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一个浅粉色宫人装的女子在这座府邸四处寻找着,她站在院内,回想着那间密室的位置。
“公主。”旁边的宫女拉了拉她的衣服,“公主可确定是这里?”
“没错。”她转了转,“一定是这里。”她拉着那名宫女朝西侧走去,不想却看到一人影正要穿过回廊,那人看到她,直径走了过来。“什么人?”他呵斥道。
墨夷思吓的浑身发抖,这府里的人认得她,若是看到可是糟了。只见那宫女忙把她推进一件荒废的屋子里,平静的转过身,恰巧撞上了迎面男子质疑的眼眸,“你是何人?”
宫女缓缓抬头,浅浅微笑着,男子看着她的脸而逐渐惊恐的张大嘴。“奴婢是随嫣淑仪而来的宫女,因为贵府园子太大,奴婢找不到淑仪了,所以便上这屋子里看看。”
“你是……梓媛小姐。”男子惶恐的说着,向后退了几步,“不,不可能!梓媛小姐已经死了。你……”他望了望这间房子,毛骨悚然,看着她厉声喊道:“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这位大人认错人了,奴婢只是一位小宫女,不是什么梓媛小姐。大人可知道我们淑仪在哪里?若是知道,我便去寻她。”宫女声声说着,神色恳切。
“你……你真的不是?”他疑惑的看着她,这小宫女的容貌声音,与梓媛小姐都是一致的。他忽的反应过来,或许这世上有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也未尝不可,也或许只是稍稍有些像,是自己老眼昏花了吧。他回答着:“你们淑仪在正堂与呼延大人及家人叙旧,估模一会便说完了,将要举行家宴了,你去那找她吧。”
“多谢这位大人。”她甜甜的笑了笑,拜了拜,转身离去,轻咳了一声。
男子看着那远去的倩影,顿感诧异。他看了看那扇半掩的门,这曾是梓媛小姐的住处,自打小姐去世后,没有人打扫便荒废了。他一把推开,走了进去。强烈的尘烟呛得他声声咳嗽,他看了看,突然,脖颈被一件锋利的刃器抵着,他屏住了呼吸。
女子的声音骤然响起,还带着从宫廷而来的沉水香。“不要出声,否则我杀了你。说,胡将军被关在哪?”
“你……你是……”他被这刃器抵着,不敢轻举妄动。
“少废话,带我去!”女子的声音透着冷漠,他感觉到自己的喉咙上的力气更加大了一些。
“别……别。”他应着,“我带你去,带你去。”
他推开门,沿着回廊向前走着,心里不觉窃喜。他以为这样明目张胆的在王府内行走,这样傻的女子也只有身后这一人了。到处都是丫鬟侍卫,怎会没有人看见?可是当他走了这一路,他突然发现,现在的王府却是死寂,空荡无人,让人不禁发寒。
他领她来到王府后院的议事处,走进去,看着屋内的摆设陈列,女子的眼光忽的亮了起来,蓦然想起,就是这里。她推了推男子,“打开机关。”
他喉咙被她的刃器抵着,只能听从。他拿下了书房的几本书,一个洞随着书架旋转而展现他们面前,墨夷思的脸色展现出惊喜,“进去。”她仍用刃器抵着,这时,刚才那位小宫女,亦随着他们走了进来。
“你……”他看了看那名宫女,没有再说什么。
直往前走,胡洺洵仍被绑在那木棍上,身上尽是鞭打的痕迹,墨夷思再也忍不住,一把把男子推到那名宫女怀里,“洺洵哥哥……”她用手轻抚着胡洺洵的脸,那俊俏的脸上,却多了几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洺洵哥哥……”她看着,眼泪不禁夺眶而出,滴滴落在胡洺洵的破败的衣服上。“他们……怎么可以对你这么残忍啊?”她摇晃着他,“洺洵哥哥……你醒过来啊,洺洵哥哥!”
胡洺洵被摇晃的稍稍睁了睁眼,面前一身宫人衣装的人却长了一张墨夷思的脸,他迷迷糊糊,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思思……我是太想你了吧,才会做这样的梦……”他轻轻呢喃着。
“洺洵哥哥!你说什么?”墨夷思听不清他说的话,她手伸进衣襟,把随身揣着的金创药拿了出来,轻轻洒在胡洺洵绽开的皮肉上,“洺洵哥哥,你一定要挺住啊,你是将军啊,什么苦没受过?你挺住,我马上带你走!”她手哆哆嗦嗦的撒着,又手忙脚乱的解开了缠绕在他身上的铁链。胡洺洵倚在她的身上,沉沉的重量让墨夷思快要支撑不住,她大叫:“紫菡,过来帮我!”
那宫女正把那男子用绳子捆的结实,男子听到,诧异的说:“你叫紫菡?”
她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你真的想知道我是谁吗?”
“男子看了看她,点了点头。
“好。”紫菡长叹一口气,阴郁的笑在黑暗的密室里让人汗毛战栗,她眼神迷离,在男子耳边轻说:“其实……我就是梓媛。”笑容绽放,如妖艳的曼陀罗。
男子惶恐的睁大了双眼,“可你不是……不是在那年,被火烧死了吗?你……”
“那是一个替身罢了。”紫菡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又温柔地笑着,“你能为我保守秘密吗?”
男子迷茫的望着她,没有说话。
“好。”她笑着,逐渐离男子愈来愈近,她笑着,“孙管家,真感谢你六年前放的那把大火。从那时,那个唯唯诺诺的梓媛、受尽你们欺凌的梓媛便死在了那场火里。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个无人知晓,又重生的梓媛。”说着,手中的银钗稳而快的直插男子胸膛。
“你……”男子似乎要说这什么,满眼是不可置疑的目光,伸出的手沉了下去,便永久的停止了呼吸。
紫菡微笑着合上他惊讶而放大的瞳孔,嘴角勾勒着一丝微笑,“孙管家,感谢你与大夫人的合谋,若不是你们,怎会有今天的梓媛?只是孙管家,你太好奇了,你不知道,只有死人才是可以保守秘密的吗?”
她轻蔑的笑了笑,顿时像换了一张脸一般,她狠狠的揉乱了自己的头发,哭哭啼啼的朝墨夷思那里跑去,“公主,奴婢刚才没有绑住他,他差一点就……紫菡猝不及防,掏出头上的银钗,无心杀了他,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啊!”她跪下,哭着拉着墨夷思的衣角说。
“好了好了。”墨夷思焦急的看她一眼,也没有责怪她。她并不想弄出人命,发生这样的事倒是在意料之外。她叹了口气,“算了,你也是无心的。他是自作孽,死了也活该。快帮我抬一下胡将军,马车在外面准备好了?外面的人都打点好了吗?”
“都弄好了。公主放心吧。”紫菡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扶起胡洺洵朝外走去。
王府里从里到外皆是一片沉默,他们顺利的绕到了王府的偏门,坐上那辆早已在此等候的马车,扬长而去。
我在宫里懒懒坐着抚琴,冬日阴霾的天色云褪雾散,透出许久未见的晴天。阳光丛云隙里斜斜射出,树梢及房檐上的雪都开始融化。天渐渐暖了,阳光穿透宫闱长窗散照在白玉地面上,精美的浮雕被落上了层层淡金,呈现出庄严的华妙风姿。
眼前一袭淡淡绿色的平罗衣裙及一件穿着绣粉女敕夹竹桃乳白丝绦的两个人影晃到眼前,是静汐与静颜姐妹俩,我摇了摇手打了打招呼。她们缓缓走来,静颜面色微红盈盈浅笑,静汐则明媚温婉的携着她的手。我忙站起,面带笑意,“妹妹们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今天天气好,在花园里逛着,想着过来看看你。”静汐的眸子亮晶晶的,在阳光下愈发璀璨莹亮如同虚幻。她随意挽的低髻上,长长珠玉璎珞的金坤点珠桃花簪更添她的娇柔丽色,她看我面前架着的栖凤琴,不由得面露惊讶,“姐姐会弹琴?”
我微笑点头,“只是闲时玩乐罢了,不登大雅之堂的。”
“姐姐谦虚了。”静颜在一旁坐下,手里拿着一块什锦糕,笑着说:“我总听宫里的嬷嬷说王后娘娘的琴弹得如此如此好,可妹妹从未听过,不如今天让妹妹饱饱耳福如何?”
“你怎么又吃上了!”静汐呵斥着她,“她这一天的嘴都不曾闲着了,若是再这样吃下去,恐怕又要重做衣裳了吧!”
我用帕掩嘴笑着,这个静颜,就是喜欢她这般无忧无虑、无拘无束。我不由的看向静汐,她亦看向我,心一惊,想起了昨日墨夷思告诉轩城的话,有些迟疑。但仍大方的微笑着:“我一个人弹琴岂不无趣。不如给妹妹伴奏,妹妹唱歌如何?”
“好啊好啊。”还不等静汐回答,静颜便拍手笑着,“我姐姐的歌喉,才真的称得上是天籁之音呢!再配上王后姐姐的琴,今天我有耳福了!”又看向落筱,“落筱姐姐,这些点心还有没有了,再给我上些可好?”
“有有,颜淑仪想吃,奴婢给你去拿便是了。”落筱的眉间也浮上笑意,端过空盘子徐徐走下。
静汐缓缓站立,先是开口哼了几声,我亦已随着她的调子跟上去。是《别情》的过尧民歌,虽然对于曲调不是很熟悉,但也算是知道模糊的音阶。只是这民歌通常是鼓笙琴羌的奏响才有韵味,用琴音独奏似乎也太单调了,我正愁该如何演绎,却不想静汐开口的大声歌唱,嗓音悠扬婉转,打乱了我的思绪。她是那种清唱也可以将这首曲子唱的深入人心的人,我的心结顿时解了,只是跟着她的音调,屏住呼吸听她歌唱。
“自别后遥山隐隐。更哪堪远水粼粼。见杨柳飞绵滚滚,对桃花醉脸醺醺。透内阁香风阵阵,掩重门暮雨纷纷。”
她的歌喉曼曼,宛如白雪清丽。又似此时亟亟可待的春风,清新醉人。婉转回肠,只觉指尖已不听使唤,感受到逶迤不尽、纠缠千里的缠绵。每一高音低音跌宕不已,有击晶裂玉之美。她眸光盈盈,掩不住唇边笑意,又向下唱。
“怕黄昏忽地又黄昏,不消魂怎地不消魂。新啼痕压旧啼痕,断肠人忆断肠人。今春,香肌瘦几分,缕带宽三寸。”
曲中多情,又似是无情,热烈而安静。一首简单的民间小调却让她唱的非比寻常,似昆山玉碎、香兰泣露才可比拟。我收手不弹,静静的望着她,面前这个神秘清婉的女子,到底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静颜已是停不住的拍手叫好,“两位姐姐的才气真的是妹妹这一辈子都比不上的,王后娘娘的琴声那么优美,姐姐的歌声那么好,真羡慕两位姐姐啊!”她咯咯笑着,又喝了一口百合蜜。
我看着静汐,她眼眸仍是清澈的,让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细作”这两个词放到她的身上,应是自己太过多心了吧。我看向她,“妹妹的歌喉真是优美,让人如痴如醉,只是曲子太过凄凉了些了。妹妹……是还在向那人么?”
“只是首曲子罢了,姐姐多心了。”她坐下,“姐姐的琴才是好呢,妹妹险些有些驾驭不了了!”
“我也感到姐姐的歌声有些哀伤了,姐姐不要去想了。”静颜走过来坐在我们身边,笑着看了看她,一手拉着我们一人的手,“你们两个啊,都是仙女般的人了,琴棋书画皆好,妹妹望尘莫及。”
“你啊。”我用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嗔笑着她。
天边迎来了一道绝美的晚霞,辉煌的金色笼了整座将军府。人们逐渐清醒了过来,每个人的头皆是沉沉的,毫不清醒。呼延卓青醒来发现自己倒在桌旁,旁边的梓嫣、夫人及呼延烈两兄弟也在沉沉睡着,他摇了摇他们,大家都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怎么回事?”呼延卓青一脸疑惑。
“大人……大人。”一位侍从慌忙地跑了进来,“大人,刚才看到膳房里的几位厨子、丫鬟都昏倒在地,奴才第一个醒过来,看到大家都昏昏沉睡了很久了,大人……”他面露怖惧之色,“大人……找不到孙管家了,我们……似是中毒了。”
“什么?”呼延卓青大喝了一声,用力一拍桌子,周围的人全部都被震醒了。呼延卓青看了看梓嫣,她用手拄着头,他支撑着站起,四肢有些乏力。“马上给我找到孙管家!”他大声怒吼着。
他扶了扶梓嫣,“怎么样?用不用叫宫中的太医过来看看?”
“一点小事,无大碍了。”梓嫣揉了揉太阳穴,“想必是有人在我们的饭菜里下毒了。只是她下的药剂量不大,大家只是昏睡了一阵罢了。”她又看向呼延夫人与两位哥哥,“娘和哥哥都怎样?”
“我们没事。”呼延烈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爹,我去外面看看,看是否是有人要刻意伤害咱们家,还是另有目的。”
他朝门外走去,一名侍卫跑过来慌忙跪下,“公子!”他抬头看了室内的人一眼,犹豫着要不要说下去。这时,几位丫鬟走上来,拿着冷毛巾与几个装着藿香的九瑙金笼,大家吸了吸,顿时舒服了许多。
那侍卫依旧跪着,“怎么了?你但说无妨。”呼延烈看他一眼,用冷毛巾冰了冰自己。
“公子,大人。”他看向里面的几个人,神色哀痛。“孙管家死了。”
“什么?”大夫人的声音赫然响起,梓嫣惊讶的抬起头,而呼延卓青更是摇摇欲坠,又坐了下来。
“你说什么?”呼延烈不敢相信,这个照顾了他家十几年的管家竟然死了,“他在哪?”他摇晃着那名侍卫,“快带我去看他!”
“等等我,我也去!”呼延熬也突然站起,焦急的跟了过去。
书房后的密室已被人打开,孙管家斜靠在墙上,心脏被人用利器插入,鲜血不断涌出,让人不忍再看。呼延烈别过头,他不愿相信这位从小便照顾他,在他们家干十几年的老管家就这样
死在府中,他强忍着怒火,“到底是谁干的?”
“在孙管家的心脏上插着这个。”一名侍从递过来一只银钗,他仔细端详了一下,雕工细致,材料亦精致,上面缭绕了淡淡香气,一定不是普通的物件。他看着这只银钗,握紧了它,那力气似要弄断了。他盯着前方,目光凶狠。
“不好了。”呼延熬神色慌张的走了过来,在他耳边轻轻附和了几句,“胡洺洵被人劫走了。”
“什么?”呼延烈怒瞪着他,钗子“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又重新捡起,看着钗尾所雕的小小的一朵鸢尾花。嘴角突然间却爬上了几丝狡黠的笑意,“我懂了。”他过分冷静地声音说着:“走吧。”他看向站在这里不知所措的这些人,“不用再查了,回去吧。”
他大步走向正堂,梓嫣与呼延卓青等人都在焦急的看着他,脸色皆好了许多。他看着梓嫣,那倾国倾城的容貌下不知藏了一颗怎样不可捉模的心。他像是抽丝游离般不经意地说:“妹妹这步棋下的真好啊,如此一来,自己便可得到王的赏赐了吧,妹妹的前途光明,整个呼延家族也是光荣啊。”
“你说什么?”梓嫣没听懂他的话,诧异地看着他。
“我是说……”呼延烈看向她,依旧嚣张的笑着。“你派人接走胡将军,暗暗送回宫,也算是营救胡将军成功吧!只是妹妹有没有想过,这样一来我们一家要如何向呼延王交代?那虽然是我们的亲叔叔,但他依旧是比我们高了一等身份的王!他不会放过我们的!”他提高了音调,怒视着她。
“不是我!”梓嫣奋力辩驳着,“哥,你误会了,真的不是我。我怎么可能这样自私?不是我。”她看向呼延卓青,“爹……你倒是替女儿说句话啊,爹……女儿不是那样为了一己之私的人,爹……”
“那这个又怎么解释?”呼延烈掏出一只精美的银钗,“这应该是宫中之物吧,我们的丫鬟是不会有的。而且……”他走上前,那株鸢尾被雕的栩栩如生,似是随风摇曳。“梓嫣,这不是你的标志吗?”他冷笑了一声,“你身边的那些宫人侍卫真的只是普通的宫人侍卫吗?你以为他们敏锐的目光、手节的强度力道,我看不出来吗?”
他不顾梓嫣错愕的表情,把钗子一把撇到地上,钗子落地发出了“叮铃”一声,他继续说着:“我也是练武之人,梓嫣。你此次回来省亲,定不是单纯的省亲吧。”
梓嫣倒抽了一口凉气,她不知该说什么。没错,她是有目的。可是那是在谈的不合的情况下,或许才会发生。如今已经商量好放了胡洺洵,她怎会再动手伤害自己的家人?她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母亲,母亲无能为力的摇了摇头,她又看向呼延卓青。
呼延卓青看着她,瞥了眼钗子,内心也是一样慌乱。他看了看怒斥着她的呼延烈,叹了口气,说道:“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吧。好好厚葬孙管家,呼延王……我自会去交代。”便大步向门外走去。
“爹……你要相信嫣儿啊,爹……”梓嫣看着决绝的呼延卓青,以及她无法触碰的呼延烈的目光,靠着门,瘫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