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用出门,但和邢大人一道查办,比他单独一人查办更加的困难重重。安静茹伸出手,轻轻抚平他微蹙的额头,笑道:“不用出门就好,没得我还要担心你在外头吃的好不好,穿的好不好,眼下就要立秋了,热不了几天就慢慢转凉,天儿越来越冷……”
安静茹絮絮叨叨地说着,韩睿华一言不发地听着,脸上的笑意愈发多,未了笑道:“倒还是喜欢你凶人的模样。”
安静茹顿了顿,白了他一眼道:“你又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我凶你做什么?”
韩睿华长舒一口气,摇摇头没说话。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个粗使婆子抬着热水去了净房,安静茹转身去找来韩睿华换洗的衣裳,催促他先去洗洗。
一夜无话,隔天早起,韩睿华草草吃了几口饭就赶着出门。难得的是一连晴了好些日子,这个早上突然刮起凉爽的风,本该亮起来的天色,却十分阴沉,看这样子是要下雨了。
“三爷早上走的时候没带伞,派人将雨具送去吧。”安静茹看了看天色,扭头吩咐身边的丫头。
请了姜氏的安,又去太夫人屋里请安,正好遇上甄家的人给容珠送衣物来,容珠住在太夫人跟前,婆子正在里头与太夫人说话。
除了送衣裳,婆子还带来另一个消息:“说起来也是绿云没福气,吃坏了肚子……”
太夫人脸色并不好看,笑容僵硬。婆子垂头站在下头,偶尔抬眼匆匆打量一眼太夫人的神色。估量着自己的话,如意趁着给太夫人添茶水的空隙,笑道:“奴婢们做丫头的,还是跟着太夫人才真正是有福气的。”
那婆子老脸一红,紧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姜氏面色如常地走进去,安静茹跟在后头,那婆子忙转身给姜氏和安静茹请安问好,姜氏淡淡点点头了,安静茹见婆子穿着比较体面,想来也是甄家体面的婆子,稍稍回了一礼。
太夫人扭头和姜氏说话,直接把那婆子晾在一边。婆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想要告辞又没机会,不觉地暗暗咬住嘴唇。
过了一会儿,太夫人才吩咐吉祥领着婆子下去吃茶,婆子才走到门口,太夫人冰冷的声音就响起:“一个丫头能有什么福气?到底是说丫头没福气,还是说丫头的主子没福气?!”
姜氏劝道:“太夫人莫要生气,没得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甄家的婆子在门口顿了顿脚步,走到院子中央便朝吉祥告辞。
要太夫人不生气,也绝对不可能,容珠才嫁过去半年都没有,就因为屋里的丫头有了身孕,和丈夫吵嘴。但要说责任,也不能全怪甄紘,容珠到现在还没有让甄紘碰过。
昨儿甄紘来接容珠,太夫人留下容珠,今儿甄家就来消息说,那个丫头的孩子没了。可见甄家也是心虚的,但想想就在容珠回来的第二天,甄夫人亲自上门……太夫人是越来越觉得这门亲事不好。
到底不好在哪里?她却也理不清了。
但甄家的婆子也不太会说话,这个时代,作为伺候人的奴婢,她们的福气到底是什么?难道就是升级起来做姨娘,为那个算不得自己的丈夫的男人生了儿子就是福气?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却不能叫自己娘,而要叫姨娘,以后娶了媳妇,孝敬的婆婆不是自己,而自己反而要称呼一声少女乃女乃。
这就是福气么?
太夫人抚着额头,叹道:“怎么就养出这样的孙女来?”
姜氏道:“容珠年纪小,不懂事,教教就好了。”
还能教好?太夫人茫然起来,过了一会儿,脸色又肃穆,吩咐如意:“去把六丫头叫来。”
安静茹还要去处理日常琐事,给太夫人请了安,寻了借口从屋里出来,正好遇上刘氏领着容惠、容芩过来请安,刘氏见安静茹出来,又拉着她低声道:“刚才听人说甄家打发人给六丫头送衣物来?甄家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要让六丫头继续在娘家住下去?”
送衣服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告诉韩家,甄家不要丫头肚子里那个孩子。但,容珠作为甄紘的正妻,为甄紘生子也是理所当然的。如果容珠不愿意,甄家为了家族香火,就是休离了容珠也不为过。
“三婶婶和七妹妹、十妹妹是来请安的,快进去吧。”
正好瞧见容珠从小跨院出来,刘氏眼珠子一转,笑容多有些幸灾乐祸的味儿,“华哥媳妇提醒的对,我现在就去请太夫人的安。”
说着便领着容惠和容芩跟在容珠后面进去,摆明了是预备着去看热闹。安静茹看着容惠和刘氏的背影,却瞧见容惠不留痕迹地扯了扯刘氏衣角。赵嬷嬷道:“奴婢冷眼看来,七姑娘倒是最懂事的。”
容惠确实很懂事,就连容琳,看起来十分天真,也是懂事的。如果容珠有她们任意一人一半懂事,也就不会闹成这样。
容珠大概根本就不想把日子过下去,她自己不想,外人在怎么着急都没用。
安静茹处理完日常琐事,外头已经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夏香打着伞,抱着雨具进来,笑吟吟道:“下雨了,就觉得凉快多了,幸亏姑女乃女乃留心,叫人给姑爷送了雨具去。”
“这连着热了好些天,马上就要入秋了,再这么热下去,可叫人如何受得了。”春香从夏香手里接过斗篷,服侍安静茹穿上。
主仆几人收拾了桌上的账本等物,正要锁了门回去,却见品翠急匆匆走来。夏香忙走过去迎上她,“这雨势虽不大,姐姐怎么也打把伞?”
品翠脸色凝重,没和夏香搭话,仍旧淋着雨走过来朝安静茹福福身,强作镇定地道:“方才奴婢打太夫人那头过来,听说二爷被督察府的人带走了!”
安静茹也被这个消息唬的愣住,夏香一时没反映过来,歪着头迷惑地问:“二爷不是当差去了么?二爷被带走了,姐姐为什么这么着急?”
品翠紧紧抿着嘴唇,一脸担忧:“三女乃女乃,现在怎么办?如果是因为堂姐……堂姐就……”
说着已经红了眼眶,邱家状告韩睿龙的事儿,二老爷虽然生气,却还是站在儿子这一边,再有花姨娘那些话。这件事,在安静茹看来已经解决,没想到还会揪着不放。
“别担心,外头的要查,总要些时日的。”安静茹安慰品翠一句,想到太夫人答应了要抱住花姨娘的命。再说真到了呈堂对证的时候,花姨娘还有用。
安静茹见品翠头发湿了,衣裳裙摆也湿了一些,便朝她道:“你先回去换身衣裳,我去太夫人屋里看看。”
品翠想想,自己不过一个奴婢,服侍好主子就是本分,哪里有难耐去救人。只好点头去了,安静茹让春香和赵嬷嬷等人跟着,一路往寿禧堂去。
刚到院门口,就瞧见牡丹的背影。刘氏从另一头赶过来,人还没靠近,就叫住安静茹,似笑非笑道:“你二婶婶回来了!”
沈氏回来了,比起韩睿龙被带走的消息,这个消息更让安静茹惊讶,算起来沈氏出门也不过一个月多一点儿,路上来回就差不多要用一个月的时间。再说她苦夏,这几日那么热,她竟然赶路。
刘氏冷笑一声道:“这下好了,她回来也能管管六丫头!”
说话间,已经有一群人簇拥着朝这里走来。沈氏走在前头,看起来比离开的时候又瘦了一些。刘氏也瞧见了,已经迎上去,大老远就热情地招呼道:“二嫂子终于回来了!”
安静茹后一步迎上去,朝沈氏见礼,这么近距离地看,沈氏瘦的可不止一点半点,脸色蜡黄,形如纸片,那身上的衣服仿佛穿不稳随时要月兑落似的。
虽然看起来很憔悴,风尘仆仆的模样,说话声还精神,笑容和气地朝安静茹笑了笑,却不理刘氏,可安静茹说起话来。
刘氏撇撇嘴,阴测测地看着沈氏笑。
现在她还能笑得出来,若是知道容珠和韩睿龙的事儿,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心思笑。
沈氏不过问了问太夫人的身子,安静茹说好,又问了沈怀筠的情况。沈氏笑容淡了几分,意味不明地道:“她也很好。”
一路说着话到了太夫人屋里,前面已经有人通报。她们进去的时候,欧阳倩正拿着手帕擦泪,屋里众人的目光皆落到沈氏身上。
太夫人脸色还算平静,语气慈祥地安慰欧阳倩:“要紧是你自个儿的身子,好好将养着……”
欧阳倩一边抹泪一边点头,肩膀一耸一耸地站起身,朝沈氏见了礼。沈氏昨儿连夜赶路,今儿回来事前并没有带消息,家里的事儿也不清楚。这会子见欧阳倩哭的伤心,反而有些不高兴。
许嬷嬷察觉到沈氏微变的神情,忙不留痕迹扯了扯欧阳倩的衣角,欧阳倩仿若未曾察觉。太夫人道:“扶龙哥媳妇下去歇着,多大的事儿,也弄得大惊小怪!”
刘氏笑道:“本来也是,二爷那事儿有什么?便是果真定了亲的,也可以退不是?”
太夫人目光一寒,安静茹由不得看了刘氏一眼,刘氏却一脸坦然,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
沈氏心头一紧,许嬷嬷和牡丹朝她行礼,她也没看见似的。
等欧阳倩离开了,太夫人又叫回来禀报消息的小厮进来,那小厮只说韩睿龙去府衙,没过多久督察府的人就来了,把韩睿龙带走。
“也没说到底是为什么事儿。”
沈氏更茫然了,本来憔悴的脸色这会子愈发难看。茫然四顾,太夫人脸色凝重,姜氏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刘氏似笑非笑很是幸灾乐祸,安静茹垂着头。
沈氏回来,也没想到府里的人会欢迎她,只是不放心容珠,还惦记着欧阳倩的肚子,以及二老爷屋里那两个狐媚子。可怎么也没想到,回来听到的消息是儿子韩睿龙出事了!
她心里着急,上前一步:“母亲,到底龙哥怎么了?”
太夫人抬头看她一眼,本来想说两句重话,见她整个人都不大好的模样,倒说不出来了。满月复的怒意化作一声叹,“你自己问龙哥媳妇。还有欧阳家,你回来了,也去见见亲家夫人。”
昨儿宝哥洗三礼,安家的人来了,姜家的人来了,反正所有姻亲和亲戚以及平常交好的都来了,偏偏欧阳家没有来人。
昨儿没时间细问,只想着王府的事儿,容珠的事儿,反而漏了欧阳家。
沈氏满月复疑惑,安静茹站起身道:“不如孙媳打发人去督察府那边瞧瞧,或者找人想办法问问三爷……”
沈氏一惊,扭头盯着安静茹:“华哥在督察府任职,怎么龙哥会被督察府的带走!”
那语气到最后已经是怀疑韩睿华对韩睿龙做了什么?脑袋也迅速转起来,她如今在太夫人跟前不得好,又离开一个多月,不知姜氏和安静茹对太夫人灌了什么**汤。果真是韩睿龙有什么问题,别说他现在还没有袭爵位,就是袭了,皇帝也有资格夺爵,下旨由其他人袭!
太夫人没看沈氏,点点头道:“也好,华哥在哪儿,有什么消息,必定会送出来。”
安静茹转身朝赵嬷嬷吩咐道:“叫人去找祥叔。”
屋里又安静下来,安静茹亲自给太夫人换了茶,又给沈氏、姜氏、刘氏各到了一杯,如意搬来椅子放在沈氏身后,沈氏木呆呆地坐下去。
帘子被撩开,容珠从外头进来。沈氏又是一惊,她回来并没有消息,进了城就打发魏嬷嬷去甄家一趟,想接容珠回来小住两日。
没想到容珠在府里,沈氏不由得死死盯着容珠。容珠见到沈氏,面色表情终于有了一些,规规矩矩行了礼。
沈氏纵然有很多疑问,这会子却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姜氏开口,看着太夫人道:“想来也没那么厉害,叫龙哥去问问话,咱们也将之前送人给龙哥的人找着了。”
将花姨娘转送给韩睿龙的那个人,是个古董商,韩睿龙在外头吃酒,经人介绍就认识了,还从他手里买过两件古董。那人在外行走,见多识广,能说会道,韩睿龙与他相谈甚欢,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
有一次韩睿龙去他落脚的地方吃酒,看见花姨娘,大概是吃了酒的缘故,一看就错不开眼。那人顺水推舟,就说花姨娘是他的妹妹,家里无父无母前来投靠他,如果韩睿龙喜欢就将她许配给他。
当时就成就了好事,花姨娘本来貌美,流落在外早不是单纯的姑娘,见韩睿龙穿戴不凡,那古董商又待他十分客气,知道是有些身份的,更是使出浑身解数。
韩睿龙醒酒之后,倒也有些后悔,可想想家里妻子虽美,却不如花姨娘温柔。那会子韩睿龙屋里几个通房都被欧阳倩寻了借口打发走了,将花姨娘领回府里是绝对不成的。那古董商又说将他住的房子留给花姨娘,就当是陪嫁,从此花姨娘就作为韩睿龙的外室养在了那里。韩睿龙时常晚归,基本都是去了哪里,甚至还会带着交好的友人去哪里吃吃酒。
直到,去年一场暴雨,哪里地势矮,左邻右舍的都遭受水患,房子虽然没有完全垮塌,却已经不适合住人。而花姨娘又养了一个女儿,总要将女儿送回来认祖归宗,因此才瞒着韩睿龙,自己带着孩子来了韩家。
知道是因为花姨娘惹出的事儿,沈氏情急地站起身,“既然如此,将花姨娘撵出去就是了!”
安静茹抬头看着太夫人,太夫人冷冷道:“这会子撵她出去有什么用?”
说到底若不是韩睿龙见色起意,哪里会有这事儿,出了事儿就把责任怪到旁人身上,岂不是更叫人说他没有担当?
太夫人叫沈氏先下去歇着,沈氏也想先下去打听打听到底怎么回事儿,否则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的。
回到屋里就把留守的大丫头叫来,知道了来龙去脉,只气得不轻。不多时去甄家的魏嬷嬷也从外头回来了,一进门便道:“六姑女乃女乃在府里。”
沈氏点头表示知道了,魏嬷嬷琢磨了片刻,打眼色叫屋里的丫头退下去,才低声朝沈氏道:“甄家的人仿佛对六姑女乃女乃很是不满。”
魏嬷嬷去了甄家,却是甄家的管事婆子来见她,她说去给甄夫人请安,那婆子只说甄夫人病了。却不想,魏嬷嬷离开的时候,见甄夫人叫人预备马车,准备出门。她还以为看错了,结果甄夫人叫住她,得知沈氏从南京回来。只说了一句:“带我向亲家夫人请安问好,改日得了闲再去看看亲家夫人。”
说完就叫人扶着上了马车,那会子天色已经暗了,分明要下雨。别说病了,就是没病没要紧的事儿也不会出门,而甄夫人的模样,看起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更不像病了。
魏嬷嬷一路琢磨,都觉得不对劲,见沈氏脸色难看,却还是忍不住说出心底的想法:“奴婢看来,甄夫人大概是知道您回来才出门。”
沈氏只觉脑袋嗡嗡作响,儿子韩睿龙被人告强占他人妻,女儿出嫁没多长时间,就已经回来小住了好些日子。她的一双儿女,竟都不能叫她省心,加上连日心神不宁地赶路,本来就身心疲倦,此刻脑袋昏沉沉的,仿佛连睁开眼皮的力气也没了。
魏嬷嬷见状,忙扶着她躺下,沈氏不在家,二老爷基本没歇在正屋,虽然有人打扫,但东西还是收起来免得扑了灰尘。魏嬷嬷转身去柜子里找来毯子,刚给沈氏盖好,外头人便来回:“二老爷回来了。”
沈氏一个激灵坐起来,魏嬷嬷手脚忙乱地替她整理头发,只见二老爷一脸怒意从外头进来,丢给沈氏一叠文书,怒道:“看看你做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