,前几日王宠爱音贵人、薄美人、骊美人,如今物是人非,却是臣妾备受恩宠,可也不知这恩宠会维持多久。后宫终要雨露均沾,所以会不会……”我低头,声音越来越小。
“孤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他握紧了我的手,“这些恩宠,本身就应该都是你的。只是无奈她们在宫内,又皆是各藩下送来的和亲之礼,孤不得不做做样子,你若不喜……”
我忙用手抵住了他的嘴唇,“臣妾不是那争风吃醋之人,后宫本身就应该是如此,皇上最近还是去看看音贵人吧,作为深爱王的女人,如此也便是不易了。”
“你倒是够宽宏大量。”他坏坏的笑着,一把把我打横抱起,我脸上浮上娇羞,“可是孤还是希望你吃些醋的,孤巴不得你为争抢孤而与其他妃嫔勾心斗角,你说,孤是不是这后宫纷乱的始作俑者?”
我被他笑得嗔恼,却也无奈,我静静地看着他,感到莫名的幸福。而这种于错愕中的幸福,却是白沐修从未带给我的。我缓缓开口,星眸微醉,“王当然是了。众多女人争抢一个男人的故事而引发的各种事端在后宫中比比皆是,臣妾从小在皇宫长大,深知后宫女人的心狠手辣。所以王……若是真的为臣妾好,还请王也多去看看其他美人,纵使臣妾是后宫之主,臣妾也不会掌握人心。”我伏在他耳边,浅浅说道,可内心不隐划过一丝凄凉。
“孤懂了。”他缓缓合上眼,“你最近要好好休息,有空去帮孤多看看思思。”
“好。”我答应着。翻了个身,紧闭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