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天空中出现了一片星幕,暗夜的色泽被星光闪耀,使得周遭四野都显得格外清明。
营地外围大片地域都是广袤的旷野,夜风中旷野内的气温渐低,凉意乍起,使得围拢在营地某处的一群人感觉身上都起了丝丝的寒意。
地面上架起了高台,由木料构造,一层一层架空着缝隙垒上来,直到有半人多高的位置方才搭上一块木板,而木板上,则放置着尸体。
木台共有三座,每座木台上分别摆放了一些战死军卒的尸首,他们被洗净了身上的血迹,放置到高台上,是将要在火焰中归于尘土的意思。
火把由一排军卒持着,照亮了四周,安抚司派来的点检官,驿站来的驿官等人也同在列中,这是对死者的祭奠,在军营中的人都参与到其中,且保持着肃穆。
祭奠开始,陶全安负责主持,其余人围在四周,林靖站在队伍中,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聆听陶全安口中念出的悼词。
按着常理,本应请来诵唱经文的僧人,但临近边境这里自然是无法寻到任何一座庙宇,而陶全安似乎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勉强能够说上两句送走死者的语句,便当做了对死者的敬重。
林靖之所以没有作声,是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其余的军卒也是默然无语地看着即将点燃的火堆,更不知每个人的心态会是如何。
在林靖听来,陶全安此时的声调如吟唱颂歌,已经足以表达对死者的哀悼。
火堆终究是被点燃,四野里响起噼里啪啦的火焰燃烧声,配着陶全安的腔调,军卒们无声的叹息,将整个场面的气氛凝聚成了极为压抑的程度。
夜风,秋日的暗夜,如同颂歌般的哀悼。
让每个人心中莫名的心悸。
“那些盗寇,最终会偿命。”
不知何时,李秀发现身边已经多出一个人正对着她说话,她转眼一看,稍稍愣了一愣,而后才勉强点头道:“下官也坚信军使能替他们报仇。”
“希望如此。”林靖站在李秀身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站的位置离李秀十分的接近,这让身为女子的李秀有些不大自然,却又不好移开身子。
“李点检身负戎装,颇有几分英姿。”林靖转移话题道。
李秀不知林靖是何意,唯有自谦道:“下官自小便喜欢舞刀弄棍,养成了野性子,连爹娘都为着头痛,让军使大人见笑了。”
林靖凝视着李秀的双眼,用一贯直视眼神盯住对方,果然让李秀变得有些不太自然,他心中暗暗发笑,不再打算继续挑战此女的耐性,面上便正经八百地道:“只可惜军令如山,我营需在规定日期内赶到宁武关,怕是没有时间在此地附近搜寻盗寇的踪迹了。”
李秀道:“军使放心,安抚司会派人负责此事的,对于这群连禁军都敢袭击的盗寇,若是不严加惩戒,只怕只会增添了他们嚣张的气焰,晋阳府不日内便会派人围剿附近所有的盗匪山寨。”
林靖微微轻叹道:“李点检觉得若是林某向安抚司提出求请,是否可以获得让第三都负责清剿盗寇的资格?”
李秀的脸色轻微的一变,瞬间却又恢复自然,“军使麾下虽有悍卒,但却不善于清剿,这种事还是晋阳官军来做要合适的多,想来安抚司也会考虑到此点,再则,边境上日益吃紧,正是用人之际,安抚司又怎会大材小用,让禁军去做这等事情。”
“林某想来也是这样。”林靖叹道:“只是终究会觉得可惜。”
李秀对林靖变来变去的态度搞得有些心烦意乱,弄不清楚这人到底是图个什么,又担心林靖是看出了什么来,正想着用点什么方法避过时,林靖却开口道:“祭奠已过,李点检能亲身前来已经是对死者的安慰,不过刻下夜风渐凉,李点检还是先回去歇息吧,以免让林某失了待客之道。”
李秀怔然地道:“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先行回去了。”
“李点检。”李秀临走之前,林靖又突然叫住她,问道:“明日我营便要重新开拨,届时李点检也是要返回晋阳的吧?”
李秀点头道:“此间事了,下官还要返回安抚司复命,不敢耽搁太久。”
林靖笑了笑道:“林某是想派人沿途护送点检回去,不知点检意下如何?”
李秀摇头道:“下官随行带有护卫,岂能劳烦军使分心挂念?”
林靖拱手道:“既如此,那林某也不好勉强,就跟点检就此别过,期待来日再见了。”
李秀沉吟了片晌,才微微展颜,露出一丁点儿女儿家的笑容,“军使与下官一个往北一个往南,想要再见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呢。”
林靖却有些严肃地道:“但总是能再见面的,这点林某十分确信。”
李秀愣了愣,似乎总觉得林靖话中有话,却又模不清头绪,等临到离去时,她觉得短短的一番谈话却像是耗费了她很大的精力,使她不想再面对,想立即返回军帐之中。
等李秀离去,林靖才转头看向场中,火堆已经烧得火红映天,二十余具军卒的尸体即将成为尘埃,他转动脖子,用眼神环视了场中一周,将每一个人的神情在脑海中过滤了一遍。
陶全安,耿苞,苏灿,刘青,相熟的军卒。
这些人的存在给林靖带来了莫名的感触。
“明日启程,再经数个驿站,一直进入恒山地界,沿着官道一路向前,没过多远便是宁武关了。”
响亮的声音将夜色中的死寂打破,林靖突然面向所有第三都的将士大声说道:“在那里一直存在着一支戍卫边境的禁军,不论他们是打着什么样的旗号,不论他们立下过多少战功,获得多少殊荣,不论他们眼中会将我们第三都看做是什么,我们都将真正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所有军卒都被林靖的呼声惊动,全部凝神看了过来,仔细聆听林靖的说话。
“死去的人能不能让他们白死?”林靖喝问道。
“不能!”所有军卒几乎异口同声。
“我们该不该辱没第三都的威名,让死去的人笑话?”
“不该!”
“那就跟着我喊出这句口号来!”林靖大声呼喊着,又顿了顿,才面向那些有彷徨有疑惑有明悟有感触的张张脸面,铿锵吼道:“第三都!向前!”
所有军卒忽然间同时感到热血上涌。
“第三都,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