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靖躺在条凳上,看起来是在打瞌睡,实则却是眯缝着眼,注意着队列中那些个第三都将官。
副军使陶全安,人精一个,对谁都是一副谨慎有礼的模样,早就有心调出第三都,却苦于无甚背景,呈到捧日军申请了几次也未有结果,最后才无奈的死了心,老老实实留在第三都任事。
此人遇事容易怯懦,轻易不敢开罪同僚,更不敢得罪上官,加之在第三都任事又时常遭人鄙夷,便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什长耿苞,二十五六岁的汉子,先前陶全安已经做过了一番介绍,这个人在禁军戍役四年,出身西凉,身具一手西凉人的好马术,擅使镔铁骑枪,性格木讷,不喜说话,听说是在陆扬战场上割到过几颗人头,算是第三都里唯一一个有战绩的人物。
什长刘青,性喜赌博,近月营中无主,他更是时常找人开设赌局赢些银钱,他当兵就是为了混口饭吃,攒了些军功做了什长也是为能领到更多的饷银,方便日后回到家乡做点小生意,娶个娘子什么的。
听说此人性子机灵,陆扬一役中辽夏合击宋军时,第三都里是他最早发现势头不对,立时提醒众人,因此第三都中才有两三个什的小部分人在辽军形成合围前收住了行军马速,侥幸逃了出来,但第三都仍旧有大部分人陷进了重围。
什长王万钧……昨晚夜不归营,留宿府城内的梅香阁……
梅香园这名字,林靖初听起来,极为耳熟,后来才想起来,自己曾经在晋阳听说过梅香阁,原来还真是个青楼的所在。
从晌午过后,是日头每日中最为炙热的时候,尤其是第三都驻防的营区,本就修建在山坡坡头上面,附近半里许方圆除了青草还是青草,隔着老远才有一大片树林,自然就谈不上遮凉避暑,在烈日下曝晒两个时辰,队列中的军卒前胸后背上早已被汗水浸湿,旧的汗水被烈日蒸发,新的汗珠又斗大斗大的颗颗滚落。
有人终于受不住,眼巴巴地向林靖这边看过来,险些就要过来求情,却又被周遭熟识的人拉住,努努嘴,示意千万不要此时触了新任军使的霉头。
现在这形势,就是傻子也看出来新任军使是故意如此,尤其是副军使陶全安,最初见到林靖时还不觉得有什么,但这时却已经完全揣摩不透这位上官心中的想法,但他却始终有种感觉,这位新军使……他娘的肯定不是什么实诚货!
林靖大约是在条凳上躺累了,此刻自己身上的衣衫也是被汗水浸湿,便起了身,缓缓踱步走到空地上,陶全安见他一动,也是打个激灵,从一处房檐下奔过来。
林靖来到众军卒面前,先是抬头看看天色,而后微笑起来,道:“各位当真好耐性,唔,不愧是正规马军出身,到现在也没一个人来找我的,既然大家都站出了瘾,我看这天色尚早,大家倒是还有得是时间享乐。”
人群里不少人愤愤地看过来,但却又敢怒不敢言,人家是实打实的官,他们自己却是无权无势的大头兵,即便是两位什长,也不过是没有品轶的军头而已,实际上还算不上是真正的官,甚至连地方上一些吃得比较开的吏都不如。
这年月当兵的真心没有什么地位,尤其是在大宋朝,自太祖年间,便开始实行更戍法,从那时起,武人的地方便更加一落千丈。
林靖见人群中依然没有动静,不由冷笑一声道:“既然没人愿意主动开口,那便都不用再开口了,就这样站着吧。”
他话音刚落,队列里终于有人崩溃般叫起来:“禀军使,小人,小人想休息一会儿!”
林靖定睛一看,见是一个四十岁以上年纪的辅兵,此刻已近虚月兑,浑身上下都浸在汗水中。
见他主动开口,林靖便道:“如此,你便到一旁歇息。”
那辅兵走出队列,连连跟林靖道谢,刚走出来没几步,便如同烂泥般倒在空地附近的栅栏边休息起来。
许多人原以为林靖是故意想施展些什么手段,好体现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威严,但见那名辅兵却没有遭受到任何处置,反而是真的被准许了休息,许多早已遭受不住的人的心思立时便活络开,纷纷开口道:“军使,小人也想休息……军使,小的也快挨不住了。”
那队列中,什长刘青也是心动了,正要踏前一步,身边的什长耿苞却一把将他拉住,口中连连低声道:“你他娘的傻蛋了?”
刘青没好气道:“你他娘才傻蛋了,有得休息不休息,莫不是真傻了?”
耿苞却不肯放开手,又道:“老子觉得这新军使有点不大对劲,说不定是想收拾王万钧那厮,也好立个威什么的,你急个卵,想撞到刀口上不成?先看看再说。”
刘青被他拉着月兑不开身,不得不重新站稳身子,缩了回去,口中却耻笑道:“老子看你是太想当然了些,王万钧是什么人?凭什么老子几个必须在这恭迎新军使到任,他王万钧明明知道,偏偏却还敢夜不归营?即便他再舍不得梅香园里那股子骚·味,莫非他就不怕吃一顿军棍鞭肉?一切都是因为他王万钧的身份骨子里就跟咱们不一样!”
耿苞不齿道:“他娘的不就是郑谷那贼厮的亲妹夫?就有啥不一样了?还不是郑谷见咱第三都窝囊,不用上阵也就没了危险,将他这妹夫硬塞进来吃干饷的?他王万钧在营里谁都敢招惹,可就不敢惹到老子名下,否则老子一只手都能虐了他。”
刘青白他一眼道:“你以为郑谷如今还只是个破军使不成?虽说他娘的要不是副都指挥使前脚刚被调走,后脚张营主就被啄了眼,哪轮到这厮当上代营主?但如今郑谷可是实打实的掌着权,我们这新军使毛头小子一个,真敢得罪了他妹夫不成?我看王万钧多半是得了郑谷的令,要给这新军使来个下马威,也好教他认清了青峰营里到底谁说了算!”
耿苞叹息一声,道:“老子还真他娘的想不通,以前就是看不惯乡间邻里的恶霸豪强,这才跑来当了兵,却没曾想,受得鸟气竟比以前还要多些!郑谷这厮平日里就张狂的紧,那王万钧就是他的狗腿子,如今非但没有遭到天谴,反而还做上了营主,实在让人失望透顶。”
刘青没好气道:“行了行了,给你装装菩萨你还就真以为能成如来佛祖了?好生看着吧,第三都这鸟林子是指望不上了,也就拿拿干饷,混个安生,建功立业衣锦还乡什么的,我看你还是回你西凉做大头梦实际些!女乃女乃的,说起拿饷,这都多久没闻着钱味了……狗日的王万钧,接了通传竟还磨蹭这久,害得大爷几个一并挨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