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十个丫头，大多数人的脸上都呈现出羞涩、讨好、胆怯的神色，只有那么一两个，脸上的神情平静。
染卿尘便伸手指了那两名神色淡然的。
有才家的连忙叫了那两个丫头，“大小姐点了你二人，你们二人快出来，快将名字、出身、手艺都报上来。”
那两个丫头互看了一眼，立于左边的先站出来，她福了福身，说道：
“回大小姐，奴婢名为响儿，父母双亡，跟着叔婶过，奴婢识得些字。”
染卿尘眼睛瞧向右边的。
“回大小姐，奴婢青芽，擅长厨艺。”
那些个没被点到的，神色有些焦急。
来之前，人伢子可告诉他们了，今日要选人的，乃是未来的顺国公夫人，能跟了这位主子，日后说不定有享不尽的好处。
这些人心中自是打起了小九九，脸上露出期待的表情，希望着自己接下来会被点到。
哪晓得，染卿尘点了那两名后，就挥手让有才家的将人领走。
有才家的这下也着急了，二夫人可暗示了，这次选的丫头可都是将来要做通房的，定要她想法让大小姐至少选够六名，无论做几等丫头，先把人留下就行。
所以她把姿色上佳的人都领来了，可大小姐却只留下了两名，离二夫人说的人数差得远了，这下，她在二夫人那可不好交代，二夫人这回可是得了老爷应允的。
“大小姐，是不是这批人选不满意？要不要，奴婢再领一批人来？”有才家的陪笑道。
“不用。”卿尘语气淡淡地道，“你将人领到江姨娘那里，让她来挑，我不耐烦理这些事。”
有才家的一听，松了一口气，“奴婢明白了，那大小姐歇着，奴婢这就领人下去。”
朱砂自是抓了一把铜钱塞到了有才家的手上，有才家的推月兑了一会，然后就笑嘻嘻地收下了。
屋里，响儿、青芽站在染卿尘面前。
“以后，你们俩个的名字就叫白薇、黄芪。”
白薇、黄芪上前跪拜主子。
卿尘满意地点点头，这二人瞧着稳当，脸上没有刻意地讨好与巴结。
她二人的姿色在那二十人里不算最好的，但亦属中上。
“你二人先不用领差事，按二等丫头领例钱，明儿开始跟着苏妈妈学规矩，何时用得上了，我自会叫你们，都下去吧。”
染卿尘朝青黛使了个眼色，青黛自是意会，领了人下去。
苏妈妈一旁纳闷地道：“小姐怎么不自己选，反而让人领到三姨娘处。”
“妈妈您想，如今是江姨娘管事，而二夫人却能差了人做这事，这里头定有父亲授意。如今我是缺几个人手，只是这些人我着实不满意，却也不能让父亲生了误会，道是我嫁人就想将染府撇开。”卿尘笑道，“因此这事交给江姨娘，保证让有才家的挨训，然后换一批实在的人，你看刚刚那些人，如花似玉，哪里是做奴婢，倒象是来做主子的。而且也想借此给江姨娘提个醒，若是她想真正管好事情，有些人她需要动了。”
苏妈妈恍然，“怪道总觉得这批人神色不对劲，原来心里早就有主意。”
顿了一下，又疑惑道：“可小姐怎么从中还是选了两名。”
“这两人我看着顺眼，苏妈妈您老就辛苦教一下她们，平日注意观察，看看是否真可用。”她身边能用的人太少了，她必须培养自己的人。
染卿尘这边正跟着苏妈妈叙话，青黛已撂了帘子进来。
“小姐，二夫人院子里的麦冬想见您，正在前厅等着。”
这下卿尘纳闷地瞧着苏妈妈，苏妈妈也不解地摇摇头。
“让她进来吧。”
她坐在榻几上喝茶等着。
“奴婢麦冬见过大小姐。”
染卿尘笑着叫起，“坐下说话吧。”
麦冬神色有些慌张，忐忑不安地坐在小杌子上。
卿尘不动声色，“可是二娘关心今早选人的结果？”
麦冬一怔，“不是，是奴婢有事想求大小姐。”
说着，她连忙跪倒在地上，脸上涌起乞求之色。
“奴婢想让大小姐从二夫人那要了我，我想跟大小姐去国公府。”
这下，卿尘真怔了，居然还有自荐的，这又是唱的那出戏？
她眼睛一抬，瞧向麦冬。
麦冬当年是染夫人亲挑入府，派到二夫人跟前，做事中规中矩，本份踏实，颇得二夫人看重，平日常派到大公子永博跟前伺候。
麦冬看到小姐不搭腔，一脸焦急，连连磕头。
“求求大小姐。”
卿尘眉头微皱，“你起来。”给朱砂使了个眼色。
朱砂立即上前边扶麦冬边道：“麦冬姐姐这是什么话，二夫人跟前如何少得了姐姐。”
麦冬还待再磕头，却在瞅见大小姐神色不悦后，便不敢拒绝朱砂的搀扶，连忙解释道：“大小姐，奴婢绝没有旁的心思。”
她瞧了瞧屋子里的其他人，欲言又止。
卿尘微有不满。
“麦冬姑娘，有事不妨直说，即便是我帮不上忙，这屋里的人断不会出去乱嚼舌根。”
麦冬脸一红，“奴婢只是难以说出口。”
卿尘没理会她，自顾自地饮着茶。
这茶是紫苏泡的，没想也竟是个茶艺高手，泡的茶无论是色香味幸免比朱砂要好。
青黛得知紫苏的茶小姐很满意，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下她不用担心泡的茶不合小姐意了。
朱砂则心情有些复杂，自己一直护着的宝贝，又有人分了一部分去，她被需要的地方越来越少，有些不是滋味。
麦冬瞧着卿尘冷淡的样子，“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求大小姐救我一回。”
卿尘慢慢地放下茶杯，冷眼看着她。
“你从进来就一直让我帮你，可你却不说原因，我凭什么帮你，你我也没任何主仆情份。”
麦冬一时被说得哑口无言。
外间一直传言，小姐“端丽温雅，淑逸闲华”，是个心善的。
而在府里，对于二夫人和二小姐的欺负，除了不让自己吃亏，就从来没有真正反击过，看着是个心软的。
所以她贸然来找大小姐，就认为大小姐心善心软，一定能答应自己的要求。
可是她却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更忘了她二人往日并无任何主仆情份，染卿尘凭什么要帮她？
无论是染卿尘第一才女的身份，还是如今国公府位尊如皇子的小公爷，未来夫人的身份，都不是她一个丫头能巴结得上的。
她沮丧地坐在地上，嘤嘤而泣。
卿尘坐在椅子上，目光冷淡。
朱砂青黛当年与麦冬是同年进府，有不少相处的时间
特别是青黛，一直在染夫人身边，二夫人与大夫人争斗，她与麦冬也有过不少接触，她看麦冬哭得凄然，很想上前扶她起来。
可卿尘一个瞪眼，让她把迈出的脚步收了回去。
“你是想说，还是想继续哭，如若不想说，就让苏妈妈送你回去。”说罢，就站起身要走。
麦冬忙跪前一步，拦住卿尘。
“大小姐，救救奴婢，二夫想让奴婢给大公子做通房，奴婢不愿意……”
“二夫人跟你说的？”
卿尘皱眉，永博才多大，都未满十四岁，就要在房里收人？
“不是，我是无意中听罗妈妈说，想给她儿子讨房媳妇，提到了奴婢，二夫人不同意，然后就说，奴婢是……留给大公子做通房的。”麦冬低头抽泣。
“二夫人要把你留给大公子是抬举你，你这般哭哭啼啼的，究竟是为何？你与染府签的是死契，二夫人赏惜你，给你份体面，你倒好，跑我这来闹，难道说给染府的大公子做通房，就是要坑你害你？”
卿尘的话冷冷的，吓得麦冬哭得更厉害。
她伏地连连磕头道：“奴婢绝没这般想过，奴婢只是不想做通房。”
卿尘冷然地看着她，“做了通房，以后就有机会被抬为姨娘。”她说的是沐朝大户家里的通例。
“奴婢也不愿做姨娘，求大小姐收容奴婢，奴婢发誓终身不嫁，定会好好服侍大小姐。”
“终身不嫁？难不成嫁给大公子还辱没了你不成？”
“奴婢没有这样的心思，奴婢的……姐姐……就是因为做了别府的姨娘，被她的主母赶出来……最后投井身亡……”
麦冬哭得越来越厉害，到最后竟泣不成声了。
朱砂心底泛起一丝复杂，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紫苏脸上则布满了同情，青黛神色忿忿。
苏妈妈则是面无表情，更朝卿尘摇头示意，别淌这趟浑水。
卿尘沉吟着，麦冬做事管家都有一套，今年也有十八岁，按二夫人的意思，再等两年配给永博做通房也不算晚。
“你不愿做通房姨娘，可是心里想嫁给罗妈妈的儿子。”罗妈妈的儿子是染府的小管事，“还是想在管事里再挑其他人？”
配给管事，麦冬就是妻。
麦冬却是猛地直摇头。
“奴婢不愿嫁给罗管事，他……恶习样样沾染，而其他管事，未成家的年龄都比奴婢小太多，奴婢觉得不合适，而且奴婢是二夫人跟前的人，又是伺候过大公子的……”这意思是不愿低配小厮了。
“成年的管事都成家了？”卿尘看向苏妈妈。
苏妈妈点点头：“是，年龄相仿的就只剩下罗妈妈的儿子。还是因为他的恶习，府中的丫头都不愿嫁给他。”
“你起来吧。我要想想再答复你，就算二夫人要把你许给永博，她也不会在这几日，永博都还未满十四岁，你且放下心，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别误了差事。”
卿尘看不惯麦冬一副骄傲的样子。
“还有，就算我收容你，你也不能再做大丫头，最多给你个二等，你也愿意？”
麦冬一怔，想了一会，便咬咬牙道：“奴婢愿意！”
“那好，你下去吧，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麦冬虽有不情愿，但也不敢多方，怕把卿尘给惹恼了。
她又给卿尘磕了个头，“奴婢谢过大小姐。”
卿尘点点头。
麦冬才起身，朱砂适时地搭了把手，麦冬感激地谢了，方下去。
瞧着麦冬离开，卿尘若有所思，这赐婚圣旨一下，静园就更热闹了。
她扫了一眼朱砂青黛紫苏三人，倒也没见这三人有何闹腾。
只有小竹，说话比从前还要硬气，毛毛燥燥的毛病更是变本加厉，不改了。
这陪嫁丫头之事倒真要好好琢磨一番。
若光是二夫人趁机想在身边塞人，她定不会让其如愿，只是这事染合法参合进来了，她不得不慎重考虑。
即使是嫁了人，她也不会对染府撒手不管，没有娘家的支持，她在国公府也不会好过，无论如何她都会拉染府一把，并为她所用，这一点，染合法必须明白，别没事给她添事，纵容二夫人扰得她不得安宁。
她出嫁前一定要把染府的事给理顺了才行。
这样她才安心嫁给小公爷，眼前浮现小公爷那阳光的笑容，迷人的酒涡，还有清澈的眼睛。
这双眼睛似曾相识，可惜她与小公爷没好好见上一面，否则她一定记得起在哪见过。
她低头深思着……
自从卿尘生辰后，染合法似乎喜欢让大家都聚到主院用晚膳。
这日晚膳过后，众人如往日般，各自散去。
“姐姐，我刚才跟你提的事……”二夫人喊住了即将要走的染夫人。
染夫人笑道：“这事你得问尘儿，虽然我是做母亲的，却也不好替女儿做主。”
卿尘本与母亲同行，听到这话，便淡淡地朝二夫人看去。
“二娘，有事？”
染二夫人立即笑道：“是有事，有大喜事！”
卿尘静静地等她的下文，染夫人瞧着二夫人，眼里则闪过一丝好笑。
“你跟前的几个丫头，特别是朱砂丫头，尽心尽力地伺候了你几年，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我们做主子的也要为她着想不是。”染二夫人笑眯眯地道：“这女人最好的归宿就是嫁得一良人，因此我们该给她许一门好亲事。”
朱砂闻言脸色微变，她迅速地朝卿尘脸上看去，却见小姐在笑，也猜不出小姐何意，不由得着急起来。
青黛则暗暗圆瞪着二夫人。
“多谢二娘提醒，这几个丫头尽心伺候的确令我非常满意，今后若要将她们许人，定不能低配了。”卿尘微微一笑，只是笑意并未达眼底，“不知二娘可有合适的人选，配得上我这大丫鬟的？”
“人选倒有一个，这府中年纪相仿的，也就这一个，是个管事，倒也不算低配。”二夫人眉开眼笑地道。
二夫人这才一说，大伙都明白说的是谁了。
朱砂脸色顿时一白。
青黛则冷笑一声，小姐绝不会答应。
“哦，是哪一位管事，能让二娘想把能干的朱砂姑娘许配给他。”卿尘淡淡地道，“要知道，朱砂在尚院也待了几年，才情堪比那些名门小姐了，在染府里更是个最拔尖的。这许的人定也要数一数二，可别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倒让人以为二娘是故意拿我的丫头来开玩笑。”
“这管事虽不是最能干，但这时候府里就他一人合适，府里许多丫头都争着这个机会呢。”染二夫人一脸的假笑。
“既是如此，这唯一人选，二娘为何舍近求远，而不把他说给麦冬姑娘？这麦冬比朱砂还大些呢。”
二夫人面色一僵，陪在身边的麦冬脸色亦是一变。
“我倒是想把麦冬许配给他，只是人家妈妈看中的是朱砂。”二夫人干笑着道。
青黛不屑地撇撇嘴，说得倒象真的，可惜昨日从麦冬那都知道了。
“那我倒要问问朱砂，可愿意嫁给那唯一人选。”卿尘微微一笑。
朱砂立即上前福了福，道：“奴婢不愿意，奴婢要一直伺候小姐，小姐在哪，朱砂跟到哪。”语气肯定，毫不迟疑。
“二娘，你也听到了。”卿尘瞧向二夫人。
“主子跟前哪有丫头说话的份。”二夫人不高兴地道。
“二娘刚才也说了，我们做主子的也要为丫头们着想不是？既是要为丫头着想，自不能违背人家意愿。”卿尘淡淡地道。
二夫人一时语塞，这可是拿她说的话来堵她自己。
“她当然不愿意，不就想与主子一同嫁嘛，哼！”随即便冷讽道。
朱砂脸色大变。
虽然大家都知道，陪嫁丫头其实就是待选的通房，可若陪嫁丫头有肖想之心，可就是诛心的事。
染二夫人这根本就是在挑拨离间。
卿尘微微一笑，“朱砂服侍得好，我自是离不了她，陪我一同嫁到国公府，这是陪嫁丫头的本份，二娘你说是不是？”
青黛偷偷抿嘴笑。
与小姐争口舌，二夫人根本不是对手。
“好了，既然这事没有可能，咱们都散了。”染夫人笑着出言。
“好事没做成，散了，散了。”染二夫人也不想把事情弄僵，立即顺着染夫人的话说道。
转身出主厅的瞬间，染二夫人的嘴角悄悄勾起一丝冷笑。
一回到静园，朱砂立即跪在卿尘跟前磕头。
“奴婢多谢小姐。”
“只要是我的人，只要是没有异心，好好做事，我都不会让人轻意动了。”卿尘瞧着朱砂，略有所指地道，就不知该听的人听进去没。
接着，染卿尘的眼睛又朝向园里其他丫头瞟去，那些丫头脸上的神情颇有激动。
她暗自点头，她现在就是必须恩威并施，这些人才会忠诚老实。
“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想让我折寿呀。”朝一旁的青黛示意了一下。
青黛笑兮兮地将朱砂拉了起来。
“小姐，这事二夫人明知不可能，为什么还会这样提出来？”青黛有些纳闷。
卿尘沉吟了一下，然后淡然道：“看来还有后招，咱们等着吧，反正她不把人塞到我这里是不会甘心。”
染二夫人想要她空出一个大丫鬟的位置，是想留给谁呢？麦冬吗？
朱砂与青黛如今她是用得很上手，大丫鬟的位置她是不会换别人，二等丫鬟的位置她倒不介意。
刚才见过麦冬之后，她改变了主意。
她也不会断了与染府的联系，让她们有个耳报神又如何，不过一个丫头，她自信还能控制得住。
而且到了国公府那丫头也只有依靠她这个主子，否则想过好日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听说国公府比染府还不安生，她得好好想想，怎样才能得到她想要的生活。
打发丫头们下去休息，卿尘自去了书房，那里有一摞的帐本等着她查。
前世作为一个高级白骨精，核成本，查利润，评估项目的可行性与价值性，都需要有一定的财务知识，因此看这里的几十本帐本那根本是小意思。
只是二夫人令人做的帐太乱，要仔细地一字一字地盯着看，颇为费神。
不过看了十几本，她基本已看出一些端倪，让她大叹，无怪乎二夫人故意把帐弄得如此之乱，水至清则无鱼呀。
她一直在灯下看着，书房里静悄悄的，只偶尔传来蜡花炸开的噼叭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青黛来催了三四次，她方罢手。
沐浴的时候，她几乎在水里睡着了，也是青黛来叫她，她才起来，爬上床去。
看来，要找一个懂帐的人才行，否则以后的日子岂非累惨，母亲给的陪嫁庄子铺子，也都需要有个管帐的人在身边……她的悠闲日子，什么时候才重新回来……
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想着……睡着了
次日一早，卿尘提醒紫苏莫忘了与恩人的约会。
这已经是恩人第四次约了，却仍没说出要求，卿尘都要怀疑他是故意逗人玩的了。
这一次，由青黛陪同前往。朱砂出府去见兄嫂了。
交代完事情，卿尘就一头扎进书房里继续看账。
昨晚已看了很多，她想争取在这一两日看完，这样她才腾得出时间为出嫁做绣活。
按母亲的意思，是让她把查帐的事先放放。
但卿尘却想尽快处理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这样才好放心出嫁，而且婚期将至，这活儿一放下，要再重新捡起，时间恐怕也不够了，不如尽快先看完。
绣活有园子里的丫头帮忙，还有女工院的人也在赶制，不怕误了婚期。
午时正，小竹将午膳端到了书房。
刚用罢午膳，青黛与紫苏回园了。
“怎么样？这回提了要求吗？”卿尘饶有兴趣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