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屋比方才厢房大了不止两倍,三出的套间,最外面应该是平常接待客人的地方,东边布置了一张贵妃榻,两边摆着半人高的宝瓶,前面一张四角榻桌,上面一定青铜兽头鼎,焚了香渺渺青烟散发出这熏人的百合香。
南墙一架多宝阁,里面古董摆件,奇珍异宝数不胜数,最令人炫目是那一只两迟高的金桔。枝繁叶茂仿佛真的一般,仔细瞧去才只那些枝干是质地碧翠的翡翠,累累果实却是份量十足的赤金,巧妙的是这一株象征多子多福的金桔树浑然天成,看不出是人工雕琢而就。
安静茹不敢多瞄,洪嬷嬷总是有意无意扭头看她一眼,很快便进了第二间,洪嬷嬷顿住步伐,恭恭敬敬朝帘子后面道:“三少女乃女乃来了。”
安静茹便知她不能面见王妃,只能隔着帘子见见,待洪嬷嬷的话说完,她一边回忆当初引教嬷嬷教的大礼,一边跪下去,不慌不忙行了礼,语调平稳:“妾身韩安氏请王妃金安,愿王妃吉祥万安。”
“起来吧。”隔着帘子传来一道几位虚弱的声音,闻见便知声音的主人身子十分虚弱。
洪嬷嬷伸出手搀扶,安静茹站起身,那声音又传来,“说起来也是一家人,何必行这样的大礼。她也是我弟妹。”
姜氏道:“王妃纵然心疼她,礼却不可废。”
说话间已经有人搬来椅子,洪嬷嬷客气地请安静茹坐下,立刻便有人呈上茶来,安静茹礼数周全地接了,这才微微抬头匆匆打量屋子一眼。这里陈设相对简易,只是清一色的鸡翅木家私稳重中透着清贵,纵然简洁也叫人觉得富贵异常。
王妃歪在榻上,姜氏陪坐在榻边椅子上,母女两低声交谈几句,姜氏才不冷不热朝外面安静茹道:“王妃想看看,你进来吧。”
还没坐热,安静茹就被人搀扶起来,前面两个丫头依次撩开帘子,一共三层才到了最里间。与外面不同,这里明显是卧室,进入眼帘的首先便是那一张罗汉床,乌黑发亮却不像是油漆。安静茹暗暗吃惊,这样一张罗汉床,全是乌木价值几何?
王府也太有钱了吧?或者说,王妃的处境并非自己想得那样。
王妃见她面露惊愕,倒也有些吃惊,轻声问道:“你认识那材质?”
安静茹头月兑口而出,“沉阴木又称作乌木,有辟邪祈福的作用。”
其实是因为难得,故而格外珍贵,别说做成一张床,就是一小方也低一箱珠宝。
安静茹猛然回过神,忙不迭地朝王妃行礼,惶恐道:“妾身失礼,望王妃恕罪。”
王妃二十三岁,容貌上像大老爷多些,鹅蛋脸、远黛眉,鼻梁高挺,梳着朝天鬓,穿着家常服,首饰也不多,即便病中气色不好,那一股雍容华贵的气度却丝毫不减。
安静茹也不知能说什么话儿,王妃叫坐她就乖乖坐下,问什么就答什么,片刻后王妃朝姜氏点点头,虽然拘谨了一些,想到她那样的出身,能不慌不乱还能进退有礼,就十分难得了。
姜氏因此也舒了口气,王妃倒也能理解母亲的心思,娘家没什么权势,对晨哥儿的威胁就少一分。
母女两各怀心思,又将目光落到安静茹身上,王妃忽地又问道:“在家时可读过书?”
安静茹选择了最保守的答案,“小时候家里请过西席先生,读过一两年的书,略识得几个字。”
“平常都读什么书?”
女人能读的书莫过于《女戒》之类的,安静茹谦卑地道:“《女四书》。”
姜氏插嘴道:“女孩儿以针线女红为要,能识得字就不错了,读那么多书反而要移了性情。”
王妃微微一笑,这一笑竟又犯起呕吐来,姜氏就势俯身过去帮她拍背,洪嬷嬷眼疾手快拿来痰盅,又有丫头打水拿毛巾,屋里看起来忙乱,却无一点儿杂音,人来人往也非常有秩序。
安静茹干坐着也不好,瞧见桌上的茶具,见大伙都围着王妃,便揽了倒茶的活儿,等王妃停止呕吐,簌了口忙将茶水递过去。
隔了半晌,王妃斜斜靠在引枕上,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几分,胸膛起起伏伏,大口地喘着气。姜氏红了眼眶,却只能强忍着不敢哭出声来。一时之间,屋里的气氛凝重而压抑。
王妃好容易顺过气,朝姜氏露出一个虚弱地笑来,“就是比头两胎闹得厉害。”
洪嬷嬷盯着痰盅,“王妃昨儿就没吃什么东西……”
姜氏再也忍不住了,急忙问道:“太医是怎么说的?”
洪嬷嬷沉吟片刻,“说是害喜。”
“哪里害喜能害成这样的?”
王妃的情形纵然是害喜,可姜氏的疑问也不是没有道理,她已经生了两胎,再厉害也不会要了半条命吧。
洪嬷嬷没说话,将痰盂递给身边的人。姜氏叹口气,心疼地帮王妃理了理发丝,王妃望着她笑道:“母亲来看我,我就心满意足了,说不定过两天就好了,只是我这么个情形,还是别叫祖母知晓,她年纪大了,叫她担忧我心里过意不去。”
姜氏唯有点头答应,说了一会儿话,就有人送燕窝粥来。只是王妃吃了两口就不吃了,吩咐洪嬷嬷去将炖的猪蹄端来,“纵然是吃了就吐,还是得吃,太医虽说这胎不稳,却没有说一定就保不住。”
姜氏不放心,“太医可说过有没有什么该忌口的?”
王妃点点头,表示她也知道这些不会叫人暗算了就是。姜氏点头,不一会儿就有人将王妃要的东西送来,姜氏从洪嬷嬷手上接过,亲自一勺一勺地喂王妃。王妃每吃一口,都要歇上一会儿,看样子是很难咽下去,却非要咽下去。
好容易吃了半碗下去,洪嬷嬷已经红了眼眶,“多亏了夫人,王妃总算是吃了些下去了。”
这话刚落,王妃就捂住嘴巴,吃进去的东西又吐了一些出来。于是又忙碌了好一会儿,屋里稍安,王妃经过这两次折腾,明显体力透支,连坐起来的力气也没,说话声更是小的只有离她最近的姜氏才能听见。
姜氏给洪嬷嬷打了眼色,洪嬷嬷立即将屋里的人都支退出去,安静茹也跟着站起来,心里琢磨着到底该不该说,或者是对姜氏说还是对洪嬷嬷说,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抬头迎上姜氏的目光。
洪嬷嬷明显看不起她,也信不过她,姜氏能带她来见王妃,王妃又肯见她,心中对她应该有几分信任的。
安静茹目光诚挚,略带几分急色,只要留意她就能知道她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姜氏沉吟片刻,低声和王妃说了几句,王妃点点下巴,轻声道:“你们先出去,三弟妹留下,我有几句话与你说。”
洪嬷嬷忙走过去劝道:“王妃歇歇吧,养养神也好,三少女乃女乃总要与夫人一道走的。”
王妃摇摇头,态度十分坚决,洪嬷嬷意味深长地看了安静茹一眼,轻手轻脚退出去,并将帘子放下。
其他人一离开,姜氏便道:“已经没人了,有什么话就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