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莫琴瑟被仲子兮这个同盟狠心杀害之后,对瑶华楼来说是一个大快人心的好消息,但有人欢喜有人愁,傅澜卿对着一盏已经凉透的茶,发呆了一个晚上。
他坐在木桌旁,一身白色的衣衫,被冰凉的月光打着,透露出一层银色光华。他坐的笔直,挺直的脊梁看起来瘦弱的只剩下骨头了,这段日子风雨兼程东奔西跑,远远不如当初在傅府里面的休闲自在,几个月来他瘦了一大圈,从前的袍子穿着都有些晃荡,风吹起来更觉得每一寸衣衫都在颤抖似的,但他,静若处子,一动不动,就这样一手捏着杯子,看着里面纹丝不动的水,发呆。
想要留她在身旁,却始终貌合神离,竟更不似从前在傅府那般逍遥自在,无度的亲密和装可怜。
想要得到她的心,守在她身边为她竭尽所能,为她所不能,守候和等待却总是换来不温不冷不浓不淡的友人关系,此刻插进来一个仲子兮,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那个人的敌意,和自己没来由的醋意,都是因为他的敏感和他的占有欲。
眼看着暗魅门的人被消灭掉了,手持着这一副筹码准备着武林大会上争一争风头,势必要与花曦晚和仲子兮同台竞技,那么,他是很乐意打的仲子兮落花流水的,但花曦晚呢?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天下都可以给她,自己的命都可以给她,还有什么可争的?可她呢,迟迟不给自己一个答复,就这样消耗着他的耐性和意志,此时此刻还与仲子兮联盟,三人一台戏,是不是要打的不亦乐乎?
他坐在椅子上,任由门板缝隙里刮进来的寒风吹袭着自己,发出细微的吱呀吱呀的响声。
月光渐渐浓郁,又渐渐淡褪,随之而来的是白光初现,然后天色从沉黑变得有些青色,发蓝,然后便是旭日东升,拨开云雾,光芒万丈。
他一直坐到这个时候,眼下像是一尊雕塑一样,终于有了裂痕,有人开始拿捏着这尊雕塑似的,手,抖了一下,杯子从桌上滚到地上,然后哗啦碎成一片。
他苍白的脸上,带了些一夜未眠的倦容,带了些疲乏和困倦,他轻轻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的推开门走出去。
“庄主早。”一早起来想要去菜园看看自己培育的水果长的如何,黄颐裹着厚厚的棉衣迎面走来,礼貌性的叫嚷一声,也不顾傅澜卿是否回答,便匆匆掠过,然后便听见哗啦一声花盆碎裂的声音,黄颐停下脚步回望,原本挺立着一个白衣男子的地方,此刻少了大片高度,而刚刚那个满面带着淡淡病态的人,此刻倒在了地上。
能够伤害墨容庄主,如此武艺的敌人,该是何等精湛何等的高深。
黄颐跑回去,看见躺在地上的男子,脸色苍白如纸,她伸手触模了一下,这样的深秋初冬,他竟还穿的如此单薄,衣衫是冰冷冰冷的,一点人的气息都没有。
黄颐不知所措,只好掏出烟火来放了一只,闻讯赶来的人看见傅澜卿躺在地上,都觉得不可思议。
“魔医,姑爷他……”赤芯发觉自己喊错了名号,连忙改口问道,“墨容庄主怎么了?”
墨无邪探了探脉,蹙了蹙眉,与墨齐歌对视一眼,又低下头去继续检查,始终没有发话。
坐在床边的花曦晚,敛正了神色,同样在观察着墨无邪的一举一动和任意一个表情。
“如何?”花曦晚追问。
墨无邪摇摇头,所有人的心都噗通的放了一块大石头上去,如压顶般有些窒息。
花曦晚着急,伸出手去模傅澜卿的额头,手却仿佛触碰到了火山,立刻缩了回来。
“怎么那么烫?”花曦晚思忖片刻,问,“以他的功力,纵然是受了凉也不会发烧啊?”
“是热疾。”墨无邪收拾着自己的医药箱道。
花曦晚挑眉,“他的热疾不是已经治好了吗?”
墨无邪摇摇头道,“你的寒疾好了,但是庄主的热疾,没有根治。眼下没有什么方法,所以,就这样烧着吧,我去煎药。”
墨无邪似要逃跑似的逃离开守候着的人群,紧接着墨堇兰也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花曦晚沉默良久,吩咐道,“将水都端到地窖去,弄冰水过来。”
匆匆走出房门的墨无邪,前脚想要逃离,后脚就被墨堇兰跟上了,墨堇兰手臂一横,拦住墨无邪的肩诡谲笑道,“你是陪着庄主演什么戏呢?”
墨无邪抬眉看他一眼,不语。
墨堇兰笑了笑说,“庄主神功护体,莫要说着凉,就是刀伤剑伤我看都不至于让他伤成这样。庄主的热疾早就被你去除了,我不相信当初说治好了是骗人的话,你到底和庄主合谋了什么,竟这样瞒着我。”
墨无邪摇头道,“没有。”
“那是怎么?”
“庄主的确是着凉,受了冷,所以发热了。我检查过,他的内功都被封存了起来,且身体自内而外的发热,定是昨夜,封闭了自己的内力,冻了一个晚上。”
墨堇兰听闻此言,蹙眉,差点跳脚起来,回头望了望没有人跟过来偷听,便叹了口气说,“庄主这是苦肉计,为了得到楼主的关心,是不择手段,连这等伤害自己的事都做得出来,我比不上他的狠。”
墨无邪点了点头,似乎十分认同的说,“所以,助他一回。我去煎药。”
墨堇兰站在原地望着那间房子,门推开,钻出一个伶俐的小人儿,见着了墨堇兰,欢欢跳跳的跑来,扑进他的怀抱。
“庄主那病着,楼主也伺候着,你不在里面守着,出来做什么?”墨堇兰的语气变得十分温柔,前所未有的温柔,看着自己用生命保护过的女人如今安安稳稳的站在自己身边不离不弃,他突然觉得自己比傅澜卿要幸福上百倍。
“楼主让大家都散了,我们也觉得,还是楼主亲自照顾庄主的好。”紫谜瘪了瘪嘴说,“当初楼主被仲子兮拐走,庄主只身一人单枪匹马的去救她,而后在悬崖边上找到他们,又是千钧一发的危难关头,庄主的手臂月兑臼了也不曾放开楼主,这一往情深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真不知道楼主怎么想的。”
墨堇兰看着紫谜那一番揣测的模样,觉得好笑又俏皮,刮了刮她的鼻子说,“好事多磨,带你去吃好吃的,走。”
房间里,点着火盆,火星子噼啪的响着,木炭烧着,温度一点点传来,很快就将房间烘烤的暖暖和和。
想起从前在傅家,自己怕冷,傻相公便是这样点了好多火盆,自己热的都快昏厥了还是仔细的照看着她,如今,时过境迁,身份转变,躺在床上的是他。
以为他永远都是那么骄傲,那么不驯的高高在上的人,与傅家那个傅二公子是截然不同的样子,但一段日子下来的接触,发现他的雄图大志里夹杂了些小心思,每一个沉默背后的眼睛里都夹杂了些不甘心,每一次她都不敢对视他的眼睛,生怕从那玩笑的话语中看出一丝真情实意,自己又不能够给予回报。
她伸出手去,用自己温热的掌心握住他的手,冰凉的手,僵硬的关节,可额头却发烫得很。
原来,热疾治愈了是他的善意的谎言,他只是在骗自己让自己安心?原来他的热疾没有治愈,一直忍着挨着,不知道渡过了多少个难熬的日子。花曦晚这样想着。
“如果你醒来,我不再难为你,也不再难为自己了。”花曦晚望着他,自言自语着。
如果是装病的傅澜卿,听到这句真情告白一定会高兴地坐起来将她紧紧拥住,可此刻床上躺着的是真的病了,身体虚弱软弱无力,十几年都没有受过这样不舒服的傅澜卿,他听不见。
热水替他暖手,冷水给他敷面,那一张精致的邪魅的容颜,此刻挂上了疲倦和颓废,凄美的像是萎蔫的曼陀罗花,阴郁的紫黑色。
另一边,接到花曦晚传信的香痕,守在仲子兮门外已经三天了,她急于想告诉公子瑶华楼主同意联盟,但又怕公子感情用事,会亲手把这次武林盟主的机会转送他人。
她看得出,公子对瑶华楼主有情,公子从来没有什么稀罕的物件,没有什么关心的人,但惟独对花曦晚,是处处关心留意,甚至不惜杀掉莫琴瑟这个同盟,来维护她的安枕无忧。
公子的职责是做武林盟主,将仲家光大门楣,一统江湖,可,若花曦晚是个绊脚石,她是不是该出面,踢走这块石头?
香痕望着那紧闭的门窗,看看手中一卷信笺,犹豫着。
终于,她还是将那信笺收进怀中,暂且当做是一个秘密。
三天后,久久未能休息,这次一次性休息个够的傅澜卿终于睁开了眼睛。十几年来第一次体会普通人一般的生病痊愈,体会到一睡三天不起的那种全身酸软,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趴在自己身上的女人,墨发及腰,芙蓉扑面,睡得这样熟,屋里这样暖,牵着的手这样紧,他窃笑了一下,然后又冷静理智下来。
牵着不走,打着倒退,那就要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他的终极目标不过就是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