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正日子这一天,朝中百官前来庆贺,又有有爵之家的命妇进宫来行礼致贺。
且说贾家也来了几人,贾母协同邢、王两位夫人,并尤氏也一道来了。这也是黛玉入宫一来第一次见到贾家人。
虽然一别好些日子,不过黛玉的神情却是淡淡的。若不是她们,自己或许不会到了这样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吧。她在梦中常常梦见还是在潇湘馆的样子,身边紫鹃依旧陪伴在跟前,园里的姐妹们一处玩笑。梦醒之后却依旧是孤孤单单的。
也不知园里的姐妹们过得怎样,宝玉的病好了没有,会不会因为功课上的事被舅舅责骂。黛玉装了满满的心事,却无处打听。
贾母趁着大家一起热闹的时候悄悄出来了,见着了黛玉。两眼含了热泪,拉着黛玉的手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缓过来问着黛玉:“林丫头,你在这里日子过得怎样,可曾受什么委屈?当真是苦了你。要是当初我有法子留下你,绝对不会答应他们将你送到这里见不得人的地方来。”
黛玉听后依旧是淡淡的,在贾家的这几年自己本来无依无靠。所幸外祖母还算疼爱,待她竟比贾家的三姐妹还要亲厚。黛玉见贾母如此问候便又答道:“多谢老太太关心。也渐渐的习惯了。老太太年纪大了,身子不结实,外孙女不在跟前侍奉,还请老祖宗多多保重。”
贾母自是百感交集:“丫头呀,当初你母亲在我跟前,我也最疼。如今她只剩下了你这么一点血脉,我竟照顾不过来。以后到了地下还有什么老脸见你母亲去。”
黛玉听见贾母说起母亲二字,眼中早已经蓄满了泪,喉头哽咽,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又细问道:“府里的姐妹们可好,如今也不知道今生还有没有缘分再见他们一次。”
贾母叹道:“你连自己都还照顾不过来,何必又去担心他们。如今在跟前的只有探丫头了,惜丫头性子孤僻,就是到了跟前也不大说得拢话。她还是和栊翠庵里的妙玉交好。只可惜了,我的迎丫头,如今被夫家揉搓得不像样。她本就是个软弱的人,如今怎么好。我找到她父母闹,可是又能有什么法子。合该她的命不过如此。”
黛玉听见了这些默默不语,目光看向了别处。
贾母又拉着黛玉的手叹道:“如今你到了这里,我是想照看也照看不到了。你身子也不好,横竖要爱惜自个儿。当日我所疼着不过你和宝玉,如今我的宝玉也病着,我见他也没了往日的灵性。他的病根我是明白,你们一处长大。我瞧着也好。不曾想他母亲如今又搬出个什么娘娘的遗命来。他也从怡红院搬出来了,住在他父亲的跨院里。天天管得紧,如今他也大了,我倒不好处处惯着。孩子呀,你们是没这个缘分,要是我能做主的话早就应允了,可惜啊……”
到底让黛玉想起大观园里的日子来,如今到了这么一个地方连个可以交心的人也没有。听贾母说是宝玉的事,眼泪再也忍不住,瞬间就滑落了下来。
聊了一会儿,鸳鸯过来请贾母过去。贾母不忍告别,又再三叮嘱。黛玉只得含泪作别。
长外的前院已设了不少的宴席,俱是些后宫嫔妃、公主、郡主、王妃命妇等。飞楼上搭建的戏台正上演着《麻姑拜寿》的戏文。
黛玉这一席在角落里,席上的人她都不认识。因胃口不佳,略吃了一点东西便搁下筷子了。台上的戏文已经唱到了《大和佛》里的唱词:“画堂寿日多喧闹,寿基巩固寿坚牢……”那些扮演仙子、吕洞宾、王母的戏子们卖力的演出,做出好些动人的情状。场上场下的热闹对于黛玉来说心里依旧一片冷清。
雪雁不在身边,莲心也不在身边。她悄悄的离了席,走出了长的院子。
唱乐声渐渐的飘远了,人语的欢乐声也渐渐的远了。夜色朦胧,黛玉一抬头便看见了树梢挂着的那一弯清冷凄凉的新月。
夜色尚好,黛玉沿着青石板铺砌的宽路一直走着。走不多时见一亭子,亭子里正好挂着一八角宫灯。黛玉进了亭子,将手绢铺在长栏上,扶着栏杆坐了下来。此处正好,没有了喧闹声,可以安安静静的欣赏天空的那弯新月。
白日里贾母说的话多少让她有些想念起以前的事来,今晚这样的情景多少有些像宝玉生日那会,怡红院里与姐妹们抽花签玩笑了。
这才是多久的事,没想到如今已是人居两地,再不得相见。黛玉顿时觉得满眼的凄凉寒冷,她下意识的将身上的衣服微微的拢了拢,心里有感而发,随口念道:“新月曲如眉,未有团愿意。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终日劈桃瓤,仁儿在心里。两朵隔墙花,早晚成连理。”
黛玉刚刚吟完,耳畔听见脚步声过来了。心想定是什么人来了,连忙起身要回去,才扭身要走时,却听得有人在身后问她:“你见过敦慧郡主没有?”
黛玉听见问话连忙回头答话:“不曾见过。”原来不远处正站着一位青年公子,手里提着一只白纱的羊角灯,由于夜色到底看不真切,更猜不出身份。黛玉忙低了头,微微一福身,转身便走开了。
且说北静王水溶因在席上寻水歆不见,才离席来寻。没想到走了好些地方也不见她的身影。倒是无意中听见亭子里有人吟诗,待走出来一看时却见是个陌生的女子。态度娉婷,形容娇怯。看其装扮不像是后宫嫔妃,又不是公主郡主,更不似一般的宫女。正在纳闷时,突然见栏杆处有一方丝帕端端正正的躺在那里。水溶心想莫非是刚才的那个女子遗落下来的么。
上前拾起一看,似乎有字迹。心想要不要放回原地时,突然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正往这边走来。也来不及多想便将手绢用袖子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