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墨护送皇帝刚回宫,庄妃就围了上来。事实上,庄妃在皇帝被劫持出宫的这段工夫内一直就守在龙德宫等消息,只除了那日去了一趟天虞山外。
“皇上,您可回来了,臣妾都担心坏了。”庄妃几步冲上来便挽着皇帝的胳膊,接下来就是一阵嘘寒问暖。
御墨几不可查地动了动眉头,而后随意地对皇帝打了个招呼,也不等皇帝回应应允,他便自顾自地朝外走。
“站住!”
皇帝没有陷入庄妃的温柔攻势中,而是侧过头便厉声喝斥正快步离去的御墨。
御墨很无奈地转过身:“父皇还有何吩咐?”
“派人去将那伙人统统给朕抓起来!”原来,皇帝对百里追日一行人之前在玉湖上的威胁耿耿于怀,还想着置人家于死地呢。
御墨不打算再多管那些朝中政事,沉默了小半会儿,却仍旧出声规劝皇帝:“父皇应当清楚,那些人现在不好动,也动不得。”
想想,百里家的三兄弟背后连着丞相呢,能动么?钟莹莹之父又手握雄兵,兵权未卸,岂能轻易动之?那孟达秦羽二将,外加太子宫那些卫士,都是二皇兄手下的得力之人,若动之,必定引起二皇兄的敌视,到时只能让父皇和二皇兄父子不睦。这些道理,父皇难道就没有想过么?
皇帝气得不轻,哪儿管谁能动,谁不能动?他现在只想让所有对他造成威胁的人都消失,方能消去他心头的顾虑!
“朕是天子,谁人动之不得?”皇帝冷哼。
御墨微微地拧了拧眉头,而后反问:“父皇非要弄得众叛亲离么?”
“你这兔崽子,敢这样跟朕说话!”皇帝气得不轻,怒火再度被点燃。
庄妃赶紧从旁安抚,硬是拉着皇帝往寝宫里去了。
御墨望着父皇的身影消失在那间富丽堂皇的寝宫内,不觉摇摇头,满脸担忧地独自走了。
皇帝被庄妃拉着往里走,还不忘了扭头瞥了好几眼御墨离去的背影,眉间又多了些隐忧。
“皇上,别管他了,来,您给臣妾说说,究竟怎么回事?”庄妃不满意皇帝将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赶紧出声打断皇帝思绪,别硬拽着皇帝往卧榻而去。
皇帝由着庄妃扶到了榻上坐好,这才收回神思,转而轻声斥责庄妃:“你懂什么!”
“皇上,您怎么了?一回来就冲臣妾发火。”庄妃倍感委屈。
皇帝黑着脸,心里想的是:这御墨看似脾气温和,现在看来也是个不好控制的主。不知道船上之事,御墨有无起疑?
“皇上,皇上?”庄妃久久等不到皇帝应声,忍不住又唤了两声。
“叫什么叫!”皇帝怒了,又斥道:“你这女人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皇上,您怎么这样儿说臣妾?臣妾不是担心你来着么?臣妾知道,不就那日您让臣妾吃那魔煞神君手里的药丸儿,臣妾没答应,您就生气了?”庄妃表现得可怜巴巴的。
皇帝叹了口气,直觉跟庄妃没什么好谈,只丢了句“妇人之见”,随后便硬是赶走庄妃,自个儿在寝宫里琢磨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还有,那百里追日一干人等是真知道一些往事,还是单单是对本次劫持事件产生怀疑?若是只针对此次魔煞神君劫持天子之事而有了“假皇帝”的念头,那还问题不大;若是对往常的事情嗅到了些异样的气息,那就麻烦了。
说实话,御墨那小子之前所言的确不差,现在当真不是收拾百里三兄弟的身后,更不能动弹钟莹莹,否则相府和将军府联手逼宫,那可就麻烦了。至少也得先击败了这两股势力,才能治罪于那些人。还有孟达秦羽为首的太子宫卫队,也暂时不能动,不然……
这样想来想去,那不就谁也动不了了?
皇帝越想越觉得自己窝囊,明明坐拥天下,位尊九五,却还得看下面人的脸色,真是憋屈!
不行,他不能这样憋屈下去,不然错过了时机,待御轩的羽翼丰满,就更加不好对付了。趁现在御轩势力尚弱,趁相府、将军府、太子宫几股势力还未凝成一股,他得先敲山震虎,震散这几股势力!
“来人!即刻前往丞相府捉拿百里追日,百里追月,百里追情!”
一番心里挣扎之后,皇帝毅然下令,决定先拿相府三公子开刀。正好,现在有个确凿的罪名“欺君犯上”,不然错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了。
﹍﹍﹍﹍
最近几日,因为皇帝被劫,丞相百里荣浩得统帅朝臣,看住庙堂,以防打乱,所以较往常又更忙碌些。刑部递来大案,因为牵涉朝中权贵,不便出手,让丞相裁夺。百里荣浩在刑部又是一阵折腾,完事后已经都过了午时,好不容易逮了空儿,坐椅子上歇会儿,都还没坐热,便听到刑部小吏来报,说是相府出事了。
百里荣浩不及细问,一路纵马回府,才发现家里一片狼藉。
“怎么回事!”百里荣浩皱眉问着管家。
管家见到自家老爷,终于才从惊吓中回神,浑身尚在颤抖,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老爷,少爷们被抓进宫了!”
“被抓进宫?”百里荣浩还算冷静,但心中不好的预感自然还是很强烈的。
“是啊,约莫一个时辰前来了一帮侍卫,不说好歹,直接冲进来就在府里横竖一通乱搜,让咱们交出三位少爷。当时少爷们都不在家,所以……现在就成这样了。”管家叹着气,很是痛心。他在相府呆了几十年,这还是头一遭看到这样的惨况。往常老爷在朝野的威望最是高,就连先皇也对老爷礼让有加,可这回没想到竟然落到这个地步。这究竟是糟了什么孽了?
百里荣浩听到这里,他依旧没有慌乱,只是脸色稍微沉了些,紧接着又问:“三位少爷哪儿去了?”
“少爷们压根儿没回来,要真回来了,侍卫们也不会将府上弄成现在这样儿。不过奴才差人去打听过了,说是少爷们在半道上被侍卫们截住,都抓宫里去了。”管家不是很确定地道。
抓宫里去了?为何他在宫里丝毫么有听到动静?百里荣浩觉得,这回事情估计大了。若非事态太大,皇帝应该不会动到丞相府来。
不及细想,百里荣浩赶紧再折返准备进宫面圣,可刚走到门口,他便停住了步子。
管家忐忑地跟在百里荣浩身后,见主子停住了步,不由试探着唤了声“老爷”。
百里荣浩沉了沉心思,暗暗吁了口气,总算心里平静了些。也是遭逢大难,难得他还能维持表面的冷静已经是不错了,心里多少也会有那么一点儿紧张。毕竟上回跟大将军钟进聊起,两人便隐约猜到了之后朝中会有政局动荡,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而且皇上居然直接就拿他的三个儿子开头。
“去,设法传信给太子。”百里荣浩对管家道。
管家赶忙回道:“之前就派人去送信儿了,跟派进宫给老爷传信儿的人一同出门的。按说这会儿也该有消息了。”
可怎么就没有动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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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虞山
“你又要去哪儿?”御轩见青青又穿上了哪件淡紫色的纱裙,不由谨慎地追问。
青青调皮地一笑,道:“那么精彩的一出戏,我怎么能错过呢?”
先前之所以回来,那是因为她怕自己久留外面,以至于让他担心之余独自下山酿成惨况。况且,她最近身子不稳定,怕那玉湖之水不能让她撑过午时那段难熬的时辰。
现在午时已过,又成功安抚了他,她当然得再回玉湖观战了。
御轩拉下脸:“不许去!”
“你说不许就不许?我凭什么听你的?”青青拽兮兮地撅了撅嘴,不以为意。
若是换做对别人,御轩早就冷声喝斥,以威严镇压了。可现在对象是她,他只能耐着性子解释:“听你之前所言,那假皇帝一定被逼急了,定会狗急跳墙。”
“那又怎样?我们等的不就是他狗急跳墙么?只有让他撑不住了,才能露出破绽供我们趁虚而入嘛。”她淡淡地道。
御轩紧紧地皱着一双剑眉,道:“他是皇帝,手握天下之权,我们不可以跟他硬碰硬。”
“现在脸都撕破了,不硬碰硬又能怎样?”她想不出还能有其他迂回的法子。
“父皇还无下落。”御轩终究还是投鼠忌器,别的不怕,最怕假皇帝对“父皇”不利。
青青很想提醒御轩:天无二日,国无二主。那假皇帝既然能上位,真皇帝多半都没影儿了。不过这话终究不好说,说出来许会有些伤人,所以她硬是将话憋在了心里。
其实御轩又何尝想不到?只不过,为人子者,多少还是想尽尽孝道。纵然父皇当真已不在人世,但他这个做儿子的,至少还是有份儿心意在顾忌着父皇,算是尽尽最后的孝道吧。总之,在父皇下落未明之前,御轩不准备大动干戈。
青青敛住了脸上的笑意,主动走到御轩跟前,满脸认真地低声对他道:“别担心,父皇乃是真命天子,会有上天护佑。”
哎,这假话说得,怎么感觉她心里都有点儿不好受了?
御轩伸来手臂,轻轻将她揽入怀中,低头垂眸,用带着浅浅胡茬儿的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嗅着她发间的馨香,感受着她丝滑发丝的触感,顿时心中盈满感动。
“嗯。”他埋首在她发间,低声喃语。
当了一会儿乖乖女,经过了短时间的沉默过后,她微微仰头,瞅着他的眼,认真地道:“要不,你跟我一起下山?”
“现在朝里一团乱,让他自个儿应付,我们暂时置身事外。”印象中,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毫不隐晦地将心中的计划道出。若是在别人面前,他断然不敢合盘托出,这便是身为一个皇子的孤独。
青青蹙眉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恐怕我们现在已经无法置身事外。那皇帝老贼不是个傻瓜,我料他很快就会察觉是我们在背后操纵此事。我们若不先下手为强,到时指定被动。”
“在朝臣们不明真相之前,我们下手,只会落得被天下人唾弃的下场。”他倒是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只是怕她因为受委屈。他曾在心中暗暗告诉过自己,要让她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即便是在当下这般困苦之时,他也不希望她趟进泥潭中。
“你怕身受骂名?”她怀疑地摇了摇头。
知他者,莫若她。
于是,他亦摇头,不过却与她的表情不同。他是带着笑意的,因为有她的理解,他觉得心里一阵暖融融的。
她见他否认,这才漾出了笑意,不甚在意地道:“这不就结了。走吧,我们下山。”
“可我怕你身受骂名。”说此话时,他将环在她腰间的手拢了拢,加重了些许力道。
她笑言:“你都不怕,我怕什么?你忘了,我的名声向来都不怎样。”
至今在御墨眼中,她都还是个古怪讨厌的丑女。
“当真不怕?”他确认地追问。
她连连摇头,语气急切:“你这人怎么这么磨叽?再磨蹭下去,黄花儿菜都凉了。也不知道那假皇帝有没有月兑困,他的后援有没有赶去玉湖?”
“你不是说有御墨那小子在?那小子可没耐心等到宫里的后援。”御轩轻描淡写地道。
青青心里一惊,赶忙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御墨那家伙会先一步带着假皇帝离开玉湖?”
“那是自然。”御轩笃定地回道。对御墨,这点认识,他这当兄长的还是有的。
青青歪着头,想了想,又连连摇头:“不可能。御墨那家伙虽然武功不错,可要对付我三个哥哥,还有秦羽孟达,以及钟莹莹与太子宫卫队,根本没有胜算。”
“他们打不起来。”御轩丝毫不怀疑自己的判断。
青青蹙着眉头望了御轩良久,而后慢慢地从御轩怀中滑出来,然后在原地转着圈圈想了好半会儿,心中也似乎隐约觉得御轩说得不差。可是,她还是下意识地低声问道:“怎么说?”
“你那三个哥哥都是忠义之士,一旦确信船中真是皇帝,便根本不会和御墨那小子动手。再者,御墨那小子看似与世无争,心中却仍旧埋了些心机。他怎会冲动地以卵击石?我们俩都知道他打不赢,他自己如何不知?明知会输,他自当不会出手一战。”御轩微笑着分析。
青青频频点头,呢喃道:“你说得还真不错,理儿也是这个理儿。可是他若不战,我哥哥们能放他们走?”
“如何不放?”御轩相当有把握。
这么一分析,青青也觉得事情似乎有点儿玄乎了。哥哥们的确不会和那皇帝较真儿,可问题是,那假皇帝也不会和哥哥们较真儿么?哥哥们如放假皇帝回了宫,假皇帝……
“糟了!”青青猛地一拍自己的头,懊恼个半死:“之前我们只想敲山震虎,这回给哥哥们惹麻烦了!”
“现在才知道?”御轩轻笑道。
青青拉着御轩就要下山,嘴里还嚷嚷:“你还笑得出来,我哥哥们就要倒大霉了!”
“你着什么急,他们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御轩仍旧是那副一切皆在掌握中的王者之态。
青青不乐意了:“你说得倒轻松,不是你哥哥你当然不着急了。什么没有性命之忧,这回他们算是栽在你手上了。”
“什么栽在我手上?小妮子,你可别乱说话,我何时要拉你哥哥们进来淌这趟浑水?”一切都只是巧合罢了,百里三兄弟也是自告奋勇前去追查的,并非他御轩有意招惹。
“反正都是因为你们家那点儿破事才让我哥哥们涉险。不管,你现在就下山去找你那皇帝老爹说理去,反正他现在还不知道你清楚当年李代桃僵之事,也不会怎么防你。”青青语气急促。
御轩却站在原地不动,任凭青青拽也拽不走。
就在青青即将发火时,御轩终于开口了,可语气相当低沉:“他不是我爹!”
在她面前,他没必要隐瞒,也唯一可以不认贼作父。
青青愣了一下,换了副商量的口气:“总之他现在还会买你的帐,你去跟他交涉,放我哥哥们一马。”
“你这丫头,平时看着挺精,一遇上自家的事儿就乱了手脚。我们现在进宫去跟他交涉,岂非不打自招?放你哥哥们一马?只怕我们一去,他就怒火中烧,越发地不依不饶。”御轩冷静地道。
“那怎么办?总不能牺牲我哥哥们吧?”青青那眼神真够凶猛的,仿佛在对御轩说:你敢说是,我定不饶你!
御轩挑挑眉,笑而不答。
可急坏了青青,她恼火地大声吼道:“你去不去?不去拉倒,我自个儿去。不过我告诉你,我一走,你自己可下不了山,山上只有树皮树叶给你啃!”
什么?要将他一个人扔山上?坚决不行!
御轩马上示好:“不是我不跟你走,实在是心里有点儿不平衡。”
不平衡?有什么不平衡的?她用怀疑地眼神,无声地问道。
御轩可怜巴巴地道:“你心里永远都只有你那父兄,一牵扯上你娘家那点儿事你就急,也没见你被我的事急一急。”
额……都是已婚老男人了,居然还耍别扭?就因为这么点儿小事?
青青翻了翻白眼,无言以对。
御轩有点儿不死心,又用眼神巴巴地望着青青,仿佛无声地加了句:你若也对我急一急,叫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愿意。
切!明明是老奸巨湖的老狐狸一只,还装得那么可怜,笑人不笑人?青青的眼神是这么回应的。
“好啦,下次你遭殃我也替你急,行不?”终于,她没好气地妥协了。
御轩笑完了一双剑眉,整张脸看起来都温柔了不少,瞧瞧笑出的那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直晃眼。
“爱妃最好了。”被幸福冲昏头脑的他,乐得屁颠颠的,看起来就跟八辈子没谈过恋爱,初涉爱情的小毛头一个样儿。
青青一手挥开御轩伸过来的魔掌,扯了扯嘴角,:“少恶心了,肉麻不肉麻?我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了。”
“你这小妮子,果真没情趣。”他摇摇头,表示相当相当地无奈。
“好了好了,赶紧下山,又被你浪费这么久工夫。”她抿着小嘴儿,老大不高兴。
他得了便宜,心情很好,由着她搓圆捏扁都愿意。不过说真的,他就喜欢这种与她手拉手下山的感觉,也只有在下山途中,他才能有这种特殊的待遇。这巍巍高山,可真是他的福音呐!
直到下了山,他才正色道:“我们不能回宫,那样只会让‘他’心存芥蒂。一旦激起‘他’的反抗之心,越发对你那三位兄长不利。”
“合着你耍我?”青青拧紧了一双秀气的眉头,心里止不住地骂着御轩。刚才连哄带骗地从她这里要了承诺过去,原来是耍着她玩儿?明明不打算去帮哥哥们解困,却还要跟她讨价还价提条件?这不是逗着她玩儿,又是什么?
“你看,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了不是?”御轩沉着脸,不高兴了。
青青扁扁嘴:“你还君子?”
其实她知道,他既然跟她下了山,便是心中已经准备好怎么做了,因为他向来不打无准备之仗。现在他不过是口头上耍耍横,故意抬杠逗她开心罢了,许是怕她家逢大变而情绪低落,所以用反话来激她,让她保持一份儿斗志,而不是萎靡不振。
难得他还能如此心思细腻地替她着想,她心里还是有所感激的。只不过,她不会表现出来,更不会告诉他,否则他那骄傲的尾巴不知道会翘得多高。
两人就这么一说一和,抬着闹腾着回了相府。
他们刚到相府门外,便看到管家在门口遥遥张望,慌慌张张。
“李叔,怎么回事?”青青心里悬悬的。
管家一边将今儿发生的事情告知青青,一边快步领着青青往书房而去,因为老爷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话说,今儿百里荣浩发现家中被搜得一片狼藉,起先心里倒是有些愤愤,更一度想要进宫跟皇帝理论。然而,在关键时候,他还是忍住了。不能凭一时之快冲进宫找皇上,不然只会适得其反。经过权衡之后,他索性在家里呆着,哪儿也不去,就等着青青和御轩回来。
要说这百里荣浩还真是料事如神,连出去送信儿的人都还没一个回来禀报太子夫妇的行踪,百里荣浩便已经能够确定女儿女婿一定会回府。这不,他的猜测准得没话说,青青和御轩终于登门了。
“老爷,太子殿下和小姐一同回来了。”在书房门外,管家轻轻地抬手叩了叩门,并低声提示道。
里面立即传出脚步声,而后那扇紧闭的书房大门“哗啦”一声,开了,透了百里荣浩慈祥而略感焦急的面庞。
“你可回来了,一连好些天没你们的消息,爹爹都快吓死了。”这对父女真是活宝。女儿那么强的一个人,在父亲面前乖乖女一个;当爹的,外面与群臣舌战时妙语连珠,口若悬河的百里荣浩此刻见到了女儿,却将嘴张张合合,半天说不句完整的话来,好不容易才想到以轻声假斥的方式打开话匣子。
青青赶紧走上前去拥进父亲怀里嘘寒问暖,并满是担心地探问:“爹爹,哥哥们呢?”
一说到这个,百里荣浩连父女相见的喜悦都被冲淡了,放开青青,而后对一旁的御轩道:“殿下,我们进屋谈。”
御轩颔首,压着沉稳的脚步随百里荣浩父女进了书房。
一进房,不及看茶,不必多话,青青迫不及待地追问:“爹,哥哥们究竟怎么样了?”
倒是御轩比较冷静,也一猜一个准儿:“落了什么罪?”
“老臣也不甚清楚,似乎是‘欺君犯上’之罪。原本老臣欲进宫面圣,后来一想还是先与殿下通了气再进宫不迟。”百里荣浩心虽急,面儿上看起来却依旧稳如泰山,果然是将相之才。
青青接话道:“幸亏爹爹没有进宫,不然只会激怒皇帝,适得其反。”
“可不是?皇上骤然下令抓了你三个哥哥,许是就等着爹爹自乱阵脚。”说话时,丞相百里荣浩看向自己的女儿,发现女儿眼中尽是睿智沉稳,不由感到欣慰。这么看来,前些日子三个儿子,以及侍卫詹贺所言的确不虚。或许他得重新审视自己的宝贝女儿,她也许并非被他娇惯宠坏的小毛丫头。
御轩则蹙眉不语,稍后道:“岳父休要担忧,他暂时还不敢动追日三兄弟。”
“他?”百里荣浩很奇怪今儿会听到御轩直接以“他”字代指皇帝。
青青低声在爹爹耳边道:“爹爹,有些事,咱们以后再说。不过你要记住,君非君,臣非臣。”
君非君,意志现在的君王并非真正的君王;臣非臣,自然就是指百里荣浩也不必在皇帝面前做个忠臣。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皇帝都假了,下面的臣子如何再忠心耿耿?
许是父女默契,也或许是因为百里荣浩和钟进早就对这个皇帝产生过很深的质疑,总之此刻就女儿那么稍稍一提,百里荣浩便豁然开朗。
“殿下?”这百里荣浩是老臣了,遇到这等大事,会保持足够的沉着和冷静。很快,他便以询问的眼神望向御轩,借以向御轩这个太子储君求证。对于这件事,没有人比太子的话更有说服力。
御轩毫不犹豫地颔首。
百里荣浩见此,浑身一震,踉跄一步,险些跌落下去。不管他经风历雨多少载,这“君非君”的问题还是很让人震撼的。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百里荣浩开口问道:“那皇上……”
“爹爹!”青青及时唤住爹爹,并用力朝爹爹摇了摇头,阻止爹爹继续就这个问题问下去。因为她知道爹爹要问什么,无非就是问那个真皇帝在何处,这可是御轩心头的痛。
百里荣浩是聪明人,接收到女儿制止的目光,立时便噤声住了口。
“钟进那老头子当真慧眼如炬,比老臣还先觉出端倪。”百里荣浩叹道,借此转移沉重的话题。
青青吟吟一笑,试着用轻松的语气回之:“那是自然,人家钟老将军纵横疆场几十年,若没些头脑,怎能成得了常胜将军?”
“是啊,那老家伙的确有一套。”百里荣浩跟女儿搭着话,却用余光注视着御轩,等待御轩接下来的指示。
御轩思忖了一会儿,道:“岳父在家等消息,权当什么也不知。追日三兄弟那里,有小婿照应,不会出事。”
“老臣谢过殿下!”百里荣浩眼瞅着女儿女婿举案齐眉,心里多少放心了些。女儿儿子一样重要,女儿幸福更是大事。
从丞相府出来,往皇宫去的路上,青青的脸上才出现的忐忑不安的神色。之前在爹爹面前,她不敢露出丝毫忧虑,就怕加重爹爹的心事。
因为骑马比坐轿更快,套马车又得费工夫,两人等不及随意牵了相府马厩的一批棕红色大马,同乘一骑,飞马赶往皇宫。
马儿疾驰在宽阔的官道上,扬起飞尘滚滚,黄沙漫漫。
虽然青青背对着御轩,但御轩还是感受到了青青心思的浮动,因为她娇俏的小身板儿正细微地抖动着。他能猜到,她此刻一定心潮起伏,内心燃起惊涛骇浪。
“别担心,有我在。”他一边驾马飞奔,一边儿却又在她耳边低声呢喃。
青青干笑了一声,原本想缓和自己的心境,却发现反而让自己越发地紧张起来。微微侧过头,她不安地问道:“你觉得,我们真能救出哥哥们?”
“你什么时候对自己这么没信心了?”他反激着她。
她回过头,望向前方,眼神有些飘渺,语气更是低沉:“哥哥们若有事,爹爹一定受不了。”
“不会有事,相信我。”他保证。既然爱她,怎会让她忍受亲人别离之痛?
许是这次劫难,患难中,显得两人又亲近了不少。有他在,她心安,的确如此。
﹍﹍﹍﹍
将百里追日三兄弟下了天牢,皇帝却并不安心,在自个儿的寝宫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心想,要说这时辰也差不多了,百里荣浩那老家伙也该进宫来求情了,为何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各方力量都没有一点儿风声,这场戏怎么能继续演下去?
“皇上,娘娘来了。”喜公公匆匆跑进来禀报。
皇帝怒不可遏:“不是刚让她回月清宫去?这个时候来捣什么乱!”
“皇上,是皇后娘娘。”喜公公轻声提醒。
话音才落,一身华服的皇后便匆匆走了进来。
“皇上,您回来怎么不打发人去凤翔宫报个信儿,臣妾急得都快将天上的菩萨求遍了。”这话不假。虽说两夫妻现在没多少情分在,毕竟曾经有过美好的时光,皇后是个念旧的人,不会忘记曾经的过往。
对于皇后的惦记,皇帝心中是嗤之以鼻的,但面上没有表现出来。
“朕刚回宫,还没缓过神来,你且在凤翔宫呆着,朕晚些时候再过来看你。”皇帝语气平淡地道。
又是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皇后习以为常,心痛似乎麻木,不再如往常那般强烈。
掩住心伤,她谈及正题:“听说你将百里家那三个孩子给下了天牢?”
皇帝听闻皇后这般发问,不由心里陡升谨慎。他就说,这皇后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也不会单单只为了来确认他是否安好。只是,百里追日兄弟三人下狱一事,他才刚下了令实施,宫里别人都尚且不知道,皇后的触觉也太灵敏了。
“这是朝中的事情,你少管。”皇帝直接封了皇后的口。
皇后早有准备,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朝中的事情臣妾管不了,也不想管。咱们不谈国事,只谈家事。那百里家怎么说也是咱们的亲家,百里荣浩那三个儿子可是咱轩儿的舅子,跟轩儿有个姻亲关系。当下轩儿大婚不久,您就捉了他三个舅子,让轩儿怎么想?”皇后不疾不徐地道。
这个死老婆子,果然有一套!皇帝心中暗暗怒骂皇后。
“是家事大,还是国事大?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何况他们只是臣子!”皇帝冷哼。
皇后有着御轩同样的基因,都是从不打没准备之仗的。此番来龙德宫之前,她早就想好了一套套应付皇帝的方案,现在不过是慢慢地付诸行动罢了。
“以臣妾的了解,那仨孩子只不过在玉湖拦了皇上的驾,当时人家也并不知道船内当真是皇上您。身为臣子,在涉及君皇安危之事上显得谨慎,这并没什么不好,对么?倘若当时船上真有穷凶极恶之人冒充皇上,他们不执意面圣查个清楚,岂不放虎归山留后患?况且,那仨孩子一得知船上真是皇上您时,他们不是赶紧让路了?人家也没有为难您。您怎能将臣子的真心护主理解成欺君犯上,这之间相差太远了。”皇后似乎很少在皇帝面前说这么多话。看来,这回她是铁了心要将这件事情管到底了。
皇帝被皇后堵得哑口无言,冷哼两声,只得瞪着皇后不语。
皇后丝毫没有退让之态,大方任由皇帝狠瞪。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冷笑一声,嗤哼道:“朕往常以为你是个贤妻良母,现在才知你野心不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朝里的事情了如指掌。”
“臣妾从不管朝政,臣妾只担心家人安危。”皇后如是强调。
皇帝冷笑连连,终于决定不再对皇后虚应费力,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倒朕不知?你千方百计地收了个好儿媳就是专程来对付朕的。”
“皇上何意言此?臣妾当真不明白。”皇后淡淡回应。
算起来,皇帝从庄妃口中得知青青是百玑宫宫主的身份已经许久了,当时他只当庄妃在胡编瞎说。此番被魔煞神君劫持途中,经由魔煞神君之口再度得当确认,皇帝心中对御轩,对太子宫,对丞相府都充满了敌意。往常他尚且愿意再等等,等御承羽翼丰满了再行大事。而现在,他觉得无法再坐等下去,否则江山易主,山河变道,凭御承手中攥着的那点儿微薄势力是难以扭转乾坤的。
是以,此次,皇帝才会坚决地拿相府三公子开刀。一则,想激起救子心切丞相的反叛,进而有理由罢黜相位;二则,青青救兄心切也会出乱子,到时便可以凭着她和御轩的夫妻关系,将罪名一同扣在御轩头上,废太子便指日可待。
然而,皇帝算漏了一个人,那就是皇后。往常,他以为皇后对他俯首帖耳,不敢造次,原来事实并非如此。
“你那好儿媳,便是京城命案之首,身后牵着百玑宫!你敢说他百里一族没有异心?”皇帝一口便爆出惊人之语,这张王牌,原本他是准备在合适的时机,当着合朝臣工的面爆料,借以杀百里荣浩和御轩一个措手不及的。
只因当下被皇后一激怒,心中不爽,不平之事,不由嘴快爆了料。当然,话音一落,他是有些后悔的,毕竟这会让事先得知此事的皇后一派势力有所准备。
皇后听罢,心中着实是吓了一跳的。只因皇帝一口咬定青青是命案之首。那丫头,看似柔柔弱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扛,能跟命案搭上关系?还有那什么“百玑宫”,怎么一听觉得似乎不简单?
“皇上,青丫头怎么说也是先皇命定的太子妃,咱们做长辈的,该让着她些,不能因为她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便……”
“你觉得朕胡乱编排她的不是?这么大件事,朕能编排得出来?”皇帝不等皇后说完,便立即出声截断了她的话,更是言辞凿凿地道:“身为太子妃,竟然勾结江湖势力,除了意图倾覆天下,还能如何?”
“那丫头只是个弱女子,何谈倾覆天下?”皇后据理辩争。
皇帝冷斥道:“弱女子?可真是个弱女子,弱得能聚众三千江湖蛮子城外扎营。”
这皇帝,当真是藏而不露。青青召回的那帮百玑宫弟子,之前因为百玑宫尚未修缮完毕,所以在城外扎营暂时安顿。岂不料,早落入了皇帝视线。亏得皇帝还能隐忍许久不曾透露,实在也是个心机深沉的阴谋家。
当下皇帝这番话炸得皇后头晕目眩,一时竟没了精力继续追问百里追日三兄弟下狱之事。
“百玑宫?”皇后不禁低声轻喃。常年困在深宫,她着实不知这百玑宫为何种组织。
皇帝并不介意花力气解释:“那是个令江湖人士威风丧胆的组织,跺跺脚,江山都会为之变色。你那儿媳妇,当真可谓是个十足的山野皇帝,比起朕这皇帝,并不少了威风。”
皇后虽然被炸晕了头脑,但仍旧不糊涂,急忙回应:“这么大顶帽子扣下来,那丫头如何承受得住?以臣妾看,此事多半是空穴来风,有人故意使离间计破坏咱们一家的和睦。这事儿,是在月清宫听说,还是此番被劫在宫外听闻?”
这死老婆子,果然厉害,脑袋转得还真快!
皇帝眸光闪烁,当即便道:“是真是假,你回去问问你那宝贝儿媳妇不就清楚了?”
这对“老夫妻”争执了许久,最后不欢而散。
却不料,皇后刚告退,走到龙德宫宫门口,便迎面遇上御轩和青青这对小夫妻。
“你们还敢来!快,回去再说!”皇后一脸谨慎,便要将御轩和青青拽到凤翔宫去问个清楚。
青青稍有不安地望了望御轩,又瞟了眼如临大敌的皇后。
“母后,出了什么事儿?”青青问道。
皇后没有责怪青青,只是悄声问道:“你老实告诉母后,可真有百玑宫这事儿?”
百玑宫?
御轩和青青顿时一愣,原来龙德宫那只狡诈的老狐狸早有所觉。
见儿子儿媳这般表情,不由再问,皇后已然了然于胸,不仅叹道:“看来,这回麻烦了。”
青青心里也是一抖,倒不是怕自己有个万一,而是怕假皇帝拿百玑宫开刀,那好几千人的百玑宫断然不能再度遭难!
御轩握了握青青的手,又朝她深情地望了一眼,无声地给予她力量。
面对眼前在两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御轩平静地道:“放心,有我在,不是有事。”
青青咧开了嘴,朝御轩温和一笑,晶亮的眸子比往常更璀璨几分。盈盈眸光如碧波清粼,柔情似水,脸颊绯红,似在娇羞地诉说:有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