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阳宫主心头一阵阵克制不住的悲伤涌上,她偏过头去不看仁宣帝。
紫阳宫主这会儿不单单是因为仁宣帝宠爱兰宫人,刻意的冷落她使她难过心痛,还有一点让她更加的不能忍受——兰宫人怀孕了,这是她这辈子想也不要想的事情!
而这件事情的最初,还要怨……她!若不是她,她怎么能变成如今这幅男不男,女不女,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而她一把年纪了却还可以……
她的目光落在室内的摆设上,这才发现,雨荷轩中的摆设与往日已经大不相同。橱柜上的古董花瓶,每一样都是难得的珍品,看似毫不起眼的帐幔帘幕等物也都是御制贡品,还有桌子上的时鲜瓜果,本来她那里都是宫里的头一份,如今看来,竟然比雨荷轩的还要小了一号,显然是人家挑剩下的。
她心中怒火掺杂着酸涩的痛苦翻涌。她上前一步,抬手拂过床前串着珍珠的帐幔,冷声质问仁宣帝:“你就这么宠她?”连帐幔上的垂珠都是颗颗饱满的南海珍珠,紫阳宫主已经分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苦涩的潮水灭顶一般涌上来,心头像是搁了一把刀在搅。
她冷笑苦涩道:“不过一个宫人,竟然用上了按制只有皇妃品级以上才能用的南海珍珠!”接着,却是厉声道,“乱世礼废,皇上如此宠爱一个宫人,是想学前朝哀帝吗?”前朝哀帝宠爱罪臣之女棠梨,这棠梨因为是罪臣之后,按制不能陪伴帝驾,所以并没有品级。但她虽然没有品级,在宫内的待遇却与皇后一样,这导致了皇后家族的不满,一举发生宫变,废了哀帝,立了皇后的儿子为帝,就是前朝末代帝王献帝。
再说仁宣帝,他对着紫阳宫主呵斥出口,便已经后悔;又看到她身上流露出的悲伤苦涩,心中越发的愧疚,毕竟这么多年,他将她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才养了这么大,他对她的感情深厚,而且……在他心里,她又是他钟爱的女子。可是,身为帝王的威严却是不容挑衅的。他便思忖着说两句软话缓和一下,无人的时候再给她陪个不是,谁知,接着他就听紫阳宫主拿他与哀帝作比,他心内刚刚熄灭下去的怒火不由高涨。
仁宣帝被她这么一问,心头怒起,不由面色青黑一片,眼底的恼怒仿佛随时可以爆发的火山,他冷声道:“来人,传朕旨意,兰宫人有孕,晋封为妃。”
仁宣帝心中堵着一口气,你不是说不合规制吗?那朕就让它合了!
紫阳宫主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她步子踉跄的退后了两步,好不容易压下心中翻涌而来的苦痛,就看到传旨的太监已经朝门外奔去。她心神一震,一个念头快速闪过脑海——绝不能让这道旨意传出去。
她蓦然抬手,手中一抹银光飞掠而出,眨眼之间,银光化身利剑插在了那太监后心,只听“噗通”一声,太监便倒在了门边,身下流出一滩血来。
室内响起了一片抽气声。
“你……”仁宣帝大惊,伸手指着紫阳宫主,说不出话来。
紫阳宫主反应过来,也是震惊不已。那传旨的太监不是别人,正是仁宣帝身边得用的大太监,唤作德忠,跟着仁宣帝有十多年了,基本上也是看着她长大的,所以来往甘露殿,一般也都只有他跟着仁宣帝。而往日里,她也很尊敬他,没想到,如今他竟然死在了她的手上……
但是刚才,她只想着兰宫人封妃的旨意绝对不能传出去,根本没有想别的!
紫阳宫主迅速回过神来,心内泛起了一抹沉重,事已至此,只怕不能善了了。
她脑中迅速闪过这阵子发生的事情,狠狠一咬牙——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她冰冷的目光扫过缩在床上的兰宫人,最后定格在仁宣帝泛青的脸上,冷声道:“是你逼我的!”
仁宣帝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他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怒喝道:“朕就是太宠你了,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来人,将紫阳给朕关进大牢!”
仁宣帝声音落下,却并没有人冲进殿来。室内寂静一片,几人的呼吸声交错织缠,静的吓人。
良久,兰妃战战兢兢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皇上……”
仁宣帝回神,抬头就看到紫阳宫主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他才猛然惊觉,这甘露殿中几乎全是紫阳宫的人,少有的几个宫人,也没有那么大本事与紫阳宫主作对。这甘露殿,已然是宫中之宫。
想到此,仁宣帝面上一抹惊慌闪过,抬头就见紫阳宫主一步一步朝他逼近过来:“我是什么身份?”紫阳宫主轻挑眉毛,一抹妖艳风情闪过眉梢眼角。她吐气如兰的喷洒在他的脸上,就像平日里两人**,但他却再也没有了以前的心荡神驰。
紫阳宫主轻声道,“我是什么身份,皇上应该最清楚呀!”
说着,她蓦然转身,一挥衣袖:“来人!”她看着眼前齐刷刷站立的五名宫女道,“从今日起,皇上龙体欠安,在雨荷轩由兰宫人陪着养病!你们要好好伺候皇上和兰宫人,听到了吗?”
“是!”五人应声答道。
紫阳宫主眸中一抹银亮的光芒闪过,满意的点了点头。
仁宣帝听此,不敢置信的看着紫阳宫主,质问道:“你……你要软禁朕?”
“是你不识抬举!”紫阳宫主转身看向他,声音微缓,“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好好享享清福了。”说着,她看向兰宫人,眼中暗沉一闪而过,“有这等知冷知热的美人相伴,这等艳福可不是谁都消受的起的!”
紫阳宫主说着,就朝门外走去。仁宣帝下意识想要跟出去,在雨荷轩门口却被她留下的五名宫女齐刷刷挡住了去路:“皇上,请回!”
“你们让开,朕要出去。”
“皇上请回!”
“朕是皇上,你们竟然敢抗旨不尊?”
“我们眼里没有皇上,只有宫主!”
仁宣帝被宫女挡在门口,只觉胸口一阵气闷,他看着紫阳宫主离开的背影,心中的怒气终于达到了极点,身体再也承受不住了。他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他在昏过去之前听到紫阳宫主的声音远远传来:“本宫说了皇上龙体欠安,皇上为什么非要不听话呢?”
“将他给本宫送回室内!”
紫阳宫主看着仁宣帝吐血,也是心头一紧。仁宣帝的身体她清楚,这再吐了血,只怕她就是不这么做,他也不能处理政事了。
紫阳宫主虽然有些心疼仁宣帝,但仁宣帝这样,倒真是给了她一个很好的借口!
紫阳宫主站在不远处看着仁宣帝被那五名宫女抬进雨荷轩内,转身对廊下的一名宫女命令道:“宣太医!”说完,她也转身跟了进去。
仁宣帝如今这模样,倒是无妨给太医看看!
雨荷轩内,兰宫人已经从床上下来,被其中一名宫女扶着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经过刚才的变故,她早已被吓得花容失色,这会儿也只是埋头垂泪,一言不发。
紫阳宫主眸中不忍一闪而过,忍不住稍微缓和了语气道:“你好好伺候皇上,本宫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兰宫人作为兰妃时,心机手段虽然有一些,但毕竟只是一般的妇人。而再次争夺圣宠也不过是不想就这么窝窝囊囊的活着,心中想着夺回曾经属于自己的一切。更重要的是,她知道了紫阳宫主的真实身份,她得阻断她与仁宣帝……但她对于宫廷夺权这样的事却从没经过,也没想过,在她眼里,皇上就是至高无上的,谁敢来争夺皇上的东西?是以刚才的突发变故,紫阳宫主极尽红果果的弑父夺权,早已让她方寸大失。
她一见紫阳宫主,便扑过去抱住了她的裙角,嚎啕哭倒在地:“紫阳主子,您不能,不能啊!”
紫阳宫主挣了两下没有挣月兑开来,不由用力,一脚将她甩了开去:“本宫不能?”
“不能什么?”
“你是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本宫?”
“我……我……”兰宫人愣怔的看着紫阳宫主,面上鼻涕眼泪一塌糊涂。紫阳宫主心中忽然升起一抹恶心不耐,转身朝外走去。
兰宫人看着紫阳宫主离去的背影,趴在地上,呜呜痛哭出声。
她有什么资格教训她?她有什么资格……她是她的亲娘啊!可是,她却不能说出来。
她不明白,当年她千防万防,甚至不惜让女儿……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
刘嬷嬷看着兰宫人这样子,微微摇了摇头,眸中犹豫,但她终究没有留下来,转身跟着紫阳宫主离去了。
仁宣帝吐血,是林医政亲自给诊治的。林医政召集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会诊,用尽了毕生所学,最后得出的结论却与他单独看诊没有什么区别。
太医们得出结论,仁宣帝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就算醒过来,只怕身体也瘫痪了,不能再上朝理政。
这个结果,是紫阳宫主预料之中的。听到太医犹犹豫豫的说出来,她倒是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瘫痪了好,瘫痪了好呀!不能再招蜂引蝶,也不能再挡着她的路了。紫阳宫主心内暗下决心,她会好好的,好好的陪着他,让他明白,谁才是最爱他的人。
第二天,紫阳宫主在御书房呆了许久,出来后回到甘露殿,她从一堆杂物里搬出了她从未用过的凤印——这是当年仁宣帝为了讨她欢心送给她的,那时候,仁宣帝的这种逆伦的宠爱让她如鲠在喉,如芒刺在背,所以,这块凤印也被她扔进了杂物堆中。
如今,她却以皇后的名义,用这枚凤印颁下了辍朝半月的懿旨。
深夜的甘露殿中,紫阳宫主烦躁的怒道:“该死的!他的玉玺到底放在哪里了?”
“朝中局势暗流涌动,各方势力虎视眈眈,形势空前严峻。命令江都王,控制住朝中辅臣,六部尚书,侍郎的府邸。”
“要是今天找到了玉玺,本宫何至于如此被动?”
“这半个月之后,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
掌管玉玺的大太监德忠死了,仁宣帝又昏迷不醒,紫阳宫主在御书房呆了一天,也没有找到那枚代表着天楚最高权势的玉玺,所以,她想假传圣旨,临朝听政的目的,暂时达不到了。
她来到仁宣帝养病的雨荷轩,冷声打断了兰宫人的嘤嘤哭啼:“皇上还没有死,不要哭哭啼啼的,影响皇上养病!”
短短一夜,兰宫人迅速憔悴了下去,面对紫阳宫主的怒斥,她只垂头落泪,一句话也不说,倒是让紫阳宫主有气也使不出来了。
紫阳宫主看了看昏迷不醒的仁宣帝,朝雨荷轩的后院走去。太医院的太医都被她拘在了雨荷轩后殿,一个也没有放出去。她下令众人轮番上阵给仁宣帝诊病,务必保证皇帝及早醒过来。
“皇上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她问那一众战战兢兢的太医。
林医政从弯腰弓背的一众太医里走了出来,他抹了抹额上的汗珠,低声道:“娘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紫阳宫主看了看他,朝偏殿走去。
林医政见此,也赶忙跟了上去。
两人在偏殿不知说了些什么,林医政被骂得狗血喷头的跑了出来。随后紫阳宫主出来,严令众太医:“要是半月之内不能让皇上醒过来,你们也不用活了!”
在众太医冷汗涔涔,战战兢兢的目光里,她又冷冷补充了一句:“要是让皇帝醒过来了,却不能长长久久的活下去,本宫将株他九族!”
而这一夜,焱王府不起眼的听风院里。苏云站在窗前,冷风灌进来,白色翻飞的衣袂猎猎作响,仿佛一朵白莲盛开。她仰头望月,一手把酒,笑容闲适肆意。
她的身后,黑衣男子眼底墨色透出了黑亮的光芒,他手中正把玩着一块晶莹剔透的方形物体——赫然就是紫阳宫主找了一日都没有找到的玉玺。
“这就是你送给我的礼物?”
元晟看着少女一口一口的喝着酒,不由皱起了眉头。
“你早晚会用到!”苏云仰头一通猛灌,眯起的眼里难得的透出了些朦胧醉意。
忽然,她弯腰哈哈大笑起来:“以皇后的名义颁布懿旨,她也真敢呢!”
从给紫阳宫主用下掺了料的惑魂汤,到在中秋夜宴中发生的事情,她将兰妃重新从地下带出来,一步一步的引导着紫阳宫主谋权篡位。她终于等到了,她倒要看看这对情比金坚的父女在江山面前,会如何选择……
她身体里流着仁宣帝的血液,她将赵家的江山拱手送给了别人……她目光迷蒙的扫过桌子上的玉玺,心中是说不出的晦涩复杂。她识时务,顺应命运,却不代表她没有感情。
似乎只有笑,大声的笑她才能暂时忘记一切。
她笑着笑着,忽然咳嗽起来。她蹲下来,将头埋在膝盖之间,肩头一抽一抽的,看不出是哭还是笑。
元晟起身走了过去,宽厚的大手轻轻抚在了她的背上:“云儿……”
苏云微微一愣,慢慢抬起头来。月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在她素淡如莲的面庞上,两道浅浅的水渍亮晶晶的。她的眼眸漆黑明亮,仿佛雨过之后的天空,明净清澈。
“仁宣帝的病没有那么简单!”元晟忽然说道,“其中怕是有什么隐情!”
他以为她是因为仁宣帝病重而伤心难过?
苏云眼底闪过一抹明光,抽了抽鼻子,站起来,却并没有说破的打算:“他的病应该是真的!太医院的人,不全是吃素的。”太医院全体出动,若仁宣帝是装病,他这是怕人家不知道他是装的吗?
苏云冷笑一声,又道:“只是,紫阳宫主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她这么做,只怕朝中那些酸腐学究不会听她的。”
“仁宣帝再不醒过来,这天,怕是真要变了!”
元晟见苏云并没有因为仁宣帝的病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担忧。他的心也放下了一半。得知苏云是仁宣帝的女儿,他的心中说一点顾虑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如同苏云愿意给他一个机会一样,他也愿意给苏云一个机会。
况且,苏云一向聪明,不会看不清眼前的形势。
元晟冷冷道:“仁宣帝就算醒过来,也改变不了什么!紫阳宫主不会那么傻与朝臣硬碰硬,只怕现在最想仁宣帝醒过来的,就是她。”
苏云转头看向外头的天空,唇边露出了一抹苦笑。元晟说的是对的,仁宣帝就算醒过来,也改变不了什么了。该来的,一切都会来!但是,有些事情,却是少了仁宣帝完不成的,所以,现在,紫阳宫主应该正想尽一切办法,让仁宣帝醒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