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深冬。
北夜都城。凡尔殿。
金樽。美酒。喜烛。
百官朝贺,纹龙织凤。金碧辉煌的气氛中,在胭脂掩盖下她的脸色是冷漠而苍白的。头上繁复的饰物带在发间,仿佛有数千重,扯得她满头青丝连根生疼。
在侍女的扶持下,她从容有致地应付往来的高官贵胄,听着虚伪的阿谀奉承。从红盖头下面看出去,只能看到一双双精贵的锦靴,然而,在看到一双熟悉的黑色高靴时,她蓦然停了一停——
大哥……大哥还在这里?!
想起那晚龙锦腾那样冷酷莫名的话,即使她早已知道他绝不可能轻易和哥舒达成共识,心底依然有彻骨的失望和寒意!
手指痉挛地握住手里的喜帕,眼睛透过透明的红盖扫过孤鸿池的脸,看见他和她同样苍白的脸色,心里却奇异地镇定下来,安定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险恶风云。
“东锦国使者拜见!”忽然,唱礼官的声音洪亮地传来,她身子微微颤了一下——终于要来了……终于要来了!
“殿下,为了庆祝您的大婚,鄙国带来了一份贺礼。”
忽然,听到公孙求孤沉静的声音响起来,那样淡定而沉稳的声音,里面却是深如古井,无法触模到底。在她平复情绪的时候,又听到了那个谋士的淡淡的声音,“殿下,还记得当日皇上的条件吧?”
君澜面无表情地微垂着头,没有听到哥舒的回应,气氛陡然有一种奇异的死寂。所有人看着这个不速之客,狐疑着。
“殿下,皇上,要您的江山。”死寂中,公孙求孤淡定从容的声音传来,寂静的气息陡然凝滞!所有的宾客都惊骇地看着来人。
她静静地站在哥舒的身边,心底却是讥诮地等待着这一触即发的诡异场面。在气氛凝滞得令人几乎窒息的时候,哥舒蓦然爆发出了大笑:“小看本王的下场可是很惨的。”
“不,殿下人中之龙,智勇双全。”公孙求孤居然笑了起来,淡淡的,“但是,即使是这样,依然逃不过沦为手中棋的命运。”
“哈哈……”哥舒依然大笑着,然而,在他身边的君澜已然听到了笑声里即将爆发的狠厉和愤怒,“你以为本王没有做好万全之策吗?以为本王是任你们玩弄于鼓掌之心的傻子?”
“哈!龙锦腾太低估本王了,本王早已有所准备,只怕现在王宫上下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了吧。本王早已让国师准备妥当。”
然而,不知为何,那个一直淡定沉稳的天下第一谋士听到他的话,忽然低低笑了出来,声音森冷冷,“国师?尊贵的王子殿下,您看这是不是您一心信赖的国师?”
听着这样奇异的笑声,君澜忍不住抬起头来,透明的红盖外面,她看到对面那个青衣男子从脸上撕下了一层薄薄的人皮,然后,她听见所有旁边的宾客都发出了低声的惊叫——接着,就听到了哥舒极度震惊的声音,月兑口而出:“国师!”
“原来……原来你们早已预谋了一切!”哥舒再也掩饰不住心底的恐慌,微微踉跄了一下,身边的人及时扶住了他。
哥舒怔怔地看向扶住他的女子,薄薄的红盖头下,明丽月兑俗的容颜苍白而冷漠,仿佛早已预料般,镇定地看着他。
“易却纨绮裳,丽姝与男同,这句话也是你捏造的吧?”许久,哥舒却奇异地问了一句,眼睛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穿着鲜红嫁衣的美丽女子。
公孙求孤看着他震惊中带着出神的表情,微笑,不像往常一般淡淡的,带着几分讥诮,“北夜历来有神女王后的传说,在下只是利用了它,让你离开北夜一段时间而已,好让在下助皇上进一步控制北夜。”
顿了顿,他忽地转移视线看着华衣美服的女子,似是有些感慨起来,“想不到连上苍也助皇上,竟然真有这样的女子存在,那么,我们将计就计。”
听到这样的话,红盖下的女子忽然笑了起来,冷冷地,无声无息。却不料,她的手蓦然被哥舒紧紧抓住,君澜吃惊地看着他,有些不明白他的做法,只看清了他严重熊熊燃起的愤怒火焰。
“就不怕本王杀了她?”哥舒威胁着,带着冷酷的气息,“就算死了,黄泉路上有她陪,也是好的,毕竟龙锦腾也是不愿意看到的,是吧?”
“殿下不会。”公孙求孤摇摇头,缓缓道,“因为殿下光明磊落,并不是那样的人。即使那样做了,也无妨。”
哥舒吃惊,龙锦腾竟然连她都要杀了吗?!
然而,相比之下,君澜却是不以为意,看向凡尔殿外,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神色隐隐有了焦急和害怕。
“殿下,事到如今,还是降了吧。”青衣谋士扫过殿中始终不发一语的百官,笑了笑,“识时务者为俊杰,您的大臣们大概已经意识到了吧?”
“呵呵,是么?”哥舒也笑了起来,手依然紧抓着女子,“想要夺取北夜,没那么容易!”
“殿下在等您的神武军么?还是在等你的父王和母后?”哥舒脸色蓦然大变,看见面前的青衣男子依然微笑着,眼神里有说不出的痛惜和讥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个道理,殿下应该知道的吧?”
哥舒脸色灰败,陡然间,说不出一句话来。原来,人心的险恶,竟已至于此!人的一生,总有不设防的对象,事到如今,要怪就怪自己太亲信别人。
他忽地咬牙,恨恨地从嘴里吐出一句话来:“要本王投降,休想!”
“那么,我们只有血洗王宫了。”公孙求孤眼神也凝重起来,忽然看了一眼始终没有出声的君澜。
哥舒目光一凝,手指霍然按住了腰间。王宫的极远处蓦然传来了千万士兵的叫嚣,沉沉地压向这个帝都的上空。
他陡然大笑起来,苍凉的笑声不断回旋在凡尔殿里,然而笑声只持续了短短的片刻,忽地停住,他看向身边的女子,问:“你也是来迫害我的么?”
君澜收回视线,看向他,摇了摇头,轻声:“不是。”
“好!好!有你这么一句话,就算当场死去,也值得。”
话落,腰侧的软剑流光般长划而过!。
禁城巍峨,紧张肃杀的气氛笼罩了这座坚不可摧的王宫。这个古老的北夜都城上空战云密布,旋起了巨大而呼啸的漩涡!
大婚那天,冰冷的风仿佛将整个夜都冻结,似是换了人间。
冰寒的冬日里,朝阳反常地升起,如血般殷红,那些血仿佛仿佛从云霄直泼入地,将王宫染得一片血红。
——那是血!无数死去的人流下来的鲜血!那些血迹仿佛血泉汹涌,泼地而出,沿着长长的游廊和大理石地面一路流淌,最后在凡尔殿上弥漫了一地。
楚天敛纵马飞跃过东宫门,在凡尔殿前勒马停住,看到大殿里浸没在刀兵里血战的哥舒,还有站在大殿金阶上的女子。
他霍然下马,疾步跑向凡尔殿,将金阶上冷漠观望的女子一把拉了过来,急声:“快跟我走!”
然而颈间猛然传来的刺痛让他震住了,楚天敛不顾颈间冰冷的刀锋,一寸寸回过头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君澜。
“不许动!否则我的刀绝不留情!”手中的短刀紧了一紧,殷红温热的血沿着刀刃缓缓流下来。君澜低低喝令,声音冷冷的,然而握着短刀的手指却抑制不住地发起抖来,“让你的人停下来!”
看着苍白着脸色低喝的女子,楚天敛的眼睛里涌动着极其复杂的光芒。冷锐的刀子微微颤颤地抵着他的咽喉,沉默许久,他沉声下令:“都给我停下!”
一声厉喝,所有的士兵都吃了一惊,硬生生地顿住了砍向半空的陌刀,然而,只是这短短的一刹,剑光流转,十多名士兵被一连挑落,然而,千篇一律的惨叫声响起。
刀兵包围中,哥舒撑着剑踉跄着站起了身来,蓦地仰天长笑,笑声中,眼神雪亮如闪电,一袭血衣拖着长长的剑向金阶缓缓走过来,最后在那个即将成为他新娘的女子几步之外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