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脂粹,落在这块最风流的地方。
占尽风水,谈不上宝地,却也是流不进别人田地的肥水。
安东巷毕竟年迈,躲在角落里这么些年过着相安无事的日子,虽然由里而外散发着一股子年久失修的腐朽味道,但那稳稳坐落在路旁并一直屹立不倒的气势却是真正笃定而妥当的。
人说风水轮流转,好运不会一直尾随,但也不会将任何人丢弃。
可是凝脂粹这么些年来一直依靠得天独厚的风水运行着,大灾大难避之不及,倒也没有什么刻意隐藏的手段,只一味地享受着悠然自乐,乱世中的。
独自演绎一段又一段小小花旦年幼时的梦想,花凋时落英纷纷,谢幕却依旧芳华风韵。
全仰仗着一伙人心心相映,全身的气力往一处使,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通力合作的结果便是凝脂粹日赛一日的蒸蒸向上,繁荣兴盛。
众人都晓得但凡只要提到凝脂粹的人,都对满面含笑的钱妈妈印象极其深刻,然首先映入脑海中的大抵便是凝脂粹姑娘们如花美眷温柔似水,而众人口中凝脂粹的口碑最好莫过于绝无二心的忠诚。
倒不是说钱妈妈多么会笼络人心,也没见她尽着把各色各样值钱的东西往姑娘们手里塞,该收的照样收,该教训的也丝毫不留情面,可姑娘们仍然拿她当作是亲亲的长辈一般敬待。但凡开玩笑什么的也不会手下留情,市面上的糊涂话也偶尔从嘴边曳出,钱妈妈倒也不难为她们,自己也不忘心上过,只把这一群抑或调皮抑或懂事的丫头骗子们看作是不懂事的孩子,宠溺算不上,好生养着却是十足的。
自她当年决心在这里将根深深扎下,从此不在飘零孤苦,便一心算计着过下去的小日子,精打细算围着这些姑娘们把小日子过得红火起来。慢慢地惰性使然,便觉得这地方哪里都好,哪里都是心满意足的,便再也不想离开了。
坊间自然少不了姑娘们的闲言碎语,好的坏的一应俱全,平分秋色。只姑娘们早已见怪不怪,司空见惯了,也并不放在心上,免得闲来招惹许多是非,也找些气受。
饭后谈资也莫过于家长里短,而从房檐下那些女人们嘴里吐出来的除了晚饭吃过的菜的气味,还有一股子市井气,伴随着坊间姑娘们的韵事,气味往往变了原本。
谁家的姑娘姿容过人,在无形间便成了百姓间约定俗成的一种媲美方式的冠军,或多或少会显得有些无聊,但无聊中趣自然也是有些微趣味的。谁家的姑娘最欢喜搽脂抹粉,脸上厚厚一层白白的霜露一般的东西整个把碾碎都完完整整遮眼过去了。而往往一般那样的姑娘都是上了年纪的,在靠年龄和姿容吃饭的风月场所年龄是一个最让姑娘们心间吃痛的毒药,十七八岁的姑娘们往往鹅蛋脸型配上吹弹击破的肌肤,姿色一般些的都能摆出勾魂摄魄的模样,而一旦年华老去岁暮迟至总是担忧着争夺不过那些能掐出水来的新鲜可人儿。
原元足岁已满二十,双十年华正是饱满璀璨的年纪,而她也不大在意年纪这回事,五年前进了凝脂粹的门,前两年只作那守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对世事知之甚少,三年前一开馆便引来各色头衔挂身,至今蝉联多年头牌花魁角色,自然也并非刻意为之,只顺应这世间人心罢了,省一些烦恼。
谁家的姑娘也许狐媚过度,妖气已然传遍大街小巷,如此这般的花边新闻也是层出不穷的,从低矮的褐强瓦房顶上的烟囱里面冒出来的烟酒气息,浓浓的居家味道,在院子里,就是姑娘们头发上的桂花油香气,身上的脂粉香。
那夜实在闹得欢腾,个个直喝得满面红光,兴头往上窜,姑娘们莺声燕语,吞吐温软,迷人得很。
原元也不例外,被水姑娘强按着喝下几倍便觉得心口直突突往上涌,按捺不住一股子兴奋劲,几个小厮又借机献殷勤巴巴跑来与原元喝上一杯,原元可再也没有推辞的道理。如此这般到宴席散了之时竟然也是凤眼迷蒙,双腮桃粉,身上腾云驾雾一般飘飘然往楼上去了。
许是这段日子天气晴得过好的原因,至晚间街上小巷间各个小贩收摊之时早已是闷热得不行,她们一伙人本就是躲在闷屋子里作乐的,便以为那些漫上来的周身的滚烫只是喝多了酒的缘故,至第二日才明白夜里是来过一场暴雨的,只是屋子里面人声鼎沸,将那声音盖过去了,竟然一点都不曾听到。
原元早起时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轧在颈上,竟动弹不得。太阳穴也好似被人用钝器狠狠敲击过一般混混沌沌的疼着,醒了许久只直直躺在床上不想起来,夜里忘了将床幔子放下来,此时已然天光大明,太阳升得老高,直直照进窗来,反在梳妆台的镜子上。
才想起已经进入六月份,而自萧梓杰那日走了之后便再没见过踪影,想来两人也没契机可以单独会面,计算见了面也是说不上几句话的,想说的大多藏在心里,发泄不得,而之前的满满当当的怨愤,大概也随着一场大雨冲刷干净,隐隐的还会有一些责怪的意思,但那也是赋予在命运身上的,作弄人它是最在行的,不管情愿不情愿,但凡中了招,便逃月兑不了。
而穆珅大概也忙于手头上的事情,暂时将她放下了。前几日有姑娘守在门口时看见许副官率领着一众人马浩浩荡荡往西郊方向去了,整个气氛好像开往战场上的军队谈及赴死的话题,沉甸甸的,不过气势着实吓人。那姑娘急忙进来说与屋里众姐妹们听,便有几个直用帕子捂着嘴冲水姑娘笑。
往日里谈论起这城中的大户和富有人家,少不得不长嘘短吁地将话头引向萧家,萧府的富有是城中人有目共睹的,但其低调不张扬,做事自由一套绵里藏针的套路。只是那萧老爷子几年来从不提及续弦之事让那些有非分之想的姑娘们连做梦的机会都大了水漂。
都道是朱门酒肉臭,却一门心思向往朱门上撞。
原元是不参与这些的,只安静坐在楼上或旁边仔细手上的事情。
但自从她的生活里平白无故多出来一个叫穆珅的人,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注入了新的变化。
谈论起新近的权贵,如今除却萧家自然便是最耀武扬威的新军长官们。只有他们可以不管不顾世俗的眼光大胆出入烟花之地。也有人将萧家少爷与之做比较,说是大富大贵之身却小心谨慎得很,男子汉气概不如新军们来得厉害,倒是那样的女乃油小生也着实招人打心底欢喜。
每每这时原元便觉得脸上神情有些不自觉的不自在,仿佛姑娘们说起话来时眼睛都往她身上瞟,毕竟挂在她们嘴边的两个男人都与自己有着莫大的关系,三言两语是怎么也说不清楚的。
有时候倒希望心里的那人仍旧远远地看着自己,总有一种不离不弃的意味。如今原元自己也估模不准萧梓杰心里究竟是怎样一个想法,心里被他轻轻一挠便痒得不成样子。转念又一想自己如今已然不是当年的小姐模样,平常女子也尚且算不上,还能有多么高的姿态去面对他,更谈不上索取任何。
挣扎着起身,脑子是一片混乱。后面街上小贩的叫卖声音也赶着进了耳朵。
出门时远远看到水姑娘半身伏在廊上,冲下面一个姑娘又是喊叫又是大声笑,那般洒月兑也是这里的姑娘少有的。原元正想走近去吓唬吓唬她,趁机捉弄一番,好算清了昨天夜里被灌下的酒的旧账。
没料想下面那姑娘眼尖已经看见原元了,连忙朝水姑娘摆手示意,脸上却是遮掩不住的笑容。
水姑娘却是一脸的迷茫,而原元趁着这个空档仔细一看才知道原来那姑娘与水姑娘是一伙的,密谋着做采花大盗,将院子里那些开得正好的百合花摘上几朵,好插在发间。正往回走的时候不想被原元撞上了。
想来那百合也正是开最后一季的时候了,所以比以往每一次都越发多姿多彩,香气袭人,姿态撩拨。
水姑娘好容易明白过来转头看见原元朝她走近,忙定了定身子朗声笑道,“原元姐当真是神通广大,想是在梦里就算到花被我们给偷了,特特跑来逮采花大盗的?”
原元脚下的步子不停,心想这丫头时时不忘作弄人,于是接道,“你偷我的花还有理了?旁人也就罢了,你也不放过它们,看我不好好收拾你替它们报仇!”说着拉起水姑娘的双手就直咯吱她。
水姑娘虽身柔若无骨,但却怕痒,如此早已笑岔了气,嘴上连连求饶道,“姐姐我再不敢招惹你的花了!你且放过我这一回……楼下桌上有新鲜的莲子粥还热着,你放了我,我给你端去……”
原元也是笑得花枝乱颤,嘴上却还是不依不挠,“看你嘴上功夫还厉不厉害?”
一时楼下那姑娘和旁边出门的姑娘都笑作一团看她姐妹二人耍宝。
正闹着钱妈妈那边叫了一声“原元”,声若洪钟。
还原一个烟花女子丰满多韵的浮生,似梦,更添锦华!期待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