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孤鸿池截口打断了她的话,声音里有了叹息。
君澜一愣,旋即开口请求:“我想借龙啸堡的力量救出师母。”
话落的一刹,少年吃惊地看着她,忍不住向前迈出了一步,随即看向那个忽然不说话的人,眼睛里露出一丝希望的光芒。
孤鸿池看了君澜一眼,久久不语,眼睛有光一掠而过。长久的沉默后,他终于开口:“小澜,对不起,我无法答应你。”
闻言,君澜只是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我的请求有些过分了。”
然而男子依然从她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一丝失望,孤鸿池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他该如何取舍?一边是他生死不可弃的誓言,一边是已经无法自拔爱上的人,孰轻孰重?
这一刻,他只觉自己的心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掌捏紧,几乎透不过气来。不可承受的力量切切实实地压下来,几乎将他的脊梁压碎。在那般重压之下,他终于说出了拒绝她的话。
“我不需要他的帮助!”这一刻,黑衣少年霍然将剑抽离剑鞘,仿佛有闪电一瞬穿进房间里,他伸手抚着剑身,冷傲开口,“我自己的娘我自己会救。”
“子游,你先离开这里吧,待我伤好些了,你再来找我。”
“好。”少年应了一句,轻声道,“小澜在这里我也放心。”话一顿,他看了孤鸿池一眼,眼色冷酷,“若被我知道你欺负小澜,休怪我掀了龙啸堡。”
言毕,黑衣少年已经形如鬼魅般掠出了门外去。
孤鸿池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天已经大亮,冬日里的艳阳再次高悬在了大漠上空。
“大哥,我想去凌绝顶。”沉静了许久,君澜抬眼看他,“子游中了黑沉香,世间除了凌绝顶之外,恐怕没有解药了。”凌绝顶聚集了天下的珍奇异宝,只有去了那个雪荒上的绝顶才能解救子游,况且,她自己心底也想去,去那里赎罪。
孤鸿池霍然一惊,回头看她,眼里不知是什么表情,月兑口阻拦:“不能去,你一人是无法到达那里的。”
那个雪荒不知埋葬了多少人的骸骨,无数贪婪的人前仆后继地去往凌绝顶寻找宝藏,希望居住凌绝顶永生不死。
恐怕那里的死灵还在恋恋不舍地游荡吧?
就算她到达了凌绝顶,等待她的将会是一场灭顶的崩溃吧?
“小澜,别去。”男子的眼色剧烈地变幻,几步走到床边,激切地抓住了她的手,“那里去不得。”
君澜呆住,看着脸色苍白的男子,生性敏锐的她一刹那感觉到了什么,某种不详的预感在心里蓦然涌起。她长久地凝视着他,想从他的脸上捕捉到什么,然而还未来得及看清,房外就响起了一个侍从的声音:“堡主,药膳已准备好。”
“进来。”
侍从推门进入,将药膳放下后静静地退了下去。
孤鸿池将药端了过来,坐在床边递给她,“把药喝了,这伤恐怕要多些日子才会好。”
没有说一句话,君澜从他手中接过,听得耳边忽然传来莫名情绪的叹息:“小澜,你何苦为我挡那一箭,那一箭……应该的。”
她喝下一口药汤,抬眼看去,男子早已走到了房门口,抄手站着,望着天。不待她开口说话,孤鸿池忽地又道,淡淡地,“小澜不该去凌绝顶,就听大哥一句话吧。”说话间,男子望着天的眼睛暗了一暗,不知是苦痛还是怜惜。
“大哥……”听得他的话,君澜的眼睛忽地一亮,捧着药汤的手微微一紧。
他不恨她了么?不恨了?他那一句大哥已然原谅了她,代表着过去的一切阴暗的恩恩怨怨从此抹去。
她的眼睫微微湿润起来,心里的欣喜和激动犹如波浪一起一伏地荡漾着。君澜想多说些什么,然而男子早已走出了房间。
窗外从大漠来的寒风穿了进来,将房里淡淡的暗香吹散,在空气里支离破碎地飘来荡去。
她长长吸了口气,把碗里的药喝了一半,放在床边的小几上,怔怔地想着孤鸿池方才的话,眼里渐渐流露了一丝怀疑。
听大哥的话,难道他知道凌绝顶的去处?抑或……
那一瞬间,她的手忽然模上了碧玉笛,眼睛里有了隐秘的光。
暮色低垂之时,急促的马蹄声穿过莽莽雪原,从大漠里传来,卷起一路漫天的黄尘。
一袭黑衣劲装策马狂奔,奔到碧瑶楼下才停下。
系马,风沙中,黑衣人风尘仆仆地走上楼来,小二将他迎入座中,在他对面落座的是一个女子,带着白色丝巾面纱,辨不清面容。
“就来一笼松针汤包。”显然是碧瑶楼的熟客,等黑衣男子坐下后,带着面纱的女子对一旁微微低着腰的小二点点头,“再来一壶龙井吧。”
小二记下了菜名,弯腰再问:“雪护法可要听什么曲?今日……”
“不用。”女子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小二弯腰静静地退了下去,神色恭谨。
“雪护法,碧瑶楼是自家门,何须带着面纱。”待得小二退下,黑衣劲装的年轻男子笑了起来,看向面前的白衣女子,“你做事果然是十分谨慎。”
雪樱将脸上的面纱摘了下来,掠了掠鬓发,浅浅笑了一下,她的五官不见得如何出众,然而她一笑,整张脸充满了动人韵味。
“领主召你回凌绝顶……他有没有好些?”说到那个沉默却性格多变的人,女子的眉目间流露出了复杂的神情,无措地用手指在桌上敲击着,“我私自出来找她,领主怕是饶不了我了。”
黑衣男子陡然有了苦涩的意味,却勉强笑笑:“放心吧,自那一次回来后,领主变得多了,变得有人情味了。”说完,话一顿,看了女子一眼,神色复杂,“毕竟是心里有人了,即使领主不说,我们也看得出来。”
敲击着桌子的手指微微一顿,女子垂眼沉默了下来。许久,才怔怔地吐出了一句话:“是啊,其实领主心里在害怕吧?所以那么久也不去找她。”
那个多年的喜怒不形于声色的领主,将一切喜怒哀乐都摒绝,任何属于软弱的情绪都不允许出现在自己身上。如今遇到了宿命中的女子,那个如天人一般的人心里是在害怕吧?那样傲然自信,有睥睨天地的领主也会有害怕的时候了。
那一瞬间,女子如墨画般的眸子里,闪过了萧瑟苦痛的光。
无言地沉默着,厢房外的小二将点心端了进来,又静静地退了下去,轻手掩上了门。
“雪樱……”看到她失落而痛苦的表情,忽然间,心底的刺痛泛起,细细密密,黑衣男子顾不得在酒楼里,微微俯过身,将手轻轻覆上了她的手背,“领主不是你该喜欢的人。”
白衣女子身子蓦然一颤,不说话也不抽手,只是低眉,不知在想些什么。忽地,女子仿佛想起什么,霍然抬眼,反手将男子的手握住,紧紧地,有些发颤,“少城,我,我不想嫁给你大哥,你能帮我么?”
一时间,又是无语。
窗外,夕阳宛如下了一阵血红的雨,落满了绵延的漫漫黄沙。在大漠上的最后一点红魅沉沦时,男子挣月兑了她的手,给女子和自己倒了两杯龙井,听着外面的风沙声,“即使大哥已经将你托付于我,但你爹那里是绝不允许的。”
女子微微一颤,低下头来,脸上有了失落的表情。
是啊,雪家世代效忠凌绝顶,爹那样的人怎么会允许?那是领主的命令,爹怎么会不从?
“雪樱,我再也不能对不起大哥了。”孤少城看向面前的白衣女子,眼睛里流露出了苦痛的挣扎,“娘亲死了,我不再效忠领主了,此去凌绝顶,只是见娘最后一面,但我也不会出卖领主。”
雪樱霍然抬眼,震惊,旋即恍然。媚姨本是凌绝顶前任领主的右护法,在出雪荒的第一次遇到了前任堡主,两人恩爱伉俪,生下龙啸堡二公子后媚姨却突然秘密返回凌绝顶,如今媚姨死了,和凌绝顶唯一的瓜葛没有了,他就不再是凌绝顶的人了吧?
领主那么轻易就放过了他了?
正想着,陡然间一缕清歌从隔壁厢房泛起,那个女伶歌声柔媚婉转,伴着红牙板,细细听去,唱的竟是《上邪》!
两人一震,同时看向门外,随着歌声的婉转,厢房的门扉被轻轻地推开。
“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