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在第三天醒来,醒来已是饥肠辘辘。
良华早算好了时辰,将璇玑醒来端了一大碗肉汤给他,道:“沅姝真乃神人也,说你今日午时末醒你当真这时候醒。”
璇玑喝着热汤总算了解了饥饿,再看左手,已经固定包得很好。痛楚已经减轻不少,那药仙果然厉害。
“钰儿呢?”
“与高大人割茅去了,留我守着贵人姐夫同你。”良华轻松道。
璇玑抬眼看去,在茅屋旁边赫然已经立起了两间屋舍的框架,纯木质,镂空窗户、墙面全是木材,先前围做院落的栅栏也移除了。璇玑看着简单的框架心里陡升几分佩服来,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是她不会的。那般艰难的日子,她竟然只身走了过来。旁人瞧见的是不忍和心酸,却不知她内心到底有多顽强。
她予他而言,是神祗一般的存在。
勇敢的活着对一般人而言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事,可对她而言,那好比刀口舌忝血一般锥心刺骨,病魔碾过挚爱之人,痛的却是她。坚强二字并非口说那般简单,要做到,会是多难?
良华进屋里看了眼贵人姐夫,瞧得他在安睡这才出来。
药童是因着奚钰这里人忽然躲起来,他一日间来这里的回数便也躲起来。之前不敢来,那是怕早人口舌,如今不怕了,这么多人呢。
良华抬眼便瞧得药童拈着两根药草而来,心底极为不耻,为沅姝来直说便是,却总要牵强附会扯些理由。送药草?哼,鬼才信呢,上午送两根来,下午再送两根,晚间还也来,顺带还吃了饭回去,世上倒有这般好事叫他占了去,哼--
璇玑起身想找些事做,良华转身不看由远及近的药童,只把璇玑拉住,道:“行了公子爷,沅姝本没有叫你做事的打算,你好生养着吧,你恢复好了她也少分愧疚。”这般说着时便欺近璇玑低声道:
“那药家小子又来了,我们拿他当透明人,叫他猖狂。”
璇玑莫名,却也不好拂他意思,勉强点头。素来也知晓良华性子顽劣,不过无伤大雅偶尔也可勉强符合。
药童转眼便至眼前,瞧了眼堂屋里外没见着奚钰人,嘀咕了句:“这才午时便走了么?”
遂即转身问良华道:“沅姝呢?沅姝去了哪里,我予她送了药来,这药草可不比普通药草,须得我亲自告诉她如何处理。”
良华心底暗哼一声,一天有事没事就往这跑,索性搬来住得了。两眼长在额头上,瞧不见身前之人。璇玑不好应对,索性闭眼假寐。
药童看着从身前飘过去的人大喊了句:“喂,奚良华,问你呢,沅姝哪去了?”
良华掏掏耳朵,有人喊他么?没有,确定没有。
三两步走院里拿着斧子劈木头,心里狠狠想着:你小子要敢靠近,小爷就给你一斧头!
再迟钝的人也知道这是被忽视了,药童哼了声,朝良华走去,在良华身后站住,双手摊开朝天状,大叹:
“今日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啊--”
良华眼不带搭理的,药童收了双手背立着,笑得意味深长。
良华挥动的斧子在空中挺了一瞬,继而‘哐’地一下劈在木头上,这声响的同时发出惊天一声嚎:
“啊--痒死了痒死了……”
璇玑睁开眼时,便只瞧得良华如旋风一般从院里飞奔出去,有几分哑然,良华轻功不错啊。
药童阴测测的笑出声,转身离开:叫你目中无人,小以惩戒。
良华几个跟斗栽进冰冷泉水中,使得山泉之上割茅的奚钰与高贤频频探头看去。奚钰略带几分讶异:
“可是良华?”
高贤笑道:“准是小公子,这天里就贪图凉泉了,夏日该如何过?”
晚间药童如期而至,良华沉着脸狠狠盯着药童,摆弄着手里的弹弓。药童并没正眼瞧良华,直奔奚钰去,帮忙收茅铺茅勤快着呢。
夜千痕上了屋顶,将已经编制好的茅固定在屋顶,工程不小,可人多个个都卖力,这屋子也算盖起来了。
药童瞧着这屋子心想这么宽,他同师傅都能住进来了。
良华叼着根茅草坐在矮凳上休息,药童离开师傅衣摆扫过良华脸上,良华瞬间抬眼瞪过去,臭小子!
摆弄了弹弓,在药童跃起身时一颗杀伤力极大的石子瞬间发射,竟然将药童从空中如飞鸟一般打了下来。
“唉哎呦--”
药童‘嘭’地一声从丈余高的半空中摔在地上,斜着腰痛呼。
良华面上的笑容一闪而过,他这弹弓技术可是世上无与伦比的。良华心底暗爽,然而这抬眼才瞧得奚钰站在身前,颜色不悦。
“我,我去帮师傅……”良华话落便开溜,奚钰伸手揪住他衣衫,拖着人到药童身边:
“道歉。”
“沅姝--”良华不肯,已有几分薄怒。
“道歉,别让我再重复。”奚钰声音清冷,面色是不容改变的坚持。
“我……”良华看着奚钰的脸色,心底微动几分,一咬牙,道:“对不住!”
话落转身往里屋跑,想来此时要贵人姐夫做主。
奚钰将药童扶起来,道:“如何,可有伤者?”
药童摇头,他好歹是药家传人,哪这么容易受伤?药童也并非睚眦必报之人,就是单纯瞧那奚良华不顺眼而已,没错过这么好的恶言机会,当即道:
“沅姝,奚良华心坏着呢,你可得小心些。”
奚钰但笑不语,让药童先回去。
奚钰进屋,良华坐在盛绝前面绷着脸。奚钰坐在床榻,没看良华,只握住盛绝的手,发觉他手有些凉,便问:
“冷么?”
“不冷。”盛绝道。
奚钰将盛绝扶起来坐着,给他批了件衣裳,一直握着他的手。良华绷着脸,颜色越发不好看。毕竟年少,忍不下几个时候,出声道:
“沅姝,你如何总帮着外人?我可是你族弟。”
盛绝侧目而去,若是曾经,他定会护着自己人,可如今某些观念通了,便一通接通,奚钰的想法,他逐渐接受。
良华以为盛绝会为他说几句,哪知半句都没有。
奚钰道:“你也说那是外人,我拿你当自己人,才会这般对你,若你也只是外人,你如何我半分也不管。”
“沅姝……”
“别忘了你出门在外,言行举止代表的是襄阳王府不是你自己,你若此般斤斤计较,你倒无所谓,倒叫人背后说那襄阳王的不是了。”奚钰缓缓道。
良华忽然接不下话,低眉垂眼,半晌才道:“良华谨记。”
良华转身出去帮忙,盛绝道,“他年岁已不小了,你此般一针见血的说,叫他失了面子,怕会记恨于你。”
奚钰抱着盛绝低声应道:“不会,良华性子活,虽一时想不开,倒也不是冥顽不灵的人,一会子功夫便好。”
不愿说别的,只道,“前辈说你身体余毒已清,这几日便能予你续筋接骨了。”
“好。”盛绝手指微微动了动,却依然无力握住她的手。
*
十日后,茅屋旁边的木屋已经搭好,奚钰为方便药仙来回,将药仙接来暂住。
里屋医治施展不开,奚钰将盛绝移至新屋,药仙一切就绪后留下药童,将奚钰等人撵出屋内,通宵达旦,白日苦短,整整两日,药仙终于开门。
门一开,奚钰便起身迎了去,急道:“前辈,可顺利?”
药仙毕竟上了年纪,不比几十年前,这一熬便是两日两夜,这一停下有些个撑不住。身形微微恍惚,奚钰慌忙上前扶住,又急切往里瞧去。
奚钰扶着药仙坐下,良华端着煮好的人参汤即刻奉上,璇玑于药仙伸手捏肩捶背。药仙接过汤碗,双腿一伸,良华上道的伸手捏捶。
“汤洒了,轻点,别捶,使点力捏捏就成。”药仙心安理得的吩咐。
奚钰有些急,不得不再问,“前辈,我可以进去么?”
药仙抬眼,那高贤都进去半天了,“进去啊。”
奚钰闻言即刻往屋里去,良华同样起身离开,璇玑倒是继续努力着。
奚钰与良华进去,高贤急急着手打手语,让他二人轻些,奚钰有几分激动的缓缓靠近。走近屋中央的床榻,仔细看着沉睡的人,想伸手握住他的手,却又不敢碰触。
盛绝醒来后精神很好,夜千痕早就照奚钰画的图样做好了轮椅,全木质的,可质地却极轻。盛绝基本的动作能做,就是有些欠力气。
药仙与药童这段时间一直在奚钰这边住下,每日予盛绝行针三次,走穴过气,再有高贤真气辅助,盛绝恢复得便更快。
“前辈,晚生还能否习武?”盛绝低声问道,如今的他,面上凌戾之气已然柔和不少,多了几分内敛与沉稳。
药仙淡淡扫了眼盛绝,早知此人不会善罢甘休,也罢,个人命运不同,只道:“并非不能,欲得大成者还需从长计议。所谓邪不可胜正,你邪毒入体,所以欲以毒攻毒,奇毒不用欲克制邪毒以达平衡。然,却忽略魔性本质,即便正邪平衡,魔体依然势胜三分。若以正为主,邪为辅,兴许将超越你说期望。”
言下之意,他若再练魔鹰爪与御龙掌,须得在综合之余控制其成分。
盛绝暗暗思忖,谦虚道:“多谢前辈提点,晚生受教。”
药仙还欲多说,却见良华进门,生生住了口。
良华端着熬好的药进来,“贵人姐夫,喝药了,沅姝亲自熬的,特意嘱咐了一滴不许剩。”
盛绝微微含笑,接下药碗一口喝下。她熬的,穿肠毒药也喝。
良华接过碗走出去,奚钰刚倒了药渣,然后清洗药壶。继而将药童采来的草药清洗了,良华走过去,欲言又止,放下手里空碗后,蹲在奚钰跟前,终于道:
“沅姝,你当真不好奇当今天下事么?”
奚钰淡淡笑着,摇头,她早已是归隐之人,连北地她都无心去管,大遂么?更不愿多想。
良华心中多少是记着天下事,襄阳乃大遂九州之一,他是襄阳王之子,自然做不到如他师傅夜千痕一般洒月兑,他是大遂子民,是皇亲国戚,应当与大遂荣辱与共。
若当初绝帝在位时的暴政令群臣反之,那如今康帝残害忠良、鱼肉百姓早该退位了。偏生各州为求自保,不愿出头,襄阳被康帝一压再压,赋税三月一增,民生疾苦。
“沅姝,康帝登基以来,朝中反对他的忠臣全被抄家,尚书大人革职查办,就连拥起登位的太师也被斩杀,新一届出色的文官如横滨、清原等人都相续历朝,如今朝中除了今岁科举入朝的新人外无人可用。”良华抬眼瞧着奚钰神情,见她并无厌烦之色,再道:
“据闻国库空虚,康帝新增多掀苛捐杂税,为充国库威逼各方豪绅、百姓交税,以致民不聊生……沅姝,你当真忍心看着大遂子民深处水深火热中不管么?”
奚钰面色不变,倒是想起九叔曾提过,国库空虚是他早将库银支走,康帝继位,承袭的不过是个空架子,如今朝中无人可用,康帝行事定会处处受限。太师虽拥护他登位,却因其势力太大,康帝若不想当傀儡帝王,必须除去。
而太师身为两朝元老,绝帝时未除他是顾忌其盘根纠错的势力,如今康帝竟不顾后果将太师除去,想来眼下康帝的地位已然岌岌可危。
“沅姝……”良华见她依然不为所动,还欲再言,却见奚钰起身离开。
“九叔,你怎么出来了,外面有风,怎的没多披件衣裳?”奚钰快步朝院里去,高贤朝奚钰点点头,自动退后一步。
奚钰推着盛绝欲转身进屋,盛绝出言阻止:“屋里有几分闷。”
奚钰停下来,蹲在盛绝身前望着他,盛绝侧目看了眼面色失落的良华,心底有几分不悦,伸手轻轻抚着她垂于面颊的青丝,道,“钰儿,良华成人了,你与他靠那般近,为夫会多想。”
盛绝直言不讳,倒叫奚钰面露讶异,又有几分尴尬。继而又笑道:“九叔,良华在钰儿眼里,始终还是孩子呢。”是不是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