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蒙学
大明正德十三年,湖广德安府应城县
时值八月,一抹朝阳,满地花荫,帘外鸟语啁啾,更显得厅堂分外宁静,七八个垂髫童子,正在等着杨夫子的到来。杨夫子是溪山村村熟的熟师,已经执教了近十年,虽然没听说过培养出什么状元、进士之才,但在应城这地方也是颇有名望的。
“今日学《千字文》,你们要认真牢记,学完后背诵一遍,如果背不出来,小心老夫的尺子。”杨夫子迈进讲台,巡视一周,没发现异常,满意的点点头,严肃的道。
童子们正襟危坐,齐声答道:“谨尊夫子教诲。”
杨夫子是弘治年间的秀才,但不知道是时运不济,还是某些原因,乡试屡试不中,加上家境贫寒,只好另谋出路。不过杨夫子毕竟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平时四书五经,吟诗作对,八股文章那都是拿手好戏,现如今虎落平阳,哪懂做粗活贱役。可怜杨夫子四处碰壁,激愤不已,终日郁郁寡欢,最后在同乡的介绍下来到溪山村做起熟师来。
杨夫子本想这只是一时之策,哪想到一做竟达十年之久。为人师表本就是光荣之事,而且加上鸿运当头,培养的弟子中有几人考中了秀才,更有一人在应城县院试中名列第一,居案首之位。这更使得杨夫子声名大振,方圆数十里人家争相送子弟入学。
杨夫子很满意现在的情况,但是有一块心病,那就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张信,就是院试第一的那个,一月前张信院试名列榜首,杨夫子心理大为宽慰,心想自己的愿望恐怕就落到这位身上了。
可惜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张信十岁时父亲上山打猎,一去就没有再回来过,而母亲一个月后也随他父亲走了,只留下张信一个人,没家的孩子是根草,而且张父也没留下什么财产,办完双亲白事,已经家徒四壁。幸好村里人民风纯朴,家里有吃的不会让张信饿着,村里最德高望重的张老太爷更是对张信照顾有加,平时逢年过节都少不了张信,而且还让张信进村里的熟学。因为无钱交纳学费,所以在顺便在熟学里做些活计,相当现在的勤工助学之类的,还有个安身之所。
不得不说,张老太爷不愧是慧眼识英才,张信自己也争气,从小就聪明伶俐,三字经、百家姓这些蒙学教材一学就会,过了几年四书五经、八股文章已经颇有成就。在月前的院试中大放光彩,给村里村外争了不少光。
俗语说得好,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福祸,乐极生悲。正当张信中榜之日,村里为了彰显喜庆之意,驮马游村,哪知道劣马突然发起狂来,把张信摔倒在地,幸好抢救及时,性命无忧。但是右手骨折,昏迷数日才醒过来。原本想来身体已无大碍,哪知醒来后张信整天浑浑噩噩,口里总是喃喃自语,说什么“上帝、天使、穿越”之类的。
想到这里,杨夫子不禁暗叹一口气,幸好近日来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放下心了,可怜的孩子,今年才十五岁啊!明年就是三年一度的乡试,希望得意弟子能一举夺魁,实现自己多年的愿望。
“《千字文》,乃是千年前周公所著,字字句句行文流畅,气势非凡,尔等孺子可要细心品味。”杨夫子静下心来,放开杂念,开口道:“随我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堂下童子不敢懈怠,跟着念道。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后院,林荫茂密,中间摆着石台,旁边零零落落放着几个石椅。
张信正在奋笔疾书,自从骑马坠地后,虽然手臂的伤已经复原了,但还是有些后遗症,书写不便,刚开始的时候,那笔字简直就是涂鸦之作,幸好以前的根基还在,可以练回来。当然,这只是对外宣称而已,真正的原因是,此张信已经不是彼张信了,为了不让人瞧出毛病来,只好每天都练习毛笔字。
“已经慢慢习惯在明朝的日子了吗?这里的人对我很好,但是我总归不是这里的人,多么怀念以前的生活,虽然天总是灰蒙蒙的,空气污染严重,但那总是生养自己的地方。一年了,真的回不去了,多希望这只是一场梦,一觉醒来就回到熟悉的房子。”张信伤神地回忆起往事。
张信穿越到明朝已经有一月了,从难以接受到慢慢习惯,这是一段漫长的日子,度日如年,身边没有一个人可以诉说藏在内心世界里的话,孤独的承受一切。深怕自己无意中泄露天机,每天都小心翼翼的活着,累啊。
幸好这里的民风纯朴,虽然觉得张信有些奇怪言行,但也不会深究,只道是因为受伤的原故而意志消沉,不断的在旁边鼓励他,却不知道那是想家所至。
“其实这里也蛮好的,风景不错,从未曾开发过,空气更加不用说了,二十一世纪哪里能和这里比,在这里住,活到一百岁也不奇怪。”张信第一千零一次这样自我安慰,却不能无视古代的医疗条件和人权问题。
“这里是明朝,不知道李时珍出生了没有,想办法和他搞好关系,健康问题还是有保障的,至于人权,现在我是秀才,只要不惹事,应该不会有人找麻烦吧!”
正当张信在这胡思乱想之时,杨夫子已教完课归来。看到张信努力练字的样子,心里大为喜悦,“信儿,过来歇歇,等会再练,须知道文武之道,贵在一张一弛。”
“是,先生。”对于向来照顾自己的杨夫子,张信可是相当尊重的,要不是近年来杨夫子在身旁不断的帮助,恐怕自己一个人难以撑到今天。其实杨夫子在想什么,张信也知道,不过注定要让他失望了。自己事自己知道,让一个二十世纪的大学生去考科举,连八股文是什么都不懂得怎么写,更不用说临帖诗,但这也不好明说,只好拖一天是一天了。实在不行,到到考场乱写一通就回来,反正杨夫子考了那么多年也不是没中吗。
且不说张信在那月复诽,杨夫子对自己的得意门生可是爱惜得很,“信儿,你身体才复原不久,不可劳累过度,免得病气复发。”杨夫子顿了顿,展颜笑道:“功课可以稍后再做,不必急于一时。”
张信心中一暖,上向深深施礼,恭敬的道:“先生大恩,弟子无以为报,如先生不嫌弃,愿为先生鞍前马后,侍奉先生左右。”
“小子休要胡言,你身为我门下,我自当照应,哪里用你报答。”杨夫子大怒,“如果你想谢我,当在乡试中竭尽所能,早日中举,日后赴京赶考,报效朝庭,为国出力,也不枉我的一番教导。”
张信听到心中一阵发凉,但为了不让杨夫子失望,只好硬撑下去,道:“弟子自当如此,他年必当登科攀桂,不辜负先生之愿。”
看到张信坚定的神情,杨夫子心情舒畅至极,缓声道:“你有这样的心为师心中很高兴,时下当以养病为先,不必焦急,你尚年少,不可落下病根。”
张信还能有什么话说,只能听从杨夫子的建议,放下手中的笔,坐下休息。随后,杨夫子满意的出去了,让张信好好休息。
杨夫子走后,后院显得安静许多,“是时候想想以后的问题了。”自从张信穿越到明朝近个月来都没有空,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一切都要小心谨慎,还没来得及为以后做一番打算。“现在我是张信,明朝正德年间的一个小秀才,父母双亡,吃百家饭长大的。所以不至于露出马脚,但还是小心为上,言谈举止还是要注意。”
“毛笔字练得差不多了,幸好以前学过三笔字,字体还算端正,比不上以前可以说是因为摔伤所至。”想到这里,张信有点得意,不过转瞬间脸色又垮下:“四书五经,《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还是听说过的,但里面有什么内容倒是一无所知,论语还知道几句,可不管用啊。”想到这,张信头皮发麻,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问题先放下。”实在是想不出办法的张信只好做其他的打算,“我到底能做些什么呢?”杀官造反,想都不用想,直接放弃。经商,以后做个大老板,像明朝初期沈万三一样富可敌国,可以考虑,主要是没有本钱,而且沈百万的下场……
当官,怕被人玩死,而且考不上;当地主,没有田怎么当啊;强盗,没这个实力,小心反被人抢;家丁?还是算了,没那个才华……
想了半天,最后张信得出的结论是:当个秀才比较安全,大不了以后接过杨夫子的班,当个熟师还是可以的。俗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实在。
正当张信在苦思冥想之际,厅堂内溪山村最高辈份的张老太爷到访,张老太爷已经七十有六了,是村里年龄、辈份最大的人,虽然年事已高,但是精神矍铄不亚于壮年。张老太爷近年来最为得意的事当然是村里小辈出了几个人才,那可真是祖上积德,坟头上冒青烟啊。身为溪山村的主事者,当然要为几个小辈谋划谋划。
小子们还不懂事,抱着这样的心理,张老太爷这才找上村里最有才华的杨夫子,请教请教,为小辈们谋个前程。
“太翁,有事让人唤我一声,学生理应拜访,让太翁寻上门来,失礼失礼。”杨夫子对村里的张老太爷可是不敢怠慢,恭敬问候道。杨夫子迎接老爷子进门后,来到客厅,让人奉茶,寒暄几句后,张老太爷开口说道:“夫子啊。老头子我没读过书,但也知道你是有学问的人,今天我是有事求你来了。”
“太翁言重了,学生自当尽力。”
“就是关于信子,胜子他们进县学的事。”张老太爷道:“进县学有什么规矩,要注意什么,就有劳先生指点了。”
县学是明朝的官办学校,只有进过官学,朝廷才会给你参加科举的资格,进入学校,成为生员,才有可能入国子监学习或成为科举生员。明代的府学、州学、县学、称作郡学或儒学。凡经过本省各级考试进入府、州、县学的,通称生员,俗称秀才。取得生员资格的入学考试叫童试,也叫小考、小试。童生试包括县试、府试和院试三个阶段。院试由各省学政主持,学政又名提督学院,故称这级考试为院试。院试合格者称生员,然后分别分往府、州、县学学习,进入学校是科举阶梯的第一级。
张老太爷已经活了那么久哪能不明白,只是怕杨夫子不上心,所以特意上门来提点一下,杨夫子心中明白,笑道:“太翁不必过虑,难得我门下弟子争气,我这个当先生的脸上也有光彩,自然不敢轻视。”
张老太爷非常满意杨夫子的态度,笑道:“那就有劳先生。时候不早,就不打扰先生休息,告辞。”说完就走了,非常干脆,一点也不像年迈老者。
“恭送太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