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未消,两个人都已经醒了,刘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白兄,昨天我说的那个能长期保存蔬菜的方法,我想的简单了,倒也不是很难,但在这恐怕不行。”
“没事,哪有这么简单,反正你我同行要去燕京,到了那再说,喝酒时你说的那些话,让我想了很多,就是感觉自己浪费了十一年的生命一事无成,现在有些心急罢了。
人活在世,要么立言著书,要么秉德自持,要么建功立业,我就怕自己死的时候一事无成,除了我那现在不知道在哪的儿女,连个记得我的人都没有。之所以对你昨天说的事那么上心,就是想成就番事业罢了。
走吧,去码头,辰时的船,出去买些吃食。”
两人相伴去街上买了些吃的,又买了几瓶酒,要坐将近五天的船才能到江口,总得嚼点东西打发时间。
船上的人不怎么多,很快刘健就看到了鹤立鸡群般的官静,刺眼的短发参差不齐,上面还有些烧焦的余烬。
“嘿,那个官静也在呢。”
刘健拍了拍白玉柱的肩膀,指了指人群中的那个背影,白玉柱笑了笑,这种人他可不想再招惹。
然而官静回身的时候已经看到了刘健和白玉柱,晃着膀子就走了过来。
“嘿,你也在呢,真是巧啊。”
官静从人群中挤过来,和白玉柱打着招呼,然后也不问问两人的意见,直接蹲在了两个人的对面。
白玉柱从脸上挤出一抹笑容,说道:“真是巧,这是刘健,新认识的朋友。”
刘健伸出手和对方握了握,没想到那官静也是个话匣子,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漫漫旅途,除了聊天喝酒似乎也真没什么事可做,好在这里是内河,而且旅程很短,刘健很难想象这个时代的那些海员是怎么忍受大海上的孤单。
黑龙江很宽阔,而且走势也是自西向东,每年航运只能在夏天,朝江口而去的时候顺流而下,回来的时候打开风帆,从海上吹来的风正好提供了动力。
江面上有很多船,粮食、木材、煤炭顺着江流而下,玻璃、咸盐、棉布之类的逆流而上,千帆竞渡。
航行中的寂寞让这几个人都熟络起来,刘健那种有些粗野不羁的性格让官静大感惬意,而刘健又随口说了些那次击败俄国人的事,也让官静艳羡不已。
“他妈的我就没遇到这么好的事,要是那天我在的话,非让那群俄国蛮子看看我的厉害。”
“你又不会用火枪,官兄,干嘛不用呢?弓箭迟早会被时代淘汰的啊。”
“我不会用火枪,但我会用弓箭啊,你们火枪能多快?燕国的精锐也就每分钟三发吧,我射箭可比你们快多了,哪天让你们看看俺的能耐。”
刘健看得出这个人是一个很复古的家伙,坐下的时候习惯性地将腿伸到后面跪坐在地上,腰间的剑也不是更好用的铁剑,而是印刻着古朴花纹的青铜剑,剑柄上满是青绿色的铜花,也不知道被多少人握过。
古朴与革新在这个时代互相交替,这种人很常见。就像静官一样,他的身体条件是天生的,那鼓胀的肌肉一看就知道力大无穷,这具身板放到火枪还没有出现之前,就是万人敌,可惜在火枪和线列阵纪律出现后,世上再无万人敌。
这是英雄的末路,也是英雄的最后舞台。
弓箭在高手那里,的确比火枪还快,还准,但是这样的人又能有多少?训练一个弓箭手要几年的时间,最后还要忍受长期拉弓导致的脊柱变形,可是火枪则不同,三个月的时间足够培养出一个纪律基本合格的火枪手,而且不需要你有臂展之类的天赋,只要你没瞎,没蹶,手指还在就足够了。
五天之后,终于到了黑龙江的入海口永宁城,也就是刘健前世的庙街或是尼古拉耶夫斯克。
这里已经很冷了,但还是掩不住城市的繁荣,街道两侧树叶上那一层黑色的煤灰就是最好的证明。
然而这一个月都没有前往燕京的船,这里去燕京的人并不多,大多都是去库页岛或是虾夷的冒险者,盼望着自己能从那荒芜的倒上找到金矿的人不在少数。
剩下的就是和倭国做生意的商船,上面飘扬着金色的旗帜,一条九爪金龙将一个蓝色的圆球都按在爪子下面,刘健仔细看了一眼,很快认出来那他喵的就是个地球啊,而且露在外面的这一半还是扶桑洲和欧罗巴……
那是前几年各国王室在黄帝陵前设计的华夏帝国旗,九爪取禹定九州之意,同时也对应九位选帝侯之数,至于上面过于霸道的将地球按在爪子下面,则是揭示了那些国王的野心。
在绝对的实力前面,不需要扮猪吃老虎,需要的就是霸道至极的狂傲。当这面旗子被设计出来后,很多西夷的使节都纷纷表示不能接受,并声称新世界应该是所有文明人共同的财产,而欧罗巴是上帝赐予欧罗巴人的,这是**果的挑衅,或许会引起战争!
但各国的王室都不屑一顾,摆出一副老子天下第一舍我其谁的气势——在这方面退缩可是会引起其余邦国的笑话的,再说从欧罗巴来这里不知道要多久,况且西边大陆上有土耳其蛮子,海上还有王启年在扶桑搅合。
“这旗子过于霸道了啊。”
刘健嘀咕了一声,没想到白玉柱哈哈一笑道:“比这霸道的还有呢,我在扶桑的时候,王启年公爵为了找借口和西班牙人打架,弄了些仿造的殷商青铜器,趁着和土人做交易的时候埋在了村落的地里,等到西班牙人袭击土人部落的时候,王启年公爵立刻派兵过去把袭击了西班牙人,并声称那些土人就是殷商遗民。
西班牙人当然认为他在说谎,结果他当着西班牙人的面很熟练地从土里把那些青铜器刨了出来,然后痛哭流涕,说他也是高辛氏后裔,帝喾传人,正宗的殷商后裔。
王姓源于比干之爵位,比干是子爵,封号王,故称王子,后人就以王为姓,这么说倒也有些道理……可是他妈的那青铜器上还刻着字——帝国科学院穆好古制……”
“这穆好古不专业啊,留下这么大的破绽,那群蠢货也能上当?”
“不认字呗,在那群西夷眼里咱们的字都差不多,西夷人跑到咱这求学的倒是不少,可是能来咱这儿的非富即贵,当兵的都是些最底层的,不认识倒也正常。
这旗子啊,不管是渔船还是商船都挂着,一则各国往来方便,再者打仗的时候也安全些。”
三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到了码头,询问有没有去燕京的船,穿着棉布衣裳的年轻的伙计说道:“几位来的不巧啊,这几天没有去燕京的客船,不过,我倒是有门路,有商船去平户,然后从那可以转道去燕京,倭国那的船挺多的。不过,你也知道,商船嘛,不喜欢捎带人……”
刘健立刻会意,从口袋里模出六个银币放在手心里握住,伸过去和伙计握了下手,伙计熟练地将银币夹在手心,笑了笑说道:“三位等一下,等我中午歇班的时候领你们过去。”
“哼!蝇营狗苟,不是什么爽利人。”
三个人走到一家酒馆坐下,官静对刚才那个伙计甚是不满,喝了口茶骂道。
“好了,官兄,刚极易折。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必置气。”
“倒不是为他,都是小人物,我生气是因为想到以前遇到过太多索取贿赂的家伙,见了我就觉得来气,为此蹲了三五年的大狱,要不你以为我们墨家这么多游侠都是吃饱了撑的?在狱里遇到了几个大人物,出来后我才走上游侠这条路,还特意去读了两年书,现在墨翟大贤的书我是倒背如流……”
吃饱喝足后,已是中午,三个人跟着那个小伙子登上了一艘货船。钱有时候真的是万能的,船主人给他们找了间小仓库,里面有些狭小,但是足够了。
“跟蹲大牢一样啊……”
官静看了看四周的木质墙壁,大概又想到了过去的那些日子。好在三个人都不晕船,也不用担心在路上吐个不停。
船主人将他们送来之后就去忙了,并告诉他们吃饭的时候会喊他们。水手的饭菜三个人虽然都不喜欢,但是又不能不吃,这一路实在太过漫长。
船要从黑龙江入海口的永宁镇出发,经过倭国,然后在平户停靠,那里离南部朝鲜很近,是倭国对华夏贸易最重要的港口。
白玉柱走在船舷上,看了看苦力们朝船上装载的货物,又看了看吃水的深度,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
刘健看出白玉柱似乎有心事,随口问了一句。
“这船上的货物有问题,咱们还是安静点。”
趁着没人注意,白玉柱将他的推测小声地告诉了刘健和官静,他走南闯北很多年,眼力非常毒辣,能看清别人看不透的东西。
“怎么回事?要不咱们换条船?”
“那倒不必,他们应该就是想搭载咱们赚几个喝酒的钱罢了,只是那些货物都是装在麦秆中,而且船吃水很深,好像是火枪,我以前见过装火枪的船,都是用麦秆包裹着,南方就用稻草。
如果是别的货物,根本不用这么仔细装在木箱子里,咱们这又不产瓷器,也不是新郑,所以玻璃更不可能,那么能用木箱子装的只能是火枪了,你没看那一个大箱子要两个人抬吗?”
刘健顺着白玉柱的手看了过去,果然那些用木板钉成的箱子中布满了麦秆,而且两个大汉抬着,身上的汗水不停地滴淌着。
“他们和倭人做火枪生意?”刘健感到诧异,但又觉得有些奇怪,如果火枪生意是违法的,那么这些人根本不可能把他们带上船啊。
“这很正常吧?倭国那些大名们整天打仗,到现在还是乱七八糟,平户现在是松浦镇信的地盘,他一直和咱们华夏做生意,火枪之类的又不是违法的生意,倭国的白银那么多,而且还有上等的硫磺,都是咱们要进口的。”
刘健猛然听到松浦镇信的名字,还是吃了一惊,因为就算这个世界发生了些改变,可是白玉柱说的这个人早就该死了啊,那个人可是参加过万历朝鲜战争的家伙,要是活到现在得多大了?
心中有点奇怪,就问到:“松浦镇信?他不是死了吗?”
“哦,嘿,说起这个就是笑话了,倭人的名字古怪至极,你说的那个松浦镇信是他的爷爷,他也叫这个名,你说可笑不。
现在倭国数松浦家最繁华吧,有规模还算可以的海军,因为和咱们做生意,所以平户现在发展的相当不错。
不过别的地方嘛……整天打来打去,一个个放在咱华夏不过是一村之长,结果在那就成了一方诸侯。”
“现在还没统一?”
“统一?齐国和燕国可能会在朝鲜大打出手,但是一旦倭国有大名实力强盛的时候,他们就会介入,甚至当年那个什么桶狭间之战后,齐国更是派兵直接帮助弱小的那一方,以雇佣军的名义……
它们没机会统一的,统一了之后肯定就会把目光放到朝鲜和琉球,不论齐国还是燕国,在这个观点上是一致的。
打得越凶,就得买火枪吧?就得买粮食吧?就得买棉布吧?打吧,嘿嘿,不过咱们去平户没有什么问题,那里应该很平静,毕竟松浦家的重心都在咱们那,一段断绝贸易,他就得被龙造寺家吞并,所以咱们在那里是天朝上民,甚至有治外法权的,只要不是杀了倭国的大人物,一般都会移交国内的,回去之后哪还有事啊,花上几个钱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