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后面是一片树林,有婀娜婆娑的杨柳像绿色的屏障一样种植在这片林子的四周,林子的中间种有低矮粗壮的桃树,还种有苍劲葱郁的杏树。
杏树过了花开的时节,已经看不到杏花开放时的艳态娇姿和繁花丽色,但是桃树的枝头却依稀可见星星点点的嫣红,虽然有了残落和枯萎的迹象,但是却依然可以给人一种对春天胜景的怀想,和对已逝美景的惋叹。
又是一个沙尘天气,天空中漂浮着的尘土,被风吹起来又落下去,如梦魇一般笼罩着大地,天地之间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文丽隔窗而望,只见从一棵棵高大而葱绿的柳树上密密层层的倒垂下一条条细长的柳枝,这些细长的柳枝如一条条绿色的丝带,在尘风中来回飘荡着,摇曳不止,像是一个饱受病痛折磨的人,带着对生命的渴望,在极力的挣扎着。
文丽忽然想起了一首《折柳枝》,“伤见路边杨柳春,一重折尽一重新;今年还折去年处,不送去年离别人。”文丽的心中顿时生起一种悲怆之情。
文丽的大姐坐在父亲的床头,双手握着父亲的手,药液正通过输液管一滴一滴缓缓的流进父亲的血管,吊液已经打了六个多小时了。
“姐,我来抓爸爸的手,你休息一会。”文丽转回身走到父亲的床边,从姐姐的手里接过爸爸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放开我,不用抓,我自己可以。”很长时间没有开口的父亲忽然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爸,如果你躺累了,你就翻一好吗?”
“爸,你喝不喝水?我给你喂点水好吗?”大姐用轻柔的声音对父亲说着,可是父亲只是闭着眼睛缓缓的摇了摇头,一副疲惫不堪的神情。
“爸,你要吃点东西才行,你这样不吃不喝的,恢复起来会很慢,我知道你不舒服,不想吃,我给你喂点‘复方消化酶’好不好,这种药可以帮助消化,吃下去之后过一会你的胃可能就会舒服一些。”大姐像是哄小孩一样哄着父亲,眼里充满了一种期待。
可是父亲还是一声不吭,只是闭着眼睛极其虚弱的喘着气。
“爸,我知道你躺久了浑身不舒服,我给你捶捶背,揉揉腿,可以让你感到舒服一点。”大姐轻轻的掀开盖在父亲身上的被子,先是慢慢的揉捏着父亲的腿和脚,之后则轻轻的拍打着父亲的背和腰。
文丽看到大姐一副极其心疼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泪水忽然之间就充满了文丽的眼眶,文丽赶紧低下了头。
也许是大姐的话语安抚了父亲烦躁不安的心,也许大姐的揉捏和拍打使父亲感觉到了舒服,不一会,就传来了父亲轻轻打呼噜的声音。
父亲的手在文丽的手掌里不停的颤动着,时而手指来回的抓动,时而手掌猛然间抖动,时而整个胳膊意欲抬起,父亲仿佛是在噩梦中与死神做着殊死的搏斗,又仿佛是一个溺水的人,想拼命的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会惊悚不安,一会焦灼难耐,一会又稍微平静一点。
父亲的一双手,已经是瘦骨嶙峋,手背薄薄的表皮下青筋暴露,指节突兀,而且整个手背满是淤青。
父亲的脸没有一点血色,呈现出一种青灰色,似乎还有些浮肿,面颊和额头上的老年斑也好像增添了不少。
文丽不忍心把父亲的手握的太紧,她怕父亲会感到疼痛,可是文丽又不得不握紧父亲的手,她怕父亲的手或者胳膊在不由自主的抖动中又跑了针,父亲的手背和手臂今天已经被扎了四针了,父亲再也经不起太多的疼痛了。
也许是文丽把父亲的手握的太紧,父亲的胳膊剧烈的抖动了一下,随后父亲忽然把胳膊抬了起来,伸出手像是要想抓住什么东西一样,站在床边的文丽的大姐赶紧把自己的手伸到了父亲伸出的手掌里。
父亲抓住大姐的手,用力的摇了摇,然后又轻轻的松开了。接着,父亲在睡梦里发出了一串轻微的呓语,文丽凑过去,可是一句也没有听清楚。
大姐朝文丽摇了摇头,然后轻轻的叹了口气,文丽隐忍了多时的泪水终于止不住,大滴大滴的从眼角滑落下来。
文丽一手握着父亲的手,一手撑住自己的额头,然后把头深深,深深的埋了下去,任散乱的头发遮盖住自己的双眼。
“我来看着爸,你到外面转转去。”大姐看到了文丽泪流满面的脸,大姐从抽纸盒里抽出两张纸递给了文丽。
文丽明白大姐的意思,文丽的大姐也是怕父亲忽然从睡梦中醒来看到自己满脸的泪水,生病的人对自己亲属的一举一动都会很关注,也会很敏感。
文丽起身又一次伫立在窗前,只见窗外有纷飞的柳絮,漫天飘舞,于是,父亲的一幕幕如这柳絮一样飘飘洒洒的落入落入文丽的脑海。
那天,文丽,文芳和文强回去陪父亲打麻将,文丽看到父亲的脸色不太好,但是为了让父亲轻松一下,四个人就打起了麻将,可是打了不到一个小时,父亲就坐不住了,文丽和文芳连忙扶父亲到卧室的床上躺下。
“爸,我们明天早上来接你去医院检查检查吧?”文芳用恳切的目光看着父亲,文芳知道,父亲是不会轻易去医院的。
“改天吧,我把那几天的电烤完再说吧,腰疼,不会有什么大毛病的,可能就是上次感冒受寒引起的。”
“爸,还是去检查一下吧,烤电没有什么效果的。”文丽也劝着父亲。
“不,那年我的腿被车撞了,鼓了一个大包,疼的没有办法,我也是去那里治好的,这个腰疼,也得慢慢的来,哪有那么快就治好的。”父亲躺在床上,很和善的对文丽和文芳说。
“嗯,那好吧,那就隔几天再去看吧。”文丽和文芳知道父亲的脾气,也知道她们拗不过父亲,于是也就暂且答应了。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母亲忽然打来电话,说父亲的腰又涨又疼,有时候疼的腰都直不起来,让我们第二天带父亲去医院检查一下。
第二天早上,文丽和文芳去父母家时,文强也在,父亲已经换好了衣服,硬着腰坐在沙发上,几天未见,父亲好像一下苍老了很多,也消瘦了不少。
“你爸就是犟得很,腰已经疼了好长时间了,就是不去看,也不让我给你们打电话,说是儿女都忙,不想麻烦儿女,这两天疼的实在是受不了了,才同意我给你们打电话。”母亲看到文丽和文芳进了门,开始心疼的数落起父亲来。
“好了,妈,我们陪爸一起去看就行了,你就在家呆着,你放心好了。”文芳笑着对母亲说。
“有你们在,我什么都放心,你们那么大了,我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啊。”
“你们去吧,看情况,不行就住院治疗。”文丽和文芳扶着父亲出门的时候,母亲对跟在后面的文强补充道。
“妈,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托单位的同事李文找了医院他熟悉的一个科主任,我早上给李文打了电话,李文已经在医院等着了,去了,让爸先住院,再做检查,免得折腾来折腾去的。”
就几步台阶,但是父亲走下去却很艰难,父亲的腰不能弯曲,只能直着身子侧着走,楼道很窄,容不下文丽和文芳并排扶着父亲走,父亲松开了文丽和文芳的手,自己一手扶着楼梯栏杆,一手托着自己的腰缓慢的下移,文强见状赶紧从后面托着父亲,但是父亲还是发出了极其痛苦的申吟声。
跟在后面的文丽听到了父亲极力压制着想不发出来的申吟声,文丽的心忽然一阵绞痛,文丽知道,如果不是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父亲断然是不会同意去医院检查治疗的。
到了医院,李文果然已经在门诊大厅等候着了,医院还是如往常一样,来来往往的人不停的穿梭着。
“你好,麻烦你了,李哥。”文芳见状,上前笑着打了一个招呼。
“呵呵,没有关系,我和强子是多年的朋友兼同事了,这医院的很多医生我都认识,你们把老爷子的医疗保险和就诊卡给我,你们陪着老爷子在这里等着,强子和我一起去找一下内科的严主任,内科住院部在八楼,我看看能不能托严主任先让老爷子住在他们的科室里,最好能找个单间,如果实在不行,就找个双人间,双人间相对来说要干净和安静一点,只是这阵子住院部的床位很紧张。”李文很热心的说完然后和文强一起上了医院的电梯。
文丽和文芳扶着父亲走到门诊大厅一排蓝色的座椅前,让父亲坐了下来,文芳又从自己的车子里拿出一瓶“王老吉”递给了父亲。
医院前来看病的人永远都是那么多,有人说过,世界上任何职业都有失业的可能,但是医生却是绝对不会失业的一种职业。看来,这种说法还是有道理的,文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