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连韶阅的连云帆自然是最清楚身上自己妹妹的情况的,她的身子不断的扭动着,在自己身上抓挠着,看起来十分不对劲,回头又见后头的人群凌乱,十三姨娘摔倒在地,下半身浸满了鲜血,看来,这月复中胎儿是保不住了。
她皱眉看了看自己的娘亲握着手中断了线的珠玉串子,叹了口气,后院女人们的争斗,向来是最激烈的,他逍遥,他懒散,不代表他看不清楚,正是因为清楚,他才不愿意再这院子里多呆。
这一次,如若不是娘亲所为,那也是娘亲私下结下的私怨所嫁祸。
罢了罢了,这些,本不需他多管,这后院的主人,他的将军父亲自会处理这一切,当前首要的,是他背上的阅儿,究竟是怎么了?
“阅儿,怎么了?”连云帆想要讲连韶阅放下来,却听她一声尖叫,
“不要放下!”连韶阅使劲抓挠着自己的脸,恨不得就抓破脸皮,扣进骨头里,狠狠地将那股子痒意给灭下去!
连云帆被连韶阅这一声尖叫唬得一愣一愣的,记忆中的阅儿虽然比较娇蛮,但也不至于如此,便听着她地话,没有将她放下来,
而那一边的人,都被白梨给吸引住了视线,哪里注意到这边的不对劲,老太君也只顾着那边了,想着自己的小孙儿没了,想着这事,究竟是谁惹出来的。
连韶阅虽为嫡女,嫡小姐,但出嫁了,就如同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也不再是连府里的人,而是六王府的人了。
“快,快把我背到花轿里!快点,快点!”连韶阅的脚勾在连云帆的腰上,已经是忍不住开始来回蹭,嘴巴里着急地喊着,蹭得连云帆都感觉有些尴尬。
“阅儿,你怎么了……”连云帆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连韶阅一下子打断,“二哥,求你了,快点,快点!”连韶阅的声音里已夹满了那种恨不得立即释放的急迫,声音里都是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些哭腔。
连云帆忙点头称是,一向懒散无所谓的妖娆的容颜上,也难得地换上了一副凝重的神情,新娘子的红盖头不可以随意掀开,否则,他早就掀开看看了,这时候,是女子最重要的一天,他也不能和以往一样随意了。
当前面关注白梨的人回想起今日是阅姐儿的出嫁之日时,连韶阅早已被连云帆背到了府门口。
凉暖站在人群堆里,一直关注着这一切,她看着连韶阅忍不住抓挠自己的手,她看到了白梨痛哭的模样,她看到了人群里和她一样呈观望的人,也看到了真的担心的人。
小玉拉了拉凉暖的袖子,凉暖回过头看去,却见小丫头的眼睛里都是蓄满了泪水,直直地看着白梨身下的那一摊子在白色的袄子下映衬地越加鲜红的血,就是忍不住抽泣两番,
“小姐,十三夫人可真是不小心,这一下,孩子就没了。”小玉说话的时候,都是抽泣着说的,声音里含着心疼,
凉暖抚了抚额,这才觉得,今日就不该带着这丫头出来,这丫头是个软心肠,见不得鲜血粗暴的东西,这下,还得安慰这丫头。
“十三姨娘还年轻,以后还会有的,你这丫头操什么心,快别哭了,擦擦眼泪。”凉暖的话,说得依旧是冷血了些,对于一个孩子的流失,仿若轻描淡写一样,但,这确实又是大实话,遇到这事情,旁人哭有什么用?!自己努力才是关键。
小玉被凉暖略显凉薄的话刺激到了,狠狠吸了一下鼻子,抹了两下泪水,就是不再理凉暖,不过,却是不哭了。
这丫头,可是与她闹脾气呢!
凉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妹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好好地站在这里,怎么就害得你没了孩子么?”荣华夫人见这里的人眼神都带着异样地看着自己,心里也有些委屈和愤怒,这明摆着是栽赃,她走于她前面,若想害她,也不会这样害啊!
听得荣华这一声带了些小脾气的话,连啸龙原本就紧绷着的脸,越加难看了,抱着在地上不肯起来,紧紧拉着他衣服的,与她生的一样容颜的白梨,就是对着荣华黑了脸,
“你就不能少说点?!”连啸龙控制着呼吸,他怕他一怒之下,就是大发雷霆,虽为夫妻,但因她是大苍国长公主的身份,他不得不让着她一些。
荣华一听,眼睛里也开始蓄泪水,他这话明摆着就是不相信自己!她虽然平日里耍尽了心计,但今日这日子,她怎么可能去做什么?!
“夫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荣华的骄傲劲儿一上来,就是上前一步,质问连啸龙。
连啸龙抱着白梨,不想与荣华多说,一下就将白梨从地上抱了起来,
她的心思,他自然是知道的,梨儿生的和云颜一样,她向来厌恶自己宠溺云颜,如今府里头来了个与云颜生的一样的梨儿,荣华又想使什么幺蛾子!
“你心里的那些主意,给我收敛点!”连啸龙直接不客气地就这般对荣华夫人说。
白梨在连啸龙怀里泪眼朦胧的,原本还是不想起来,想拉着连啸龙让荣华给她一个说法,但听到他极冷的话,对荣华夫人这般说,心里还是有些怕的,怕他知道,其实今日的这一出……与她自己有关。
便窝在连啸龙怀里,将脑袋都埋了进去,没有再开口,这里的人,只听到白梨不断抽泣的声音。
“我抱梨儿回府,母亲,阅儿出嫁的后面一些事,就劳烦母亲了。”连啸龙转过头对站在不远处的老太君如是说道,老太君自是点了点头,她生的儿子,自然是最了解的。
“我……”荣华气不过,上前跟着走了一步,就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老太君拉住了手,
“荣华啊!”老太君虽已老了,但手劲依旧是很大的。
凉暖在边上看到,荣华夫人被老太君这一拽,就是止住了步子,荣华回过头来,就看见老太君的神情也有些异样,她踌躇着笑了两下,究竟还是老狐狸,
“啸龙的确今年来风流了一些,但你作为主母,还是要体谅一些的,毕竟连府的子嗣还要绵延下去。”老太君的话说了折中了一些,但已‘修炼’多年的荣华夫人,自是听出了里面蕴藏着的深层含义。
老太君这一番话,不就是摆明了不相信自己,摆明了相信今日这一场摆在眼前,让她无力让她无从辩解的戏?!
荣华憋着一张脸,风韵犹存却依旧掩不住眼角鱼尾纹的脸上,是浓浓的倔强,有些东西,是一定要据理以争的。
“母亲,荣华做事一向有担当,今日这事……”
哪知,这话还未说完,老太君就摆了摆手,摇头转身,嘴里说着,
“今日这事,就当没发生过,不过是一个庶子罢了,以后还会有的,倒是荣华,你可得努力点了!今日是我家阅儿的出嫁之日,这事就暂且不提了。”
说完,老太君便在她两个年轻貌美的丫鬟的搀扶下,朝着府门口走去,在这里,女儿家出嫁,亲人,尤其是位份高的亲人在门口相送,代表着这女子极其受府里的重视,将来到了夫家,也能多受些重视。
荣华转过头,看看老太君离开的方向,又回头看了看簇拥着连啸龙和白梨离开的方向,她站在原地,忽的不知道,该朝哪里走了。
凉暖敛下眉目,整了整衣衫,戳了一下兀自还不理自己的小玉,
“走,去府门前,欢送我的二姐姐出嫁。”
凉暖说完,便不等小玉了,径自朝前走去,小玉原先还在与凉暖一起赌气,但见小姐走了几步,都没回过头来等自己,忙提着裙裾小跑着跟了上去,
“小姐,快等等小玉!”
凉暖斜睨了一眼,没理这丫头。
不过她今日倒也觉得奇怪,竟没看见连眉霜,这连韶阅出嫁,竟是没看见她,不过倒是看见三姨娘了。
许是她的三姐姐正忙着打扮自己,等着开春后参加选秀,一跃龙门,此后富贵不可言吧!
荣华再原地停了一会儿,身侧的罗素姑姑见自家公主的眸子里斗含了些委屈的晶莹,一时半会儿也不知该说什么,踌躇两番,见这里的人都朝着门口去了,这才开口,
“夫人,小姐快上花轿了……”
罗素姑姑后面的话没说完,荣华夫人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今日之事,她一定要查清楚了!是何人陷害她!今日之辱,她一定要千倍百倍地还给那人!
“将地上的珠子,一个不落下的全部捡了。”荣华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是恢复了以往的气魄,她转过雍容的身子,便朝府门走去。
而府门前,来自六王府的迎亲队伍,已经是来到了,唢呐锣鼓的,在连府外面,一直蔓延到很远的地方,都是奏响起最欢快的欢庆之曲。
连云帆早已经背着连韶阅等在了门口,却始终不见六王爷的身影,不免心下奇怪,正要发话,而他身上的连韶阅,终于有些忍不住,
“撕拉——!”一声,便听得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连韶阅仿佛被这撕裂的声音刺激了一般,双手成爪状,就要去抓挠撕裂的地方,连云帆听到身后动作,感受着自己妹妹颤抖的身子,赶紧手往后翻,制住了她的动作。
阅儿今日,究竟是怎么了?
正当连云帆不解的时候,六王府的人,终于是到了府门前了,他抬头朝那看去,却看到这高头大马上坐着的男人,不是身穿红色新郎服的六王爷,这王爷娶侧妃,也是一件大事,六王应也是要来迎娶的,怎么的却不见六王爷?!
那匹头上戴了大红花的棕色骏马身上坐着的是一个身穿深蓝色锦袍的男人,那男人生的倒也是俊挺,但始终不是六王爷啊!
这六王府的迎亲队伍到连府府门前的时候,老太君也被丫头们搀扶着,到了门前了,原本因这喜事,方才有些不悦的心情,总算好了些,但见到这迎亲的高头大马上坐着的不是红装新郎官,而只是一个身穿深蓝长袍的一看便是府里侍从的男子,这脸一下就耸拉了下来。
“子清呢?”荣华夫人出来时,便见到这么一副场景,原本就有些不悦的神色,更是不满。
凉暖站在离门口稍稍远的距离,不过倒是看得清楚,那迎娶之人,不是闻人子清,而是闻人子清的侍卫,似乎是叫蓝枫。
蓝枫敏锐地察觉到有人在看他,迅速就朝视线传来处看去,见到是凉暖的时候,他愣了一下,一是因为没见过凉暖穿得如此光鲜的模样,二是因为,曾经以为,凉暖会是王府的女主人,他对这个小姐的印象还是极好的。
此刻见凉暖看他,便对着她微微笑了一下。
这倒是弄得来凉暖有些尴尬,好在蓝枫一下就转过头,对着荣华夫人行了个大礼,
道,
“回夫人,王爷身子不适,便命属下前来代迎娶二小姐。”蓝枫的话简洁明了,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就将这关键之事说了出来。
但说出的话,却令老太君和荣华夫人都很是不满,闻人子清为荣华的亲侄子,他今日这么做,就有点不懂礼了,让她怎么在府里头驻足,还有,这子清向来礼貌温润,怎么会做这等子事呢?!
荣华夫人当然不知道,闻人子清昨夜酒醉,在挽云苑大闹了一场,准确的说是被宗政晚揍了一场,今日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十里长街的顶着一张有些鼻青脸肿的脸大摇大摆地走过的。
老太君面上还是有些笑意的,心里却冷哼了一声,这六王爷真是不守礼,她连府好歹是将军府,她的大儿子,是大苍国不可缺少的大将军,这六王爷将来还要仰仗着一些他的岳父,今日却连迎娶阅儿都不亲自来,是将她连府置于何处?!是将她的儿子置于何处?!
蓝枫也是个机灵的,否则闻人子清也不会让蓝枫代迎娶连韶阅了,见到荣华夫人和连老太君的面色,便是知道她们心里想的许是什么,
“王爷让属下向连府致歉,待回门之日,必定是亲自过来道歉,王爷的身子,真的不适合前来迎娶,才无奈之下让属下代劳的。”蓝枫的话说得诚恳,
这老太君和荣华夫人也不能说什么了。
凉暖断断续续地听着前面传来的话,看着这蓝枫又是弯腰,又是赔礼的,将他代迎娶的一事细细一想,便是明白,恐怕闻人子清的脸,今日是不能见人吧!昨夜里,她可是看到宗政晚打人可专门盯准了他的脸。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这宗政晚倒好,许是把这一拳一脚的,都趁着那闻人子清酒醉来不及还手的时候,都是打了个痛快。
不过……她喜欢,因为,她也打了脸。
小玉转过头,还想与凉暖说些什么,她也是认出了那前来迎娶二小姐的男子是六王爷的贴身侍卫,生的可好看了!
小玉红着脸,抬头却见她家小姐含笑的模样,便有些不解,这脸上的红晕还未退去了,又问凉暖,
“小姐,你笑什么呢?”
凉暖摇头不语,侧头就看见小玉红脸的娇俏模样,点了点她的额头,“蓝枫生的可真是一如既往的俊俏啊!”
小玉听着小姐的话,就是知道小姐又躲避了她的话,还又逗弄了她,不禁娇慎地扭头不再理凉暖。
凉暖依靠在内门门边上,娇女敕黄衣,白色绒毛边,白玉簪子,浅淡笑容,清丽的容颜此刻容光焕发,自骨子里透出一股子韵味来,让人忍不住就将视线放到她身上来。
这不,几个奴才婢子的就总是偷偷朝着凉暖看去。
凉暖的注意力,却不在蓝枫身上,不在荣华身上,也不在老太君的身上,只在连韶阅的身上,她看着连韶阅那虽然被连云帆制止住的手,却依旧是忍不住来回拿脑袋蹭着连云帆的身子的模样,脸上的笑容越加明显。
妖娆肆意,那双清越的眸子,此刻仿佛也是化成最魅惑的弧线,勾起的唇瓣,看起来坏极了。
而连韶阅,真的快忍不住了,她快忍不住了,为何还没有上花轿!为何还没有上花轿!
此刻她的心情只有一种,那便是上了花轿,布帘一遮,便是任由自己山下其手的动作了,而不是现在一般,难耐无比。
此刻的连韶阅,根本就听不到周围的人在说什么,在谈论些什么,她甚至还不知道,这来迎娶她的人,不是六王爷,而只是六王爷的贴身侍卫。
连韶阅此刻就像是憋尿的人,憋得浑身哆嗦,忍不住就想一下释放出来,痛痛快快!而不是现在,难受难耐的紧。
蓝枫与荣华与老太君的话,终于说完,他朝着连云帆以及连韶阅弯腰行了个大礼,便做了个请的动作。
连云帆一笑,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这活儿总算是快要结束了。
便掀开了花轿帘子,将连韶阅放了进去。
合上帘子的一瞬,连韶阅终于是忍不住,一下一下就是迷蒙着眼睛,撕碎了身上的大红喜袍,开始浑身上下的抓挠。
当然,这一声声撕碎衣服的破裂声,被掩盖在了这迎亲队伍里的唢呐声里,即使有人听到了什么异样声,比如蓝枫,比如连云帆,也只皱了皱眉,没做他想。
连云帆是想着,他的而妹妹不会做出什么过分失礼的事情的,虽有些担忧,但也没多想,而蓝枫,自然是因为不了解,只当这声音,左耳进右耳出了。
凉暖看着门口的人,看着连韶阅终于是被送进了花轿,满满的笑意啊,不可抑制。
凉暖模了模下巴,心想着,她是不是太坏了,她真是坏极了。
不过,真是期待,这六王府的人一掀开花轿帘子,见到里面一个衣衫不整,浑身抓痕,一脸又是浪荡舒坦模样的连韶阅,哦,不,是侧王妃,会是怎么样的表情!
呀呀,她真是期待极了,可惜的是,不能亲自见到那样的场景了,不过这连韶阅,真是出乎了她的意料外,竟能忍到这个地步,她原先还想着,这连韶阅还未上花轿,就是撕烂了自己的衣裳呢!
迎亲的队伍,开始走动离开了,蓝枫骑着的高头大马,也是掉转了一个方向,荣华夫人和老太君依旧站在门口,遥遥看着那大红花轿离开。
其实,荣华夫人心里是有些奇怪的,方才和她的阅姐儿说话,阅姐儿却只字半语地都没有回他,都说女儿家出嫁,娘亲和女儿都会哭一场,她这几声难过抽泣,却换不来一丁点回应,倒是尴尬的紧。
虽然想着,或许是阅姐儿今日出嫁,心情紧张,忽略了她的话,但总觉得,这事情,有些蹊跷啊!
凉暖不等荣华夫人和老太君回过身子,便从依靠着的门边上直起身子,
“小玉,回院子。”
接下来,府里头,该是要明枪暗箭了,白梨与荣华夫人之间的争斗,便要正是拉开帷幕了,
说的更准确些,是荣华夫人与那张脸的争斗。
……
回了挽云苑的时候,还早着,午时刚过了些,吉时么,才过了点,凉暖低头看了看自己今日的这一身衣服,真是有些可惜了,难得她穿得如此妍丽呢!
小玉回了院子,便又出去了,今日府里二小姐出嫁,前院会给府里的丫鬟婢子的分发不少好东西,她小玉自然也是要去领取的,这不要白不要不是!
凉暖推开屋子的时候,却是吓了一跳,里面的桌椅,不知何时,被换上了新的,她那破碎的屋子里唯一的一个青花瓷瓶,换上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放在原地,整个屋子看起来虽和以前一样,但无来由地多了些雅致。
凉暖见到这场景,第一时间便是想到那宗政晚,定是那宗政晚替她换上的,因为,她还看见了这屋子里头的八仙桌上,放着两包黄油纸包起来的东西,若是猜得没错,应是她早已吃得不剩下多少的干果蜜饯吧!
这一刻,凉暖心里暖暖的,黄衣配着笑颜,别提多俏丽了,可惜阿晚不在,否则又要像那一晚一样,心跳加速了。
凉暖倒是好奇,这宗政晚是如何做到的,如何将这些东西运进连府,般到挽云苑里,一一摆放好的。
这山人,自是有妙计的,宗政晚有宗政晚的法子,但这法子,他是不会告诉凉暖的,正所谓,有秘密,才神秘,神秘了,才有吸引力。
然而,这还不是凉暖最惊讶的事情,令她最惊讶的事情,是里头那张她的摇椅上躺着的半合着眼的白发白衣的俊颜男人。
他叫连卿,她还是记得的,那张脸,也是她见过的最美的脸,比起连云帆的慵懒随性的妖艳来,还是更胜一筹,连卿的脸,除了妖娆外,还多了一份或许是因为岁月累积而沉淀下来的成熟而又淡泊的韵味。
但凉暖不知道,他出现在自己的屋子里头,是为何?
连卿睁开了眼,摇了下摇椅,比起上一次来,这一次清越许多的声音动听多了,
“昨晚两个小子,丫头你可是看上了哪一个?”连卿的话里含着笑意,不等凉暖开口,又说,“定是那送来桌椅花瓶蜜饯的小子,如今的年轻人,使得手段,怎的还是几十年前的人所用的。”
连卿像是感慨一般,丝毫也不顾及凉暖的感受。
他一个大男人,在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房里,是何事!
“你……”
“丫头,你该叫我叔叔。”连卿打断了凉暖的话,却是这么说了一句。
凉暖白了连卿一眼,真不知他今日来所为何事,走上前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外头还是有些冷的,喝些热水暖暖胃也好。
连卿见凉暖直接忽略他,也不问他来做什么,便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原先还想装装模样,做一个十分之气质卓然的叔叔,被这丫头一弄,就忍不住开口,自己说了,
对于这一点,连卿不禁有些唾弃自己,怎的过了十几年了,这毛病还是没变,她生的女儿到底还是像她的。
“在府里头小心些,女儿家的小闹小斗,自己畅快就好,别伤到了自己。”不过对于这丫头比起她来更‘阴险’的性子,他还是极其喜欢的,这年头,谁没能肚子里怀揣些坏水,谁就倒霉。
凉暖一听,放下手中茶杯,看了连卿一眼,听这连卿的话,似乎是对于她做的一切了如指掌?那今日来,可是说教的?
“你这丫头,我可是提醒你,我这一大把年纪了,你也不照顾着点我这个老人家。”连卿见凉暖一副生疏又警惕的眼神看着自己,忍不住有些想跳脚了,那股子只被一个眼神,就要如此的样子,和十几年前还是愣头青时一模一样,也不只是因为被关押久了,这性子没有变,还是连卿被凉暖挑起了心中的‘童真’。
“不过头发白了些,若是叔叔想让凉暖称呼您为爷爷,凉暖照做便是了。”凉暖忍不住顶了下嘴。
在八仙桌旁坐下,上下打量着一身白衣,都快掩盖在那堆雪色里的男子。
连卿终于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这丫头,我斗不过你,罢了罢了,老人家不和小姑娘家家的争理,今日来,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连卿终于正了正脸色,原本,是想等着丫头出嫁,才出去云游四海,原本担心着丫头不能应付这宅院里的阴谋,但几日观察下来,这丫头,可是比起当年的她,厉害了不知多少倍,心肠要是狠下来,那是极狠的,他也没必要在这连府里再呆下去了,十几年没出去过了,他现在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去玉鸣国,去罗姜国看看。
凉暖看着这男子,说出的道别的话,虽与他不熟,但人只要一说到道别,总有一股感慨的,她不知道要说什么。
连卿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递给凉暖,拈着信的手指苍白地比起正常人来,白上十倍,青筋明显。
“这是十七年前,你的母亲怀上你的时候,留下的一封信,她怕将来自己遇不测,交给了我,今日我要离开了,便提前将这信,交给你。”
连卿手中的信封,都有些泛黄了,但看得出,保护地很好。
这封信,也是连卿守护多年的东西,若不是这东西,或许他也早已离开了连府里,如今将属于她的东西交给她的女儿,有些不舍,也有些感慨,时间竟是如此之快,一晃就是十七年过,而他也已三十三了,当年她嫌他小,如今,他也三十三了。
凉暖看着那封信,没有看连卿。
连卿见她许久不接自己手里的信,便晃了晃,“你若是不接,我可就收回去了。”
此话还没说完,凉暖便一下从连卿手里抽出封信,她抬头看着连卿,顿了一下,
连卿笑若春风,那笑,是一种看尽世间百态后的任何事皆是无所谓的笑,看着他笑,似乎这时间所有的一切皆是浮云一般。
“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哪里有好山好水好事,便去哪里罢。”
“再见。”
“再见。”
连卿说完,便没有什么留恋的了,孑然一身地离开了这里,离开了束缚了他的青春的地方。
待连卿走后,凉暖缓缓坐了下来,发愣。
这时候,小玉恰好从外头回来了,手上抱了不少东西,硕果累累,若是以前,她一个挽云苑的丫头,可是拿不到这么些的东西的,但如今她家小姐是将军这一脉里唯一一个嫡小姐了,那她这个丫头,自然也是沾了些光。
回来见自家小姐怔怔地坐着,手上拿着一封信,上前线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
“小姐,这信,是什么?”小玉的第一反应是二少爷那里的回信,“可否是二少爷回的信?”
凉暖摇了摇头,将手中已经泛黄的书信,举起来,上面写着四个字,
凉暖亲启。
“是娘留下的。”
小玉听罢,有些惊讶,忙上前站在凉暖身边,“小姐,快看看,夫人都说了些什么?”
凉暖摇了摇头,小玉见凉暖神情有些不对,便没有再追问下去,找了个理由,出了门,细心地将门关上了。
等小玉离开后,又过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凉暖才有些颤抖地打开了书信,里头是一张密密麻麻的纸,上面是娘特有的娟秀中不失些许贵气的字体。
……位于帝京的中间地段,离皇宫最是接近的地方,那一处被装饰上红色喜花,大红布高高挂起装饰的府邸,便是六王府。
此刻,新侧王妃的花轿,正停在府门外,由于闻人子清的自身原因,这新郎踢轿门,迎新娘的步骤,便是省下了。
蓝枫下了马,站在花轿外头,便是恭敬地道,
“侧王妃娘娘,该下花轿了。”
蓝枫与外面的喜娘等了许久,却不见里面的人出来,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不禁让蓝枫有些奇怪。
“侧王妃娘娘?”蓝枫又试探性地叫了一声,里面的人却依旧是没有反应。
蓝枫皱眉对喜婆做了个手势,那喜婆也是个机灵的,便对着里面的连韶阅说了句恭敬的话,就打开了轿门,才一打开,便是吓得倒退一步,稍显肥硕的身形便是跌落在地上,她指着里面,手指略微颤抖,
“侧,侧,侧王妃娘娘……”
蓝枫一见喜婆这般,便眉头一紧,
“侧王妃娘娘,属下越礼了。”说完,便是一下掀开帘子,任是他久经各种场面,也是被吓了一跳,立马又合上了帘子。
里面的女子,浑身衣衫凌乱,脸上,手臂上都被她自己抓出了血迹,这半透明肚兜,都是显露在了外头。
连韶阅已经没有力气和精力去说什么了,她现在如同着了魔一般,就想抓挠身子。
见有一抹亮光照了进来,抬起迷蒙的眼,直接便是要走出花轿,
蓝枫想要阻止,但一下便是来不及,眼睁睁看着连韶阅就这么衣衫凌乱,浑身血迹不堪地出现在人前,这迎亲的队伍,都是看见了这王府新娶的侧王妃的模样,蓝枫反应再快,将她塞进花轿里,命人将花轿直接抬进王府,都是来不及。
所有人都看见了,这来自连府的,尊贵的将军的嫡二小姐,尊贵的长公主之女,竟是这般姿容形态、
明日茶余饭后的八卦,便又产生了。
六王府里一嫁进来也是被冷落的杜浅锦今日梳妆整齐了,坐在王府厅堂中央,穿的是厚重的王妃的礼服,就等着这侧王妃过来朝她行礼敬酒。
却听到下人回报关于这侧王妃一事,杜浅锦婉丽的脸上有些忧色,吩咐下人好生照料着新妃,但小厮转身一走,杜浅锦却满是不屑和鄙夷。
原以为进来个厉害角色,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女人,白费了她的心机了。
王府的消息,很快,便传回了连府,当荣华夫人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差一点便晕了过去,却只能皱眉含怒罢了,阅姐儿出嫁了,想要什么,便只有她自己争取了。
……
凉暖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她的心里倒是暗爽了一把,今日倒是狠狠搓了一顿荣华夫人的脸面。
“小玉,十三姨娘那儿怎么样了?”已经到晚上了,这白梨那儿怎的还是一点声音都没传出来?
孩子没了或者白梨怎么了,总该有什么传出来啊!
小玉摇了摇头,也有些不解,却想起了什么,说,“十三夫人回了常春院里,其余事,小玉便不知道了。”
凉暖模了模下巴,这白梨,不会像蛇吞大象,要做那连府主母吧?!
小玉可不管这些,她只想知道,夫人那封信里,到底说了些什么,为何小姐看完后像是没事人一般,也不与她说说。
凉暖见小玉欲言又止的模样,便是知道,这丫头有什么像问自己,但她就是忍着,不说,也不问小玉她想知道什么,让那丫头自己憋着吧!
小玉见凉暖不和她说,精神都是没了,去了厨房,将今天烧的三个菜端上来。
饭桌上,也一直偷偷看向凉暖,见她家小姐吃的欢心,终于忍不住了,
“小姐,夫人的信上,都说了些什么?”
凉暖一听,筷子一抖,垂着眉眼,没有直接回答小玉,
小玉着急,她想知道夫人留下的书信里都写了什么,她想知道,温善的夫人,会留下怎样的书信。
“就是一些琐碎的事情,密密麻麻的,你这丫头怎的这般多问?快吃饭吧!”
凉暖依旧没有回答小玉,瞪了小玉一眼,便扯开了话题,小玉这一次,便也没再问了,因为她知道,若是小姐真的不想说,她再问一次,小姐也不会说。
主仆二人用完饭,小玉便去洗刷了,凉暖一个人进了里屋,又拿出那封信。
信上,是玉云颜用笔墨记载的关于她的身份的事情,
却,
凉暖拿出了脖子里挂的玉戒,仔仔细细再次看着这除了玉质上好之外,看不出任何其他的东西。
娘亲却告诉她,玉戒代表着玉鸣国至高无上的地位,那里蕴藏着的东西,只有皇室嫡亲才知晓。
娘告诉她,要好好保护玉戒,好好保护自己,
最后,嘱咐她,寻个良人,莫要与她一样,爱惨了,却也的确是惨了一生。
……
常春院里,伺候的丫头婢子,才端着血水离开,床上的白梨虚弱地躺在床上。
那孩子已有四个月,已成型,是以,她的小产,要被引产,才能将孩子完全取出,当白梨看着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后,流下两行清泪。
“孩子,娘不会让你白死的,你在天上看着娘!”
没有对错,只有朝前走!
“去将外头的将军请进来。”白梨的声音有些嘶哑,那是哭喊过后的声音,带着沉痛。
待那丫头走了后,白梨才侧过脸,问她的贴身丫头书儿,声音虽还有些虚弱,但比方才来,是好上了许多。
“让你今日观察暖姐儿,有何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