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娘,不要!”电光火石的刹那,一道寒光在眼前闪过,白染宁来不及思索,飞身扑倒在萧祁夜的身上,下一刻,肩上便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浪客中文网
看着面前之人苍白消瘦的面庞,反手拔出肩上的匕首,任鲜血汩汩流下。
幸好,幸好赶上了。
如果不是她反应快,现在这把匕首,插在的就不是自己的肩头,而是萧祁夜的心口。
宫女打扮的柳四娘不可置信,又带着丝丝怨恨看着她,双手紧握成拳。
如果不是她不要命地为萧祁夜挡下这一刀,她早就杀了那个狗皇帝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这么做!‘
“四娘,我有我的原因,求你别问了,赶紧离开,好不好?”白染宁无力地靠在亭柱上,肩膀上的伤虽不致命,却疼得钻心。
四娘却不肯走,只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似乎要将她整个人看穿看透。
“走啊!”白染宁大急,强忍肩上的伤痛,冲过来推了她一把。
柳四娘到此时,才豁然回神,冷笑一声,便要去捡地上的匕首,手臂却被白染宁死死拉住:“求你了,四娘,求你不要!”
“姓白的,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慕容对你那么好,他那么爱你,你却为了这个杀死他的凶手,求我放过他!”四娘怒从心起,白染宁一次次阻拦她不说,还用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她到底知不知道,如果不是她临时改变了匕首刺出的方向,此时此刻,她还能站在这里与自己说话吗?她早就去见阎王爷了!
她答应过慕容沙华,一定会好好照顾她保护她,那么即便她为仇人说情,她也绝不会动她分毫,这是她对慕容沙华的承诺。
白染宁迅速回头看了眼静立在亭内却不发一语的萧祁夜,他应该已经知道自己是谁了,却依旧能保持如此平静,白染宁看不出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这个样子的他,让她感到不安。
“四娘,算是我对不起你,但这回,求你听我一次,好不好?如果有机会,我会把一切都跟你说清楚的。”以萧祁夜的个性,他是不会这样放过四娘的,莫子卿曾对她说过,邪教余孽都必须死,只有这样,慕容沙华才能安安心心、干干净净地做他的萧锦阳。
四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那双总是盈满热情的双眸,此刻也充满了不屑与冷澈。
白染宁感觉自己的心正在片片碎裂,四娘竟然……竟然这样看她!
“好,我走,但你能阻止我一次,阻止不了我第二次,我还会回来的。”说到底,还是不忍看她苦苦哀求,不仅仅是为了与慕容沙华的承诺,也是自己内心当中始终割舍不掉的一份情谊。
白染宁正想说声“谢谢”,却听身后传来一个空渺而冷漠的声音:“谁允许她可以走了?不许走!要走的话,就把命留下。”
白染宁一怔,机械般回过头去,之前那个沉默静立的男子,正用一双毫无感情的眸子看着她,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冷漠,原本光彩琉璃的眸子,现在却像个没有生命的死物。
柳四娘冷笑:“好啊,老娘既然敢进宫弑君,就没想过能活着离开。”
萧祁夜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因为视力不好的缘故,他的目光总显得飘渺迷离,没有焦点。
抬臂打了手势,周围立刻涌出无数的禁军侍卫,将湖心亭团团包围起来。
“不,不要……”白染宁看看柳四娘,又看看萧祁夜,不知究竟该站在谁的身前,又该去保护谁。
“如果不是曼珠,老娘早就干掉你这荒婬暴虐的昏君了!”柳四娘斟酌了一下自己当下的处境,冷冷笑道:“不过,我现在也并非没有胜算,远水救不了近火,在你那些侍卫的箭将老娘射杀前,老娘就可以将毒针刺入你的身体,要不要试试?”
萧祁夜负手而立,半点惊惶无措的样子也无。他一直都是这样信心百倍胸有成竹的,但白染宁却不能赌,柳四娘的毒有多厉害,她再清楚不过,一旦被她得手,萧祁夜必死无疑,萧祁夜若是死了,柳四娘也活不成,等待她的,只有万箭穿心。
在炽烈阳光的照耀下,柳四娘手指间的暗蓝色流光,显得更加清晰耀眼,白染宁没有时间再去犹豫,飞快拔出腰间火枪,朝柳四娘的手臂射出一枪,四娘吃痛,指间细弱牛毛的毒针落地,白染宁见状,趁机伸手击了柳四娘一掌,将她打落湖水,几乎是同一时刻,她绕到萧祁夜的身后,将匕首搁在他的脖颈上,冲围在岸边的侍卫道:“都退下,否则我杀了他!”
挟持人质逼退卫兵的事她做过不少,但这是第一次,以萧祁夜作为人质。
冷冷的笑,自身前之人的喉中发出,低沉幽缓,却一点也不动听,就似一根细细的弦,在白染宁的心上来回摩擦,有种尖锐的疼痛。
柳四娘见再无的手的机会,只好奋力游上岸,纵身一跃,飞快朝宫外掠去。
白染宁见她平安离开,这才松了口气,握着匕首的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或许那些在岸上的侍卫会被她的举动所骗到,但她心里清楚,无论如何,她都不会下手的,她宁肯自己死,也要保他平安,又如何会伤害于他呢。
“哐当!”匕首落地,白染宁也颓然倒地。
“我以为你死了。”清减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好似从一开始,他脸上的表情就没有变过,始终平静如水。
白染宁捂着肩头的伤,半靠着柱子:“是,我本来就已经死了,现在在你面前的,是白曼珠,不是白染宁。”
“呵呵。”他忽的轻笑出声,嘲弄的口吻刺得白染宁心口剧痛:“你不但是白曼珠,还是暗门门主莫子卿的未婚妻,朕是不是应该祝福你们永结同心,白首偕老?”
白首偕老……
这是她曾与他定下的约定啊,曾几何时,她以为这样美好的憧憬,离自己并不远,而实际上,却是个再好笑不过的笑话。
白首偕老?白首偕老……呵呵,她该有多天真,才能相信这根本实现不了的童话故事!
“祝福就不需要了,民女只求皇上一件事,让民女见慕容沙华一面。”跪地,磕头,两人的关系,再次恢复到最初的样子。
心痛如绞,面上却依旧淡漠:“你凭什么向朕提这样的要求,朕又凭什么要答应你?”
“求皇上,成全民女最后的心愿。”见他一面的心愿已经达成,如今,只剩见慕容一面。生生死死,也就那么回事,分分合合,就如四季轮回一样,俗话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她与萧祁夜,应该已经走到尽头了吧。
“白染宁,你既然已经死了,又为何还要回来!”萧祁夜猛地转头,看向跪在脚边的她。如今,就算她站在自己的面前,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他也看不到她,他多么希望,他可以看到她的脸,看到她的笑容,可惜,就算她回来了,但自己,却再也回不去了。
白染宁以额触地,道:“我不想回来,只是有些事情,若是不去做,我会后悔一辈子。”
“包括见慕容沙华?”
“是。”也包括见你。
阖上眼帘,虽看不到她,但只要睁着眼,就会感到痛苦。
“好,朕答应你,带你去见他。”
“谢皇上。”
“别急着谢朕,带你去见他是有条件的。”
她从没想过一切可以顺顺利利,只是,他说这样的话有什么意义呢?他明知道,不论他提出这样的条件,她都会答应他。
“从今往后,永远不许再出现于朕的面前。”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量,说出这样绝情的话,比用匕首刺中心脏还要疼痛。
白染宁笑了:“好,原本我就是这么打算的。”与他就此拜别,此生不复相见。
“好,你跟朕来。”转身,在无人的瞧见的角度,咽下了涌上喉头的泪意,等白染宁站起身后,他又恢复了之前冷漠沉稳的样子。
为了保密,萧祁夜将慕容沙华关押在一处废弃宫殿下的暗室内,暗室里除了空气有些窒闷外,其余设施一应俱全。
在暗室的最尽头,白染宁见到了消失多日的慕容沙华。
还能再见到他,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世上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人感到庆幸的呢?
“慕容。”
才一开口,便发现自己的声音竟微微有些暗哑。
“宁儿?”正在打坐调息的慕容沙华听到声音,诧异不已,看着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白染宁看了眼独自留在暗室外的萧祁夜,走到慕容沙华身边坐下,道:“是我求皇上带我来的?”
慕容沙华愣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他知道你的身份了?”
白染宁默然无语,半晌后,才点了点头。
慕容沙华不由得蹙眉:“为何要告诉他?你不是说,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他了吗?”
白染宁笑得苦涩:“是,我是这么说过,但我是个不守诺言的家伙,这一点,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慕容沙华摇着头,一双凌冽的眸子,定定凝视白染宁,“到底为了什么,为什么要来京城?”他像是猜到了什么,试探道:“是为了……我吗?”
白染宁故作轻松地拍拍他的肩:“还能为了什么?你要死了,我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慕容沙华微恼:“真是的,你这也太胡来了,劫法场是多么危险的事,你有没有脑子!”
呵,又该是教训他了,慕容还是慕容,一点也没变啊。
“你怎么知道我会去劫法场?”
慕容沙华哼道:“还不清楚你嘛,越是危险的事情,你就越是要做,不是我说你,就算要救我,也不能选择劫法场这么直接的办法吧。”
“你自己都说劫法场是最直接的办法了,还让我寻别的法子,你可知道,当我得知你要被处斩的消息时,我还在九华门做客呢,三天的时间,你让我想什么办法?最好,最便捷的方式,就是劫法场。”
“真是胡闹!”
“确实挺胡闹的,损失了不少教众,为此四娘还跟我翻脸了。”
慕容沙华“咦”了声,挑高眉头,“翻脸?四娘这人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也会跟你翻脸?”
“是啊。”白染宁哭丧着脸:“她现在恨死我了。”
“放心吧,我最了解四娘,她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一般跟人吵架,过不了几天就主动找人家和好了。”慕容沙华安慰。
“问题是这回闹大了。”慕容沙华哪里知道,她和四娘之间的争端,便是他这个没事人:“她以为你死了,我却不为你报仇,她说我没良心。”
“宁儿,你告诉我,以后你打算怎么办?”慕容沙华的神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
白染宁半靠在他身上,只定定看着眼前一盏烛灯:“慕容,我好难过。”只有在他面前,她才觉得自己像是个正常的人,可以开心的大笑,也可以难过的痛哭。
慕容沙华轻拍了几下她的背,指指自己的肩膀:“来吧,免费的肩膀,再借你一次。”
望着眼前宽厚的肩,白染宁将脸埋在他的颈窝,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慕容沙华只觉得颈子上一片湿凉,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白染宁将额头死死抵在他的肩上,捂着唇,努力不发出一丝声音,只有眼泪不住地一滴滴坠落。
“慕容,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了,从今往后,我们之间,再无任何瓜葛。”
“你说什么?”慕容沙华又急又惊,猛地将伏在自己肩头的白染宁拉起:“什么叫做最后一面,什么叫做再无瓜葛。”
白染宁擦擦眼泪,哭也哭了,她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面对慕容沙华:“我答应莫子卿,会跟他一起回暗门,我……我决定跟着他。”
“跟着他?”
“是,你觉得我很傻吗?不是的,我只是不知以后的路该如何走下去,有他在身边,我或许可以不那么迷茫。”或许,这个选择,也是她自私的一种表现。但无论怎样,她以后的路,还是要走下去的,离开慕容沙华,就如当初离开萧祁夜选择跟他回往生教一样,她可以很快适应各种环境,她也可以,努力让自己过得比从前更好,这就是她白染宁,一个没心没肺,一个无情无义的女人。
“不可以!”焦躁地站起身,慕容沙华目光熠熠看着她,那明净的眼眸,就似九天之上的骄阳,可以将冰封的心扉融化为一滩春水,“你还有我,我可以照顾你,可以陪你走剩下的路。”
“不。”白染宁别过头去,他的目光太炽烈,像她这样的阴暗心肠,根本就承受不了:“你要陪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的亲人,你在世上,最亲最亲的亲人。”
“他不需要我来陪。”
“你错了,如今这世上最需要你的人,便是他,不是我。”缓缓起身,白染宁握住他的手,无比诚挚道:“我可以照顾自己,也有能力照顾自己,你也知道,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或许以后,会变得更加严重,我无法陪伴他,他一个人会孤独寂寞,只有你,可以驱走他的痛苦,他的悲伤,他的寂寞,慕容……不,萧锦阳,答应我,你会永远陪着他,保他平安一世。”
“这是你的愿望吗?”到这个时候,她依旧还想着他,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离开。
白染宁回头,朝暗室外看了一眼,明黄色的龙袍衣角若隐若现:“是,这就是我的愿望,大燕的天下,不是他一个人的天下,也属于你,你要帮他,也是帮你自己。”
“你知道他这次大费周章带我回来是为什么吗?”
“知道,怎么不知道,因为你是萧锦阳。”因为他也姓萧,因为,他也是皇家的子孙。
“我根本不想做什么皇帝,也不想要这个天下。”慕容沙华实话实说,皇位,对他来说,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影罢了。
白染宁再次握紧他的手:“就算你无意天下,但天下,需要你。慕容,记住我的话,帮助他,也帮助自己。”
“宁儿!”反手紧握住她即将松开的手,慕容沙华问的认真:“如果他不需要我,天下也不需要我,你会和我在一起吗?”
白染宁低头想了想,然后轻轻摇头:“如果这种事,我不能给你准确的答案,但我能告诉你的是,和你在一起我很快乐。”
“是吗?”松开手,慕容沙华背过身:“这样已经足够了,我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人,无论经过多少年,你我在一起的回忆,都不会从你的记忆中抹去。”他探手入怀,取出一样东西,放在桌案上,“这个你带着,慕容沙华已死,但他对你的情意,永世不变。”
白染宁朝桌案上看去,是一枚以红晶石雕刻而成彼岸花。
彼岸花,有花不见叶,叶生不见花,生生又世世,花叶两相错。
这样也好,生生世世不相见,只留美好的回忆,对谁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
将红晶雕刻的彼岸花收入怀中,白染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密室。
“你觉得朕自私吗?”在密室的门被关上的刹那,忽听萧祁夜淡淡问道。
“因为什么?因为你剥夺了慕容的自由吗?”
“这天下,也有他的一半,朕这么做,是让他恕罪。”
“既然皇上心里已有定论,又何必问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