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场小小的风波,李三八的威望在百姓心中急剧攀升。
当日报名务工的百姓达五百多人,甚至有些老人、女人和小孩也想报名,但是李三八招工也是有条件限制的,为避免出现一家老少上阵的情况,这些人都被婉拒了。不过李三八告诉他们,等以后会有别的活计需要做,这些人心里才又欢喜起来。
即便如此,也有少数百姓家里出了多个壮年男丁,这样的家庭,可以想象,等领到了工钱,生活状况将会立刻发生改变。
因而整整一个下午,百姓们如同过年一般,欢声笑语不断,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神采。
罗刚一直陪到黄昏,直到当日报名结束,他才将冯林和李三八秘密召集到一起,对以后的布置面授机宜。
天色全黑之后,他才悄悄出了李家集前往石猴山,李家集留下了那二十多名露过面的兄弟给冯林使用。
在石猴山检视了一遍之后,罗刚于次日上午返回石楼山。
现在的石楼山比贼寇驻扎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首先是人口增加了。第一批返乡的兄弟已经陆续回来一部分,不但将家眷接到了山中,随他们一起来的还有十几个铁匠、木匠,只是罗刚所要找的郎中却没能寻来。
除了人口的变化,山寨中的寨墙和关口都进行了加固,在罗刚指定的位置还搭设了三十多个炮台。
大量的粗树段和石头被当作滚木擂石布置在各处关口,以增强防御。
罗刚巡视完防务,看望了众兄弟的家眷,而后将接家眷回来的兄弟集中到了聚义厅,询问他们这段时间打探来的消息。
罗刚对这个时代虽然了解颇多,但是多限于大事,可以说有一定的局限性。一些根本不会记入史书的事情,他根本无从知晓。就算史书上有,他也未必能详尽于胸。
临出发前,罗刚给他们布置了这项任务,包括当地的耕种、人口、官员和士绅、军用物资储备等等情况,总之范围很广,只要他们知道的都可以说出来。
罗刚特意找来一个管帐的兄弟,只要他认为有用的,全部记录在案。
他这几天一直忙于各种事务,根本没有时间多去了解。
众兄弟一个接一个地说着,罗刚认真地倾听,不时向记录的兄弟示意动笔。
现在汇报的兄弟名为沈福,汾州府临县大禹村人氏。他将罗刚交待打探的情况说完又继续道,“把总,近来从南边的平阳府到临县过来的流民越来越多,我找几个人打听了一番。他们大多是平阳府、泽州、潞安州等地跑过来的。据他们说,河南、宣府和山陕各路官军剿贼越来越紧,有一些流寇往北流窜,烧杀抢掠,无所不为。这些百姓心里怕了,提前逃了过来,只是不知道那些流寇能不能到这边来。”
“可听说是哪股流寇?”罗刚问。
“我打听了,有好几股,其中一股首领叫扑天虎,这个名字和飞天虎只差一个字,我记得牢实。还有一个叫隔沟飞,还有一个叫对叫闯将,还有一个好象叫扑天飞,至于别的,那些人也说不大清楚。”
“闯将,李自成?”
罗刚喃喃道,没想到刚穿过来几天就听到了他的消息。
想了想,他又问沈福,“可曾打听清楚,他们大约多少人?”
“那帮流民也说不准,我打听的时候他们说,流寇人数不定,也许今天还三两千,官军一来多半都散没了。过两天可能又聚了一两千,这个人数变化太快。把总,我还听说了,官军追,流寇逃,所过之处,有土寇的地方不是被流寇灭了,就是让官军给灭了,那些土寇最好的结果就是投贼了。把总还是早做打算啊,要是他们真的过来,那两边咱们都惹不起啊!”
聚义厅中的众位兄弟闻言,交头接耳议论起来,每个人脸上都现出忧色。
罗刚轻咳一声,那些兄弟才止住议论,当他们看到把总淡然的神色时,心里塌实了一些。
如今他们刚刚稳定下来,不愁吃穿,谁都不想被哪股势力灭掉,也不想就此散了,更不想从贼四处流荡。
既然把总看似胸有成竹,自然是不会有事。
罗刚并未就此事多说什么,他继续让别人接着禀报打探来的消息。
没等下一个兄弟汇报几句,聚义厅外一位兄弟报门而入,来到罗刚跟前小声说道,“把总,信已经送到了守备府,马骏的家丁把信呈了进去。时间不长,那个家丁就出来了,他说马守备身染重疾,不能来这儿见把总了。”
罗刚冷笑一声,“还身染重疾呢?我看他是不想见我,他们没有难为你吧?
“没有,那家丁还挺客气。”
“辛苦你了,下去休息吧!”
摒退来人,罗刚手指轻扣桌案迅速琢磨起来,看来马骏是把里面的关系想明白了,料定他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就把他给卖了。他装病不来,倒是有些耽误事儿。
正在沉吟间,从门外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人,边跑边大喊着,“把总,不好了”
罗刚举头看去,见这人正是那位往裤子里塞银子的兄弟,名叫寇唯,他也是第一批返乡接家眷的兄弟之一。
“把总,不好了,我老爹老娘让人给扣下了。”
“别着急,慢慢说,谁扣了你老娘,在哪扣的,到底怎么回事。”
寇唯长长地喘了口气道,“是这样,这不我回家接老爹老娘吗,我寻思着爹娘受了一辈子苦,也没享过什么福,临出来时,我就给爹娘都换了一套好衣裳。我自己也换了,把总你看,就这身衣服”
“说正题。”
寇唯急道,“把总,我说的是正题。不但换了衣服,我还给爹娘雇了一辆上好的马车,一路上都很顺利,可是进了咱们兴县,到界河口巡检司那儿就被衙门里的人给拦住了。回去的时候那里的巡检司一个人都没有,可是回来就有人堵着路朝我们要路引,我也拿不出来啊,结果人家看我们衣着光鲜,还乘坐一辆好马车,就以为遇到了富裕人家,非要我拿银子才肯放行。走的时候把总说,遇到这样的情况就拿点银子买个方便,我就按把总说的,给了他三钱银子。三钱啊,那可不少了,可那些当差的贪得无厌,竟把身上剩的十多两银子全给搜走,还扣下我的马,让我再拿五十两银子来赎人,好说歹说,他们把马还给我了,我这才跑回来。”
罗刚噌地一下站起身,跟我来,我去把你爹娘给接回来。
这次他真的生气了,以前的界河口巡检司没有差役,那是因为贼寇猖獗,他们不敢去。
如今贼寇刚刚灭掉,他们又出来耀武扬威了,
罗刚连衣服也没换,直接穿着昨天那身到外边点了二十名兄弟,到关口处牵了马,直奔界河口方向而去。
界河口在石楼山的南方约四十里处。
一行人快马加鞭,半个时辰左右已然望见了界河口巡检司的衙门。
那是一处坐落在三岔路口旁的一进式四合院,位置比较偏僻,却是南来北往的交通要地。院门口有两个差役正翘首向这边张望,旁边停着一辆三匹马拉的黑蓬马车。一个看似车夫模样的老汉在车边来回地转圈圈,一看就是急得不行了。
罗刚带着众兄弟丝毫不减马速,一直驰到院门口才勒住坐骑。
“你们,把你们的人都叫出来。”罗刚用马鞭指着那两名差役喝道。
“你们你们是”
两名差役有些傻眼,其中一人结结巴巴地问,随即他看到了从后面赶过来的寇唯,这一下他们更傻眼了。
“闯祸了,碰到点子上了。”
两人同时意识到这个问题,别看罗刚穿的跟要饭花子似的,明显这一行人是以他为首,后边那些可都是货真价实的兵**啊!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两名差役还没想好怎么应付,院子里又出来了四名差役,他们是被急促的马蹄声给引出来的。
“拿下”
罗刚大手一挥喝道。
身后的兄弟,立刻下马,不容分说将六名差役扭住。
“误会,误会,各位军爷,有话好说。”
一名从院子出来的差役连忙软语相求,面对这么多凶神恶煞般的官军,他们连抵抗的勇气都没有。
巡检司属于地方行政衙门,归县衙管辖,而官军属于兵防系列,往大了说,巡检司的最高主管衙门是吏部,而官军则是兵部。虽然两伙人都是吃皇粮的,却没有共同的上官。
要是官兵动起粗来,他们还真没地方说理去。
“头儿,你看”
原来在院门外的一名差役对一名从院里出来的差役向正在翻开马车帘的寇唯努了努嘴。
“啊?”
那人这才恍然大悟,连忙说道,“真是误会,不知这位也是军爷的人,小的们有眼无珠”
“够了”
罗刚喝道,“今天几个人当值?”
“就小的们六个,军爷们有什么吩咐,小的们愿意效劳,银子马上还,人立刻放。”
罗刚没有说话,只用目光看着寇唯的身影,见他往马车里看了一眼,匆忙跑进了院子里。
时间不长,手里拿着两根绳子,带着一男一女两位老人走了出来。
说是老人,其实看样子也就四十多岁,只是长得比较沧桑些。
寇唯走到那几名差役跟前,把绳子往地上一摔,给了那个头儿一个响亮的大耳光,“狗娘养的,还敢绑我爹娘?”
那差役的头儿被打,连个屁也不敢放,只是一个劲地求饶。
寇唯出了口气,就没再有别的动作,毕竟这里的主事是罗刚,以后怎么办得听把总大人的。
罗刚飞身下马来到两位老人身前,行了个晚辈礼,“两位老人家受惊了!”
“不敢,不敢,快不要多礼。”
两位老人慌忙还礼,这么多的官军在这儿,他们也是吓了一跳。虽然知道这些人都是儿子找来的,也不免因为平日官军日久积威,使他们战战兢兢。
罗刚对此心知肚明,也没多在礼节上牵绊,一礼之后,目光落在了院门上方的一块牌匾。
牌匾黑底白字,上面写着“界河口巡简司”,巡检司到了崇祯这朝,因为要避朱由检的讳所以改成了现在的名字。
“这就是现在的衙门,暗无天日的衙门。”
此刻,罗刚对这个时代的腐朽黑暗痛恨至极,他看着那几个规规矩矩的大字,又看了看那些一点都不守规矩的差役,大喝道,“来人,把牌子给我拆了。”
立刻过来几个人,摘下牌匾,大刀片子上去,几下子就劈成了烧柴。
“寇唯,他们都交给你处置。”这样还不解气,罗刚继续下令。
没等寇唯做出反应,他爹娘拉住了儿子,小声地说了几句。
寇唯听完,急忙跑道罗刚身边,“把总,里面有个内间,关了几个女的,我娘说,可能被他们糟蹋了。”
罗刚心里的怒火腾地又起来了,他对旁边的几个兄弟下令道,“进去把人带出来。”
罗刚说完,意识到有些不妥,先止住几名要进院子的兄弟,而后来到寇唯的老娘身边,“老人家您辛苦一趟吧,我们男人进去可能不太方便。”
寇唯的老娘连连点头,临进院子前,指着那几个差役颤声骂道,“你们这帮畜生,光天化日之下啊光天化日之下啊。”
进去不长时间,寇唯的老娘一个人黑着脸走了出来,到马车上翻出了几件衣服,又转身进去。
罗刚已经大概猜出了里面的情形,怒视着几名差役,握着刀柄的手攥了又攥。
寇唯的娘再次出来时,带了三名女子,身上裹着老人拿进去的衣裳,都披头散发,低头啜泣着,看不清容貌。
她们只用眼角的余光略微看了看周围的情形,便都胆怯地站在老人家身边,如同任人宰割的绵羊一般。
罗刚来到六名差役面前,怒问道,“你们还有何话说?”
“军爷,你开个价吧!”差役的头儿说道。
“开价?”罗刚冷笑几声,下令道,“都杀了!”
“不一百两行不?二百”
“杀”
随着罗刚咬牙切齿的声音,几个兄弟操刀就要砍下去。
“军爷,让我来吧!”
一个女人突然抬起头来请求,说完话,紧咬着嘴唇盯着罗刚等候答复。
罗刚想了想,点头应允。
那女人福了一福,从一名兄弟手里接过刀来,双手执着刀柄,握在胸前,一步步走向差役的头儿。
“不不你敢啊”
噗!
那女人木然地走到他面前,双手用力一刺,刀尖直插入对方月复部。
而后她拔刀走向另一人,同样的动作,钢刀入体,在一片恐惧的惊呼和惨叫声中,钢刀滴着血又晃到了旁边的差役面前。
罗刚心中暗叹,这又是一个李老三啊!
似乎那女人的行为触动了另外两个女人,她们也走了过来,学着先前那个女人的样,各自选好目标,举刀刺出。
只是她俩都有些慌乱,有些胆怯,却还是咬着牙,闭着眼刺出了那一刀。
那些差役惊恐地嘶喊着、挣扎着、哀求着,却都由惊恐而绝望。明晃晃的钢带着血色,无情地刺破了他们罪恶的躯体。
只是那些差役都没有一刀毙命,他们被人架着,不停地扭动着,挣扎着,眼睁睁地看着月复部的鲜血奔涌而出,染红了身前的地面。
先前那女子刺完之后,不再看他们,却是机械而木然地走到罗刚面前,缓缓跪下。
罗刚避过一边,想要伸手搀扶,却又觉得不便,忙让她起来。
那女人也不说话,只自顾自地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手中钢刀往脖子上一横,便要加力。
罗刚眼疾手快,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夺下钢刀道,“这又何苦呢?”
那女子钢刀被夺,呆了呆,以袖掩面大声哭了起来。
“快,把她们的刀也收起来。”罗刚急忙下令,别再让那两个女人也去自寻了短见。
然后他走到寇唯的娘身边,说道,“老人家,你去劝劝这几位姑娘莫要想不开,如果她们回家,我给盘缠;如果没地方去,老人家你先带在身边,等以后再说。”
“你们可真是好人啊!”
老人叹了一声,朝那三个女人走了过去。
罗刚朝那几个架着差役的兄弟道,“别让他们狼嚎了,动作快点,搜完院子,一把火烧了这个巡检司。”
众兄弟立刻行动,时间不长,巡检司的四合院冒起了浓烟,火势越来越大。
寇唯的老娘和那三个女人说了一阵,那三人的情绪总算稳定了些,她们都是外地流落至此的单身女子,先后落入巡检司差役的手里,此前彼此并不相识。若不是心中憋了一口气,她们也不会挨到今天。
老人到底是阅历多,一番苦口婆心,寇唯的老娘到底是说动了她们,叫她们跟着她走。
这样的事儿,罗刚并不是第一次碰到,刚进石楼山的时候,就有一女子有此遭遇。那女子是石楼山贼人的家眷,家就在兴县,罗刚给了银两送下了山。
见一切处理妥当,罗刚派人唤来战战兢兢的车夫,替寇唯赏了些银两压惊,让他赶车跟着队伍开拔。
那车夫开始还畏缩着不敢要,他只见过官军从百姓手里拿银子,哪有给百姓银子的道理?何况,六具血淋淋的尸体就摆在那儿,房子也被烧着了,他能平安离开就算菩萨保佑了。
直到罗刚直接将银子塞到了他的手里,他才确信对方并无恶意,高兴之余又暗暗称奇。
这次罗刚没有按原路返回,而是稍微绕了些路,恶虎滩马骏的铁冶厂就在这个方向,他准备到那儿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