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庄的版图在渐渐扩大,先前的海水退去了,新来的光头得到了拥戴,渐渐他们的势头超过了一切人。东庄并非一个红尘之外的地方,统治的人可以随意买卖,但是所有的人都剃了光头,不剃的差点被杀头。我之所以没被剃,是因为我已经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了。冬天来了,他们不觉得冷,可我却缩在家中不愿出门,我怕见到光,我把自己锁了起来,用厚厚的毯子包裹在屋子外面,,房间里再也见不到自然的光线了。但是农忙的时候也许我也顾不上这些繁文缛节。
我在阅读,我感觉在阅读的时候我能遇见自己。我渐渐厌恶走出房门,渐渐厌恶世俗的声响。佣人每天准时敲开我的门,把饭送来,又准时把碗筷取走,我从不感觉自己像是坐牢,这个佣人其实是爷爷多年前的一个追随者的后人,也许是为了报恩,反正现在我感觉自己离不开她。
我行动的空间越来越小,可我不觉得局促,先前的时候我总喜欢往外跑,现在我却喜欢把自己关着。心灵的空间打开着另一个未知的世界,这个世界是他们不知道的。
这里面有他们看不到的东西,我曾在这个世界里爱上一个姑娘。我爱上她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少女。我常常去找她,而她比我活泼,许多少年都在追慕她,在我们那个小城,她是我们的“城花”。她走过的地方许多人都会目送,她走过的山野,野花不论在哪个季节都会开放,这有点夸张了,可是我找不到更好的词来形容。爷爷活着的时候在他的小说里找不到词的时候也是这样。
那是一个怎样的季节啊,她穿着白色的裙子陪我一起散步,我想学那位君王,盖一座金壁辉煌的宫殿,把她藏在里面,不,更确切地说是囚禁。可是由于条件限制,我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房子。于是我尽全力利用跟她在一起的时间,生怕别人来占有。她总说这样会引起她父母的怀疑,实际上她父母早已怀疑了。但是觉得我们是孩子,也不怎么担心,他们不担心我拐跑他们的女儿。
可是即便这样,我还是不能长时间的和她待在一起,为此,我常常恨那些人。不过她每次在我身边时,表现出对我的关心是始终如一的,她似乎从不让我有心理负担,而我逐渐也接受了这种状态。
我的文字总是被打断,因为毕竟我还活在这个人间,活着必然有人来造访,这是无法拒绝的,息交绝游是个相对的短语。来访者的事也许是琐事,不是借支毛笔就是借把铁锨,这个家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很多人都在故去或者离开我,我的房子就像一座坟墓,我就像一个住在坟墓里的人。还有就是农忙时节的到来,也让我不得不放下手中的笔,扛起农具去耕种。在东庄,不论哪个人当政,我们都要耕地吃饭的。
我耕种的作物,仍是很传统。小麦、大豆、玉米都种,还有一些我爱吃的蔬菜,比如白菜、四季豆等。在这一方面,我没心思追求新潮。我们的耕种确切的说是从秋天开始的。在秋天,我种下麦子,到夏天我收获了然后再种下玉米大豆,秋天收获,又种下麦子。一年四季周而复始就是这样,我们巫师的生活跟平常人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我们有自己的追求。
我田地的周围,已栽种了许多果树,还有从那些光头们的故乡带来的蔬菜。这下东庄的田野里可丰富了,本地的蔬菜逐渐有减少的趋势,而我只能听之任之,因为我如果施展巫术那么肯定会伤及无辜,况且我的巫术还没有达到那种可以收放自如的境界。
在田间地头有很多黄衣光头在晃动,他们混入了东庄人的队伍,一起劳作吃饭,甚至通婚生子。东庄古老的不与外界通婚的习俗被破坏了,还有什么不能破的呢?
还有就是巫事并没因别人的统治而真正的停止,东庄的人向来喜欢多方下注,这样胜算才大。当然这种行为都是偷偷模模的,那么为什么他们愿意受别人的蛊惑和统治呢?这个问题我想不明白。
东庄也不全然是铁板一块,也有欺骗,也有懒惰,也有通奸,也有世间的一切。只是平时的好的东西把它们给遮盖住了,巫术也有它到达不了的地方。爷爷活着的时候也这样告诉我,他说这就是在长期的巫事之中所体会到的。很多事爷爷不愿对我说太多,他说很多事如果不经历就无法确切知道其中的奥妙。
文字还能不能继续,我不知道,我生命中的那个女孩会不会到来?这个问题就算爷爷活着也不能告诉我。
有人偷偷对我说,之所以是偷偷,是因为我被严密的监视了。希望我能去散散心,可是我能去哪儿呢?去你姨妈家。姨妈?
直到此刻,我才想起我有一个姨妈。我的姨妈住在西庄,两个村庄相聚不知几千里,可是她总是用极快的速度来找我,我也用极快的速度去办理。可是自从东庄遭此浩劫,姨妈似乎与我失去了联系。亲情,姨妈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许多人劝我加入他们这个新鲜的组织,来解决一切苦。我还是老样子,我曾经四处寻找新鲜的东西,但是我骨子里还是不曾丢弃古老的灵魂,我身上流的毕竟是巫师家族的血液,就算我被流放在荒山野岭,我也要对得起天地。
有时候,我会用一年半载的时间在姨妈那儿停留,似乎是为了补偿我自幼没有父母的缺憾。所做的事更多是思考和潜修,因为姨夫也是一个巫。西庄和东庄不同的是在西庄巫和宗教并行不悖,相得益彰,他们相处很是融洽,不是你死我活,而是相互促进,两种势力的人都能达成共识。我想这源于他们靠近夕阳的缘故,因为爷爷告诉我和谐诞生于夕阳。但是我想巫术诞生于初开的太阳,因为它是一种不界定,我们连通天地时候就是一种不界定状态。
西庄的人也是三六九等,至今我还没听说有哪个地方不是这样。这一次,在姨妈家我认识了一个人,他叫万博,如他的名字,他在外人眼中就是一个渊博的人,他什么都不信仰,也可以说他什么都信仰,如果有,那就是自由。对巫术与宗教的理解理解的似乎比我们这些真正信仰的人还要深入,他的言论与所见常常在我之上,但我总感觉由于他缺少我们这些人的虔诚;所以所论即使深刻广博,但总是缺少一分切肤之感,没有情感的喜与痛,缺少一点人气儿。但是他总喜欢到姨妈家逗留,也许因为姨夫是巫的缘故。每次去都要一番演说与炫耀,而且还喜欢谈论政治,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去参政,那样西庄不更加昌盛文明吗?但是不,他对我讲,他是思想家,思想家的任务是统治政治家,他不能屈尊从政。
我感觉到他的酸臭味,但是据姨夫说,他很有钱,只是那钱的来路不明,他总是向别人炫耀自己骂过多少政治家,并且至今还在骂。然后他又开始显摆他与许多女人的关系,是如何暧昧,还有他对女人的看法。姨妈全家并不太保守,所以没人说他什么。但是如果他说得太离谱,我会勃然打断他。在这个时候,他似乎总会回归到一个年长者宽容和谦和,他总会说,看,小伙子,今天天气多好!用这样的话顾左右而言他,或者说自己的不幸。因为我总以为一个人的思想开放,未必是以性的开放作为依据。难道说月兑下裤子是开放,穿着裤子就是保守?
西庄的人真是很丰富,另一个人与万博要逊色许多,他的工作就是在一所学院给人看宿舍,他利用业余时间,读了很多书。他总对人说,自己要写一本书,可是他始终没能写好一本书,因为他从未写。这样的人我是瞧不起的,因为他对思想缺少一份自知与敬畏。思想不是用来吹牛和博取别人的欢笑与尊重。思想跟我所爱的巫术一样,它的作用都是净化与升腾。所以有一次他拉着我的手说话,说的不伦不类的时候,我批评了他,从此,他再也不敢在我面前说什么了。但是我又感觉到自己的残忍,即便我是连通天地的人也不能对一个思想的爱好者如此凶恶的批评吧,毕竟那些都是你喜欢的,至少他没有去造恶。
当然西庄也并非人人都和善,在街上仍见一些行色匆匆用巫术骗取别人钱财,用巫术蛊惑人心的家伙,每次见到他们作恶,我都去制止。后来被姨夫劝住,说既然巫为天地的连接者,那么仗技欺人,天地也不会允许的。果然不久之后,许多造恶者,无缘无故遭雷劈,或者神秘失踪。我总以为这事跟姨夫有关,原来这个地方的安静是这样换来的。
每天在姨妈家做的最多的是散步,看到最多的就是夕阳。散步的时候常常遇到的仍是万博,他总是能隔着一里远向我们打招呼,那动作那声音活像一个爷爷记忆中的伟人,渐渐走近的时候,他该用自己抒情诗似的语调讲话了。话题仍是离不开女人,思想,政治。当然,由于我在面前,他极少涉及女性话题。
我们散步的另一条主线是要穿过两条小河,六个池塘,之后就是一片杨树林。而更多的时候是我一个人去走。清晨的雾气还没有散去,我就去散步了。我总感觉河的对岸有一个少女在披着轻纱在走,这个时候我总能感觉到我的心在萌动。我又想起在东庄的那个女子,想起这些,我就有一种呆不下去的感觉,我想我也该给姨妈告别了,可是姨妈说不想让我走,我一个人,又不会照顾自己,而且姨妈说西庄在这个红尘中就像一艘不断向前航行的船一样,今天在的位置明天也许要变了,也许你找不到到达的路。虽然这样,姨妈还是为我准备了西庄的许多特产,我徒步回东庄,姨妈却不担心。一路上我会边吃边行,到东庄的时候什么都不会剩下。因为东庄的统治者有规定,禁止携带外来物品,一切不自信的统治者都会来这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