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们又推陈出新,棍棒改成了吊环,用两根细麻绳拴住我的大拇指,系到房梁上,两脚离地。然后,你推一把,他推一把,将我和秋千似的荡起来,让我与房梁成为直角。
我实在忍受不了这冤枉的皮肉之苦,在一天半夜里爬起来就跑了,我只和母亲说了一句话:“妈妈,您多保重!”
我从锦县火车站坐上281次列车,一气跑到了黑龙江省的龙江县山泉公社龙三大队第二生产队。那里有个王公成,是王国才二嫂子一个亲妹夫子的弟弟,我就是奔他而去的,他头年才从闫家公社希铺大队搬到那儿的。他待人很热情,我就在那
里住下来了,天天都是好吃好喝,又没人管辖,我的心情就开始舒畅了。心情是舒畅了,但大脑没舒畅,老是绷着那根弦。
一个月之后的一个夜里,我突然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的老母亲被那些青年们给抓去了,母亲问他们:“你们抓我干什么?”
青年们说:“你儿子逃跑了,就拿你老太婆顶债!”
母亲说:“你们这叫株连九族。”
青年们说:“不,这叫子债母还!”
“呸!”母亲狠狠地唾了他们一口,“不知道理表的东西!”
青年们便对母亲下了毒手。我就连着喊:“不准打!不准打!”
喊声把王公成惊醒了,他推我:“怎的了?怎的了?”
我把这个梦给他讲了。
他说:“梦是心头想啊!”
我说:“我不能呆了,我得赶紧回去!”
那天起床后,我便急三火四地奔了龙江县城,坐上282次列车返回来了。我
从锦县站下火车后,又坐公汽到阎家,我便步行。没走大道,抄的小路,我是怕被人家发现,结果还是被人发现了。当我穿过大小水笸箩,湖苇塘,走到市双庙和西八千当间的西河边上时,张飞飞突然拦住了我的去路,那个迅速劲好像似从天上掉下来的一般,让我猝不及防。张飞飞是农中三年一班学生,脸上长几个浅白麻子,现正在公社群专帮忙。
他说:“王老师,最近一向可好啊?”
我说:“不好!”
他说:“不好,你就跟我走吧!”
我问:“去哪里?”
他说:“去群专!”群专就是群众专政的简称。
我问:“不去不行吗?”
张飞飞说:“不去不行,这是梁总指挥交给我的任务。”
梁总指挥就是公社武装部长梁向臣,黎得胜回到学校那边去之后,组织上便让他接任了群专总指挥。他和锦县信访办梁军主任同姓也同样性格,凡事先替别人着想,不替自己打算。他也是从部队转业到地方的,在部队时他是坦克连连长,山东人氏。
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往来,因为不太熟悉,也没打过几次照面,他只是在别人的口中听说过我的一些具体情况,因此,他对我很看好。
他说:“这不是瞪着眼珠子瞎整嘛!”
我走了几天之后,郜玉林跑来向他来汇报,说:“梁总,王国忠畏罪潜逃了,怎么办?”
他假装不知,问道:“哪个王国忠?”
“写书的那个。”郜玉林告诉他。
他说:“那还能怎么办,等他回来呗!”
“他要是不回来呢?”郜玉林问。
“他不回来上哪儿去?”梁部长问道。
郜玉林说:“逃往国外呗!”
“他是中国人,逃往国外去干啥?”梁部长又问。
郜玉林说:“狗急还跳墙呢!”
梁部长:“瞎说,你跳几回呀?”
郜玉林:“……”
梁部长说:“我告诉你,郜玉林,你该干啥干啥去吧,王国忠的问题交给我们公社群专全权来处理,你们不要再插手了。”
梁部长知道我回家的路只有两条,一条走市双庙,一条走大有。于是,便安排了两个人去阻击拦截,不让我直接回西八千,以防不测。张飞飞蹲在市双庙,另外一个人就蹲在大有。
如此这般,我就跟着张飞飞来到了群专。
群专在公社院内,紧挨路边一栋办公室的西侧。两间小黑屋,已空闲多年,现在派上了用场。屋内没人看守,只在门口站着俩民兵,一个牛三,一个四虎,他们都是从各大队临时抽调上来的小青年。
小黑屋里早已有了两个人。一个尖脑瓜顶的,一个鼓腮帮的,一个歪靠在凳子上,一个斜躺在床板上。两个人都哼哼唧唧,呲牙咧嘴,又是捂脑袋,又是拍,像似刚刚被人家收拾过。
我走进去,他们立刻迎过来,说:“好,咱们又多一个战友。”
我一愣,说:“你们是谁呀,我也不认识?”
尖脑瓜顶说:“也勿需认识,进了小黑屋都是一家人!”
我就笑了,说:“好啊,你们蛮认亲的嘛!”
鼓腮帮说:“亲不亲,线上分。”
“你们是哪根线呐?”我问他们。
尖脑瓜顶说:“我们都是小拿小模线上的。”
原来他们俩都是社员,一个是南八千大队的,一个是春风大队的,两个人也算殊途同归吧。
“你们都拿啥了?”我又问他们。
鼓腮帮说:“我劈了几穗青棒子。”青棒子既是没有成熟的玉米。
尖脑瓜顶说:“我掐了几个高粱头。”
我很同情他们,这都是饥饿所迫:“这也不算什么呀!”
他们说:“可王山川那个老王八犊子,非得说我们是挖社会主义墙角,不承认就触及皮肉,往死里打你。你说说,社会主义墙角都是砖石结构的,我们能挖得动吗?”
我说:“再加上你们俩也不行呀,蚍蜉撼树谈何易嘛!”
然后,他们俩又问我:“你偷人家什么了?”
我说:“我什么也没偷,只是偷着写书了。”
他们说:“偷着写书好啊,省着花钱买书了。”
我们三个大笑。
这时,张飞飞带着梁向臣和王山川走了进来。王山川走在最前面,进屋就喊叫:“笑什么笑?”他嫌弃我们三个人大笑了。
我说:“不笑还哭呀!”王山川自从那次抄了我的家之后,我们这是第一次见面。
他说:“喔嗬,王国忠,你这个家伙还挺牛呢!”他拉着长声长调,还字说的很重。
我说:“我哪有你牛哟,动不动就想抄家伙!”抄家伙就是打人。
他立刻就不满意了,怒容上脸:“你还敢和我顶起嘴来了,是不是欠揍啊!”说着撸胳膊挽袖子,举起大巴掌就要?。
要搁每次这算随心所欲,不过这次他没有得逞,刚举到半空中的大手却被梁部长给抓住了。梁部长问他:“干什么?手又痒痒了,手痒痒到外面去磨磨砖头子。”
王山川回头去看梁部长。
梁部长告诉他:“王山川,我可告诉你,这屋内三个人,那两个你怎么动都行,就是王国忠你不准动他一根指头,如果你敢动他一根指头,我就敢要你的狗命!”
王山川愣怔了:“王国忠为什么不能动?”
梁部长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告诉你不行吗?”
王山川:“不行,必须告诉我。”
梁部长:“说你牛,你还真牛气起来了。我来告诉你,王国忠是你爷爷。”
“他给我当爷爷,我还想给他当爷爷呢!”王山川说。
梁部长也说:“王山川,你还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用你你是个打手,不用你你连个屁都不是!”
王山川才眯门了,眯门就是闭嘴。
我很是感激梁部长,深深地给他鞠了一躬。
他马上将我扶起:“不行,不行,老王,你这是干什么呀?”
我说:“谢谢梁部长!”
他说:“谢啥谢呀,咱们都是革命同志。”
“我不是在危难之时吗!”我说。
他说:“这就像老乡们所说,马有转缰之病,人有旦夕祸福啊!这都是暂时的,等将来形势好了,我还想看你新写的小说呢!”
原来,梁部长也是个读书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