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哪家邻居们仅存的一只公鸡不知咋就那么烦人,自打天亮到现在,都不知道已经叫过几遍又几遍了。不远处大街小巷里一向吵人的小商小贩们的冲天喧嚷吵闹,几乎就要使蓝天都要立刻垮塌了。自家的院子里已经清清楚楚地听见婆婆又在训她那只不听话的懒猫了,有时我甚至恍惚觉得,我就是那只懒猫,那只懒猫就是我的最好替身,婆婆实在没有什么事情可做的时候,正好可以拿它来消遣派赖我。可是,那天的早上,我就是浑身懒洋洋的,就是不想起床,就是连爬起来做早饭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伟起初还笑:“谁叫你昨夜那么激动呢?”后来眼看我的情形不对,我从来没有过的既不还口,更不还手,他赶紧跑过来模模我的额头,又很不放心地用自己的前额触碰触碰我的前额,口里直叫怪:“你不发烧呀,可是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呀”又试探着说,“要不我去买些油条胡辣汤回来咱吃吧,兴许这阵子生活不稳定,生活水平比较差,你没有吃好的缘故吧”
“呕呕呕……”听得他刚刚吐出“油”字,我只觉得肚里有好多的东西一个劲往上往上再往上直往喉咙里涌。我匆忙得连拖鞋也来不及穿,就那么光着脚丫子,仅仅穿着纤薄的内衣就一路飞奔去了厕所,那速度,估计刘翔使死也追撵不上,对着便池就是从胃里到嗓子眼的努力翻搅。可是我在便池前蹲了好久,除了干干呕出几口稀稀的唾沫,竟然什么也没有有价值的东西也没有呕吐出来,可是心里胃里就是憋屈得慌,着急得慌。
“你怎么了?要不我去街上给你找个医生看看吧,不行吃点药。”伟关切地轻轻抚着我的后背,希望我能够舒服些好受些。
“呕呕呕……”可是,他刚刚吐出口中的“药”字又引发了我的连锁反应。我又一次火急火燎地奔向便池,匆忙得连厕所门都忘记了关。这次,我呆得时间很长,可是,依旧除了那几口快乐的唾沫,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婉婷,你别吓我,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光想呕呢?”坏了,听到伟的“呕”字,我的极严重的反应又空前涌上来了。我又一次如飞一样奔向厕所,光脚丫子在水泥地上啪啪啪地整出许多响动来。
“妈,妈,您快来看看吧,婉婷这是怎么了?”伟的叫声都带着浓重的哭音了,似乎特别不争气的眼泪就又要跨河越江了。
婆婆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从厨房里跑出来的脚步都有些发瘫发软,人还没有到跟前,口里就连声嚷嚷着:“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听声音,估计也吓坏了,一旦婆婆看清还在厕所里拼命干呕的我,脸上多多少少就有了点笑意。难得的笑意,真是太阳也不知打哪个山头胡乱就升起来了,虽然婆婆说话的口气依旧是那么生硬,但是毕竟嘛,还有了点春风的感觉:“能怎么了,连这都不懂,笨呢!你要当爸了都不知道。”
“笨吗?我又不是猪,隔个三月五月都要来上一窝。毕竟呢,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又没有人教过我,我哪里知道自己就怀孕了呢?”听着婆婆的无端指责,我也只有干动动脑筋的份了,根本连还口的力气也没有了。而且,好像直到现在,我也还没有和她发生口角纠纷,至于伟,谁让他是我最亲密的男人呢,不训他训谁?
“是吗?”。伟狐疑地看着婆婆,得到婆婆十分肯定的点头以后,伟高兴得跳起来足有三尺多高:“我要当爸爸了!我要当爸爸了!”
可是,伟高兴得还是太早了,似乎还不是一般的早。我的妊娠反应出人意料的严重,据婆婆说,她活了年纪一大把,还真没有听说哪个女人能有这样比火山大爆发还严重万倍的孕期反应。那一天,我还能凑凑合合吃些婆婆破例亲自下厨,为我长时间炖熬的黏黏稠稠香香的小米稀饭。可是,仅仅就幸免那么一天吧,到了晚上,我就即刻发展到吃什么吐什么的严重地步了。
经过一夜无眠的折腾,全家四口人个个人仰马翻的,等到清早起床的时候,人人的黑眼圈都比墨水画过的还黑还浓了,直追大熊猫了。
伟的大嫂听说了,破例地挺着已经硕大的肚子来给我传授她的经验与心得:“妹子,作为女人,谁个没有这一遭经历呢?不过呢,你切记着,东西还是要勉强多吃些的,老不吃东西吧,对大人有影响,也还不咋地,可是肚中的宝贝可怎么受得了呢?”
坏了她刚刚提到的“吃”字,又让我有了充足的发生条件反射的理由。我再次急三火四地赤脚奔向厕所,对着便池又是一通严重的大呕特呕。
公公很不满意地剜了一眼伟的大嫂,伟嫂很是委屈:“我说错了吗?又嚷我”赌气之下,扭着很肥重的腰身径自离开了,好些天再不过来看我。
明明我的月复中真的别无特物了,只要只要谁不注意偶然提起吃啊喝啊,或者与吃喝有关,或者没有关联,仅仅容易产生那么一点联想的关键词。那就坏了,我准要大吐大呕不止,尽管吐出的都已经是越来越苦的苦水了,似乎胃里面的最苦的苦胆汁都要呕吐出来了。可是,只要存在能够条件反射的前提,我的反应就是那么灵敏,一准老样子,对着便池就那么吐呀呕呀。发展到最后,连温开水都不敢再多喝一滴了,因为喝了的反应,同样的史无前例。
“怪事,怪事,真是怪事我行医一辈子了,这么严重的妊娠反应还真是头一遭见”伟的医生请了不老少,各种方子开了不老少,可是那些所谓的医学界的泰山北斗都拿我的症状无可奈何。甚至连小县城里最最出名的祖传老中医薛老医生已经罢手多年的老爹薛老老中医,行医一辈子,真正阅人无数,那年已经九十好几了,仍然耳不聋眼不花,可就是拿我的不良反应无计可施。
我就如病入膏肓的垂危病人勉勉强强还能靠着打点滴维持最后的一段不很长的生命。如同寒风中微弱的灯火苗一样,指不定哪里刮来的一阵大风,或者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样的大风,只需一阵炊烟也不动的微风,只那么微微一掠我就灯枯人灭了。
那些天,家里的气氛好压抑,压抑得连伟刚刚两岁的话都说不囫囵的小侄女,也仿佛感受到家里这空前的不祥气氛,再不敢随便招惹大人们,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在院子里玩泥巴玩树枝。
所有的亲戚不管是至亲的,还是远得十几辈开外的老亲旧眷,只要听到消息,都差不多先后赶来了,弄得我单住的病房整体上都和好戏天天开场差不多。医生护士已经埋怨了好多次:“不要来那么多人吧,病人要好好休息”可是,亲戚们还是不断地穿梭地来,来了以后一个个都是低头垂眼地在我的床前伤感地站立好久好久,瞧那阵仗,像极了先期为我开的追悼会。有几位面皮软的,年龄大的阿姨姑姑,看着看着几乎就要不停地擦眼泪了。要不是婆婆的一再劝阻,说不定就要当场放声恸哭了,每个人深深的叹息我隐隐都感觉得到。
正当壮年的公公一个人常常在病房走廊里来来回回的叹息,异常沉重的无奈跺步声,我在病床上都听的是听得一清二楚。一向不肯待见我的婆婆呢,把观音像都给请到病房门口了,好些次我都听见她在观音像前面念念有词了。这个观音,这个泥塑的观音真的能救了我的命了吗?
海凌只要没有班上,一准来到我的病床前,只要我还清醒,一定给我说多多的安慰话,叫我看开点,想远点,我的美好生活才刚刚开了头,好日子还在前面不远处等着我。她说了好多,有时候我还能故意给她微笑一下,以示对海凌的由衷感谢。其实,有好些次,我已经悄悄清醒了,他们都当我还在昏迷,婆婆和海凌已经相互垂泪了好多好多次,我都瞧得明明白白。可是我就是没胆把话说明白,只当她们劝说我的就是世上最美丽的谎言吧。
单位里的同事和领导陆陆续续地也来了,奔丧似的,站在我的病床前,谁也不说话,包括一向吧唧吧东家,立刻吧唧西家的大邓老师虽然眼中含悲,口里就是一个字也不肯说。说实话,我宁愿希望她给我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起码说明了我离那边的日子还远,他们越是这样庄严肃穆,越令我偶尔清醒的大脑难过——我大限将至了
当然,说到底,最伤心难过的还是伟了,刚刚二十多岁的年纪,正是风华正茂人生最美好的岁月,可惜伟的头发已经华发满鬓了,而且自头顶那儿大把大把地月兑落——伟,真的未老先衰了后来,有人还总喜欢拿伟的就要秃顶的月兑发开玩笑,说伟是真的聪明绝顶了——头顶已经没有几根可以遮挡头皮的头发了每每如此,我的心就好痛,他们哪里知道,伟的月兑发,伟的秃顶几乎全是因为我的生不如死,我的命悬一线啊
偶尔,仅仅是偶尔,迷迷糊糊气若游丝的我,还能够自主地清醒过来,只不过那样的时间越来越短的,越来越虚弱。可是每次醒来,我总万分悲痛地看见伟眼角挂着的长长的泪痕——肯定刚刚哭过,而且深深地刚刚痛哭过哦,我的男人,我可怜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