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二人走近,仔细打量这对母子,柳仲乙面色阴沉,双手反剪在背后,面无表情地直视着阮星雯。许流烟面色发白,震惊之余,眼睛微微湿润了。
倒是阮星雯,阔别多年,先是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柳仲乙一眼,好似快速扫过,最后定格在许流烟身上,急切又饱含深情叫道:“烟儿……”音色颤抖。
这声烟儿,好像一把钥匙,把尘封的记忆都释放在心头,许流烟十指紧握,感慨万千,她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这个人了,谁知……
柳仲乙瞥见上官初月,上官初月正好与他对视,微微一笑,有些凉薄。柳仲乙见他眉目之间与阮星雯有几分相似,不过眼睛却是像极了当年的独苍教教主上官鸿,心下已了然了,便吩咐秦叔将上官初月一并带下去,他们所要谈的事情,不适合这么小的孩子听,他也不想上一代的恩恩怨怨牵连到下一代。
上官初月一贯的温文有礼,初次见面并不表现的很热络,只是微笑点头,随着秦叔退出去。柳仲乙则牵着许流烟的手,感受到她的紧张,给她无声的支持,两人落座在主位上,皆是静默不语。
阮星雯自然知道他们仍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她又何尝不是呢?她和许流烟都是孤女,从小被独苍教的长老们教,授以剑术武功、医药毒物、星相问补之术,当时的训练有多苦,只有她们自己知道,在一同受训的数百人中最终活下来的只有五人,只有资质更出类拔萃的两人才有资格做独苍教神圣的代表,圣女。在遇见柳仲乙之前,她待许流烟如亲妹妹一般,她们何尝不曾甘苦与共,视彼此为知己、亲人。
可是所有的事情从那个人出现的那一刻,都无法预料。
爱上一个深爱其他女人的男人,是一种悲哀;尤其那个女人还与自己情同姐妹,那就是一种无法言说的荒凉和怨恨。
当年,柳仲乙托她为许流烟传信,她名为许流烟好,实则出于私心,多次误传信息,导致许流烟误会柳仲乙,分别长达三年之久。原本情同姐妹的两个人,在真相大白之后,也走向了陌路。
她爱柳仲乙,却不敢表示出来。阮星雯苦涩一笑,他至今都不知道她爱他吧,她的目光只能注视到他的身后。爱了十五年,且这种爱永远不会停止,还会愈演愈烈。
如果爱得不到回应,往往会因爱生恨,阮星雯就是这样,她的爱太狭隘,得不到爱,就用恨来折磨自己,也折磨他人。她恨他们,她也以为他们恨她。如果不能被爱,那就让那个人恨吧,至少他还能记住她。
只是她不知道,在柳仲乙和许流烟心中,对她并无恨。
对柳仲乙来说,阮星雯如果不再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就只是他人生中的一个过客。即便这个过客曾经带给他那么大的伤害,让他差点永远地失去他最爱的那个人,但过客只能是过客,过去了,便不再停留。
对许流烟而言,好似晴天霹雳。她以为这一辈子也不会再见到阮星雯了,她不会再回大理,再回独苍,阮星雯也不会到杭州来,原本情同姐妹的两个人在经历了那么多的伤害之后,不会再有交集,可谁料到,竟然……
这么多年,她一直随夫君生活在杭州,相夫教女,平静度日。她很少回忆以前的事情了,那些孤独、悲凉、伤害和背叛,如今都随着丈夫的爱和女儿们的欢歌笑语淡然了。她本就是淡然之人,她原以为她不会在意了,可今日重见阮星雯,心内依然隐隐作痛,毕竟曾是姐姐一样疼爱她的人啊。
阮星雯见他二人皆不言语,先开口道:“我知道你们都不愿见到我,我开门见山,当年之事,的确是我不对,我做了很多错事,这些年我一直想见你们一面,说声对不起,可我又自觉有愧,不敢来见你们。”说罢苦涩一笑,两眼湿润,几欲掉下泪来。
许流烟好似没听见一样,侧低着头,并不去看阮星雯,不悲不喜,不恼不怒,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柳仲乙伸手握住妻子的双手,发现许流烟的手早已冰凉得没有一丝温暖,手心全是冷汗,他能做的只有给予她心里的支持。
阮星雯似乎并不觉尴尬,眼泪簌簌地掉下来,“烟儿,我知道我错了,这些年我在大理独苍教不过是过着行尸走肉一般的日子。这也是老天爷给我的惩罚了。我时常一个人在你当年的房间里,回忆着我们年少时一起经历的事情,我……”
阮星雯哽咽地说着,早已是泣不成声,拂袖拭泪。
许流烟也想起了她们曾经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彼此之间,犹似亲姐妹。如今想来,当真恍如隔世。
许流烟依旧不为所动,阮星雯口中悲戚地叫着“烟儿”,突然毫无预料地,扑通一声,跪了下了。
许流烟震惊不已,站起身来。阮星雯个性很要强,自命比过天下万千男儿,那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今日在她面前痛苦忏悔,还屈膝与她,这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事。看着那么骄傲的师姐如此卑微,许流烟也于心不忍,开口道:“你这是何必呢?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已经忘了,不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都不重要了。你我只当是从未相识过,何必念着过去,活在痛苦里。”
“你我自小便在一处长大,我们相识十几年,怎可当做不曾相识?你说你忘了,你真的忘了我们十多年的姐妹情深吗?当年是我的错,我给你磕头赔罪,只求你别一句‘忘了’,就把我们多年的情谊都抹杀了,好吗?”阮星雯几乎声嘶力竭地祈求,越说越卑微,泪流满面都来不及拭去。
许流烟无言以对,这段姐妹情,没有人知道她割舍得多么艰难,或许应该说,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真正地放下。
阮星雯见许流烟不语,心内一喜,道:“烟儿,当年之事,我也是迫不得已,那种情况下,你们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我没有办法,你们分开,对大家都好。或许我的方法用错了,但我的本意是我的。”
许流烟抬眸看着阮星雯,目光沉痛,阮星雯说的的确不错,那种情况下,分开,是最好的结果。
阮星雯幽幽叫道:“烟儿……”她知道,许流烟已经开始动摇了。许流烟仿佛陷入自己的沉思中,无法自拔。
“烟儿,你到底怎样才可原谅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已经知道错,也认打认罚,只要你能原谅我,哪怕是要我的命,不然我活着于心难安,死后,也死不瞑目。”阮星雯声泪俱下,诉说悔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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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往昔,恋今朝,不过执念难放下;纵是恨,也无果,但求生死无牵挂——暮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