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林靖如此一问,陶全安果然如林靖所料,立时显得颇为紧张,显然心中也是早知会被责问,口中欲言又止:“禀军使,这战马……”
林靖明明心知肚明,这第三都里如今只怕牵不出几匹好马,但依旧挑了挑眉头道:“怎么?战马出了什么问题不成?”
陶全安额头上冒出一丝冷汗,似乎也看出新军使年纪虽小,但并非如传闻中所说那般不经事,他支吾了半天,才吞吞吐吐道:“咱们都如今的战马数量,就,就只有七……不,是八,八匹……马棚那边,还有三匹老马,一匹骡马……”
他一边说,却一边瞧见林靖的眼神愈发变得冰冷,渐渐说话的声音就连他自己也听不见多少,只敢偷眼看着林靖,不敢继续说下去。
听到整整一都骑军,竟只剩下七八匹战马,而且还不知到底能否算得上还能供人骑乘上阵的战马,林靖心头顿时凉如冰窖,残酷的现实竟比他的预想还要糟糕一些。
他冷笑一声,问道:“我堂堂一都,就只有七八匹战马?陶副使,这玩笑我们可开不得的。”
陶全安哭丧着脸,越见心惊地道:“林军使,想来你也听郑营主说过了,咱们第三都原本有上等战马四十余匹,次一等的也有二十来匹,可,可今晨二都的罗军使突然带了军卒过来,说是得了郑营主的令,要从我们第三都借调三十员战兵,又……又带走了五十匹战马……末将人微言轻,可是不敢阻拦啊。”
林靖听完,心中早已预料,却也没想到那郑谷竟做的如此之绝,口中说的少量战马,少量军械,竟是彻底挖空了第三都的老本,连口汤也没给自己留下。
他冷眼看向陶全安,面上却尽量平静地问道:“罗成功前来借人借马,可有出示郑营主的手批文书,字条借据?”
陶全安唯唯诺诺道:“没……没有,只是口传,并无文书军令,此事是末将失察了。”
林靖心中连连冷笑不止:战马军械,乃是骑军之根本,甚至可以说是骑军的性命,未见文书,未得军令,却不敢有半分阻拦!?
这样的一支军队,基本上已经是士气全失,随时都可能散架的了。
在晋阳,在苏家,林靖表面上的确是个混吃混喝的无能之辈,但说起军旅,却是他的老本行!他本欲当即发怒,却猛然转了念头,却是向那陶全安点了点头道:“既然是郑营主之令,倒也是情有可原,想来罗军使迟早也会这些兵卒战马还与我第三都。”
他说出此话时,刻意用眼角扫视了先前那十几名战兵以及诸位什长伍长的表情,但见那些战兵果然人人都露出极为愤慨且失望的神情,什长伍长中也有小部分人是如此表现。
林靖将这些假作未见,却又向陶全安开口道:“陶副使,今日借调之事……你办得不错,我在来时见到郑营主,郑营主还直夸第三都的人明白事理,大大减轻了友军的负担……如此,我们现在便先点验名册,也好让我将第三都里的将卒认识一番。”
陶全安听林靖称赞于他,面上却浮现出惭愧之色,有些不敢看林靖的脸,口中连声应是,而那些持着愤慨神情的战兵,更是面露绝望,看向林靖的神情变成了深深的不齿。
陶全安转过身,向队列中大声地喊道:“都站精神了,军使大人马上要点验名册,喊到谁的名字,谁他娘就应个声!”
除去今晨被借调走的三十员战兵,第三都仅余的编制在册的战兵三十五人,辅兵十人,副军使一人,什长三人,伍长五人,共计五十四人。
一番点检,到场四十六人,除去辕门口两名值岗,尚有六人未能在场,其中战兵五名,什长一名。
等林靖点检完毕,陶全安上前解释道:“禀军使,这五名战兵……受了些伤,如今正在营房内养着,因此未能前来,至于什长王万钧,大约是还没有接到末将的通传,因此未曾前来,还请军使见谅。”
林靖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先前叫苏灿在营里寻来的条凳上,先是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日头,而后才笑道:“不妨事,不妨事,这才刚过晌午,今日似乎也没甚急事要办,陶副使尽管再使人去唤那王什长过来便是。”
他说完,将身子往那条凳上斜了些弧度,又开口叫苏灿替自己将身上的甲胄卸下来,而后便好整以暇地看着陶全安,竟似真的要坐在此处等人过来。
陶全安额头冒汗地指了指空地上的队列,不由问道:“军使,那他们……”
林靖看了看他,又再看了看队列里那群毫无半点精神气可言的军卒,好整以暇道:“自然是一起等了,谁要是站得累了,那便过来跟我说一声,我便准他下去休息。”
空地上早已站得腿脚发麻的一干军卒立时议论纷纷,交头接耳起来,天上的日头原本就烈,他们这些人又好长一段日子未曾接受过训练,时间一长,哪里还熬得住,其中一些什长伍长的,还连连跟陶全安打着眼色,希望他能跟林靖好好说说,早点叫大家散了伙,何必再搞些这等名堂。
但陶全安眼见林靖这番模样,却是不敢出言劝说,而是在一旁揣揣不安地思虑开来。
林靖斜眼看他一眼,问道:“陶副使怎还不安排人去寻那王万钧王什长过来?”
陶全安犹豫半晌,这才咬了咬牙,从队列中唤出一个大头兵,口中连连吩咐道:“你来,去一趟梅香阁,唤王什长回来!”
这一等,就足足是两个多时辰!
烈日曝晒之下,连一直陪在林靖身边的苏灿也渐渐有些遭受不住,他又不敢像林靖那般,早已经着人又端来几根条凳,拼凑在一起成了一张简易的床板,竟就在众人眼前直接就躺上去打起了瞌睡,而且还是刻意躲在了营房的屋檐之下。
林靖此前便吩咐过,教他好生看着空地上的这群军卒,不许有任何人私自离开,除非是肯站出来跟林靖说一声,否则便要一直这样站着。
苏灿虽心中抱怨得紧,但却丝毫不敢拂逆了林靖的意思,只能在心中将林靖咒骂了数遍,方才心理平衡了些。
但那队列中人,不论是军卒还是什长伍长,都是与林靖初次相见,哪里又敢上前找他提说一番?因此只得满月复怨气地在烈日下站着,只敢低下声音,互相交头接耳的说着话。
战兵还好,毕竟总算还有一定的体力,经得起日晒。
但整个第三都如今真正的战兵加起来或许不过二三十人之数,大部分人还是渐渐就支撑不起了。
而其余编制上的战兵,林靖一眼就瞧出了其中的猫腻,由于大宋近年来连遭几场大败,导致国境内各地都兵员短缺,第三都编制里的战兵,有一部分人铁定是从辅兵中直接调入了战兵序列,完全是被用来充数,其中有些人年纪甚至已经接近五十,那面相苍老的紧,体力就更不用说,一看就是连辅兵中也将要淘汰的人物,分明就是从杂役民夫中添补上来的。
堂堂泱泱大宋,什么时候竟沦落到这等年纪的人还留在军队中戍役的地步?什么时候竟沦落到要让十五六岁的少年也参与到军旅中来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