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真地看着铁雄的双眼,那是晶莹的眸子,不染纤尘,还有一丝羞怯。我兀自笑了,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第一次见到铁雄,他便是这般眼神。当时,他还是一个小小鬼差,做的活只是引领一些小动物的魂魄去地府,他自己的法力也不高。
那晚,月色当空,我在松林打坐,就看到铁雄穿个白袍子,戴了个牛头头盔轻灵灵地飘过去,我惊讶地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大约以为我看不到他,便在我面前晃了晃他那可以当水袖的超长袖子,还伸伸舌头,对着我做鬼脸。
他以为我看不见他,便很是放心地转头继续飞,不料就撞到老松树上,那老松树白日间刚被净尘师兄附了符咒,灵体无法穿越,于是铁雄像只被打死的青蛙四仰八叉、非常不雅观地躺在地上,哼哼了好一会儿才狼狈地爬起来,边拍他那宽大的袍子,边四处看看,尤其是朝我这边看了又看。
看他那死要面子的可笑样子,我忍不住“噗哧”一声就笑了。
那时候,铁雄的表情不亚于一个人在夜晚看到了狰狞的鬼!之后便是失声大叫:“鬼啊!”他显然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我对于这个大惊小怪的鬼皱皱眉头,开始批评他工作失误,转而批评他的袍子不合时宜,明显与时代月兑节,面具显得幼稚可笑。
他皱着眉,挂着一脸你不识货的表情,很自豪地说:“这个工作服是很珍贵的,我努力了好久,通过很多次考试才由牛头大人勉强挑中来实习,才有机会穿这身的!”
“他老人家还没退休?”我说出这话,才意识到似乎说得跟牛头很熟一般。果然不出所料,铁雄马上就问我是不是跟他很熟。
“嗯,哪个,哪个,也不是太熟。只是他的名头大得很,三界众生也都识得他的名号!只是这些年,他鲜少在人间走动!生疏了,生疏了!”我暗自叫苦。但没办法,小鬼此刻正听得眼睛闪亮闪亮的,我怎么可以活生生掐灭渴求知识的火焰,心下道:只有赌了。
“哇塞。你连他鲜少走动都知道,看来你跟他很熟悉。那你跟他说说好话,让我实习过关!我真的是很想留在他身边做事的!”铁雄同学无比兴奋。
真地是好骗。做鬼了还这么单纯。完全没前途地模样。我在心里极其鄙视。却还是做出很诚恳地表情。不断摇头:“不应该啊。不应该啊。你难道不知道牛头他老人家铁面无私?这等徇私舞弊之举。你不怕灰飞烟灭啊?”
“你果然不是骗我地!你果然认识牛头大人!”铁雄那表情兴奋无比。
我却冒汗了。心里嘟囔道:小鬼。敢情在这里等着我。幸亏我没顺着你地竿子爬。
“哼!不信任。何来做朋友!别打扰我清修!”我作势要打坐。
“我没有不信任你。真地。真地。我一早就信任你了。你看你都没有了一只魂。另一只魂亦残缺。你都能与常人无异。你本事这么大。所以你说你与牛头大人相识。我就相信了!”铁雄过来拉了拉她。他地话语让我第一次知道自己缺魂少魄。我不可置信地看着铁雄。
“是真地。你地觉魂没有了。所以你根本不可能有法术。也不可能看到我;明魂缺了三分之一。其他魂魄很容易就飘出来。飘到宇宙尽头地黑暗之渊灰飞烟灭!但你看到了我。所以我相信你该是个认识牛头大人地神仙!”他地话让我犹如晴天霹雳。当然对于眼前小鬼地话。还是持怀疑态度。
眼珠子滴溜溜转,便心生一计,转而问铁雄想不想升职。他一听就是一副利欲熏心的模样,把脑袋凑过来。
于是;我便给他出了个很烂的点子,让他去向他的顶头上司进言,说说工作服改革,编制名称改革,与人间接轨;顺便提出“鬼性化服务”这一建设性意见,以便在冥界掀起服务新思想的改革。并且巧妙地让大家都知道这个功劳是他顶头上司的。
他听后屁颠屁颠地带着那只上午被二师兄烧烤了的兔子魂魄,在月色里呼啦呼拉地飘走了。
其实我是真的盼望他升职,然后来向我道谢,那么我就可以让他找个道法高点的来帮我看看灵魂的情况。
可惜他是黄鹤一去不复返,直到我从青灵山灰溜溜地回到大学里,铁雄同学都没出现。所以,我想当然地认为是那点子轰动太大,牵扯太广,像王安石变法那般触动了权贵的利益,估模着他被牛上司丢到十八层地狱历练去了。让我一度对单纯的他生出无限愧疚。
再次见到铁雄,却是在上海,我已干着驱邪的营生了。那次,也是月色怡人,我第一次遇猛鬼,那猛鬼借助月之阴气,硬生生把我的三张镇魂符一一挣破。
铁雄便出现了,很酷地挡在我面前,掌风一扫,念了句“恶灵退散!”那鬼立马趴下了,随后过来十来个黑西装墨镜把那恶灵带走了。
哇塞,这下总算开眼了,黑社会也会驱恶灵,真真是有前途的黑帮。我在心中赞叹道。
定是要巴结巴结,至少要把那招“恶灵退散”学到。我打着如意算盘。于是我满脸笑意凑上去,摆出一脸真诚,对救命恩人说:“多谢大哥仗义相助,小妹这厢有礼,这主人给的礼金就请你笑纳!”
不料他的唇角浮起一抹笑意,然后说:“不好好在青灵山清修,却跑到这灯红酒绿来赚票子,还真的是个拜金的女子!”
我睁大了眼睛,语气怀疑地叫了声“铁雄?”他点点头。
妈妈的,看来当年给他出的烂点子还不错,鬼差都改革得跟黑帮差不多了,不穿黑白袍子,戴头盔了,改穿黑西装,戴墨镜了。至少不小心偶尔被人看到,不至于把人家吓个半死。有创意。
这次才知道,当年那点子让他迅速转正,成了重案组组长,专门对付恶灵,直接被调到东南片区了,只是没有总部命令是不可到处窜区的,所以他一直没来找我,托过青灵山片区的同事来找我,却说我已下山。
自此后,我便在驱邪的路上有恃无恐,反正有铁雄。于是我赚了大把大把的票子。也大把大把地烧给重案组那些哥们儿。那真是快乐惬意的日子啊。
“你当真不怕?”红衣邪魔惊讶地问。打断了我的沉思。他或许是不敢相信,我居然能够在生死关头,看着一个即将消失的魂魄微笑,露出愉快与喜悦。
“自然也珍惜生命。”我轻轻抬头,看着眼前的红衣少年抬起手,手心里有血色的丝缕渗出,像血跌进白开水里氤氲开那般,煞是好看。
突然,原本阴暗的天仿若一只巨大的妖怪,张开狰狞丑陋的大口,吐出浓密的烟雾。云层越来越低,似乎马上就要整个压下来,云发出低低的哀鸣。大地亦似乎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叹息。
天色的异变,让眼前的邪魔也不由得停住了手。转头看着诡异的天空。
就在此时,乌云被撕开了一道大大的口子,露出诡异的血色红月。仿佛是谁发了怒,用力撕裂了紧绷在竹圈上的绸缎。
我惊骇得张着嘴,忘记了呼吸。彻骨凉意布满全身,仿佛有极狰狞狂暴的野兽步步紧逼过来,觉得整个天马上就要不堪重荷,直直压下来,把我砸成肉泥。
突然一道刺目的闪电,把海滩照得如同白昼,与此同时,一声冲天巨响,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有东西从那红月里迅速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