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桃子是中国最古老的水果之一,味道甜美,原产于大西北的桃树在春秋时在华夏大地繁衍开来,成为华夏最具代表性的水果,而因为多汁又不易储存,所以刘健选择了桃子作为第一种罐头。
三个人吃完之后,咂了咂嘴,互相看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味道虽然不如新鲜的桃子,但因为加了糖和蒸煮,很软糯,老人吃应该很适合,最重要的是经过十多天居然完全没有变坏。
“三弟,看来这个法子能成,如果肉什么的也能这样的话,那些水手肯定会买的,他们在海上吃那堪比骨头还硬的肉干早就吃腻了。”
白玉柱放下筷子,而官静则直接端起了瓷罐子连着汤汁一起喝了下去。
“嗯,大哥,咱们要做大的话,我觉得还是把厂子搬到沧海卫,一来出货方便,二来越国的糖、吴国的水果和松女敕草场的牛羊肉都要先从沧海卫进入,咱们把厂子设在那,可以省不少钱。将来做大了,还可以通过海船运往南方和倭国,也方便各国的海军来订购。”
白玉柱想了想,点头称是,说道:“只是三弟你要去考燕京科学院,估计会在这里读几年书吧,那过一阵我和二弟先过去,你安心读书,厂子的事有我和你二哥,放心好了。”
刘健点点头,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们两个,虽然白玉柱本身就是个商人,但官静是个游侠,让他窝守在沧海卫,总会憋闷。
他虽然对墨家游侠心怀敬意,但从本质上讲他不认同墨家游侠的观点,他们能就得一时救不了一世,况且游侠生涯过于危险,他也不想看到自己的二哥将来死在贵族的阴谋当中。
“二哥,听我一句劝,收收心,咱们只要把厂子做大了,有钱了,你可以资助更多的穷人,真的比你到处游荡要强。而且弟弟我脑子里又何止这一个罐头?”
官静叹了口气,点点头说道:“三弟,你的话我信,我今年二十八了,从十五岁离家,除去坐牢的三年,十年的时间我救了十八个人,如你所说,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你的法子虽然有些憋闷,但真心比我到处游荡要强。
哥哥知道你是怕我惹出事端,放心好了,再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咱们以后有钱了,三弟你有名声了,咱们自然要做番大事,放心好了。”
听到官静的话,刘健欣慰地点点头,然后又投身到了制作罐头的事情中,各种各样的水果和大量的陶瓷罐子堆积在院子中,雇佣了五十多个人,尝试着将各种水果制成罐头。
他只是想通过罐头掘到第一桶金,在没有专利法的时代中,这种技术含量不高的工厂很快会遍地开花,他也不想保密,金钱对他而言只是工具而不是目的。
不仅如此,他还准备罐头在华夏各国流传之后,用巨额的奖金来寻找一个他原本知道的答案——为什么食物会**,为什么伤口会发炎,为什么罐头不容易变质,为什么伤口用酒擦过后不容易发炎……
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他想看到的是有人面对巨额的奖金发明出了显微镜,他想看到的是微生物学随着罐头和他对伤兵的处理而成为一门科学。
有些东西,不是要靠穿越者全部说出来,而穿越者应该做的只是引导和启迪,让科学成为一种风尚远比穿越者自己依靠科学为自己博取名声要强。他想看到的是一个经过穿越者微微启迪的工业革命,而不是依靠权力人为推动的科技革新,那种人亡政息的科技革命不是他想要的。
刘健前世是罐头党的反对者,他不喜欢各种罐头,但这些天他却在制作各种各样的罐头。
桃子的,山楂的,苹果的……任何在九月还能在燕京买到的水果都有罐头,甚至还制作了一些肉质罐头和鱼罐头,他相信这些罐头会风靡大航海时代。
蒸煮过的食物会因为高温而破坏其中的维生素c,对于预防坏血病并无作用,但人并不是机器,并非只要保证营养就可以存活下去。
在海船上漂泊的水手也希望能在漫长的旅途中迟到水果或是喝上一碗肉汤,而不是吃那些生满了蛆虫的面粉和砍下去能让刀卷刃的肉干。
这时候西红柿已经传到了华夏,人们称之为扶桑桃,如果要预防坏血病还是西红柿的罐头效果更好,虽然在刘健看来很难吃。
从欧洲传来的苹果也开始在华夏大地生根发芽,在嫁接到山丁子树上之后,娇惯的苹果不再容易发病,事实上刘健前世的那个世界中,直到十九世纪苹果才传入中国。
春秋之后华夏大地倒是也有苹果,不过人们称之为柰,通俗的叫法是沙果,并不好吃。越国因为地处南方不产苹果,因而苹果在越国成为上品水果,宫廷设宴之时肯定会有各种各样的苹果,苹果拔丝、糖腌苹果、烤苹果……而吴国人在读苹果的时候常读成“病故”,因为吴国称苹果为蛇果——取义西夷《圣经》中那条蛇勾引亚当和夏娃吃的果子。
苹果罐头销量肯定不好,一些商人可以将苹果保存到过年的时候,但苹果的价格很低,可以作为税后调剂海上生活的东西。
至于鱼罐头,刘健的目标是销往内陆,因为除了鱼干,三晋之地基本没吃过新鲜的海鱼,应该会有很大的市场。
一连忙了几天,刘健总算把几种罐头都尝试的差不多了,自己也已经憔悴不堪。没时间去整理头发,油腻腻的长发卷在脑后,为了方便,他接受了官静的建议,用褪猪毛法将头发烧光,只剩下一层毛茸茸的头发茬,上面还有些干枯焦黄的灰烬。
短发成为社会的主流要到大工业时代之后,那时候的机器很容易把长发卷进去,因而很多人选择了短发,并非西方人文化的入侵,因为即便十八世纪,西欧各国的人除了假发之外还有很多人留着辫子。短发,是时代的选择。但现在来看短发还是很少见的,除了虱子丛生的军营,大约只有那些社会阴影中的人才会剃短发。
忙碌之余,刘健常常去燕京科学院的书院中看书,那里珍藏着很多的书籍,更多的是这个时代各个方面科技的发展结果,他需要知道这个时代到底有什么样的科技,顺便想想可以轻轻推动就出现的发明,而不是像某些穿越者一样橡胶圈和机床还未出现就发明出了蒸汽机,那显然不太可能。
里面看书的人很多,门口有水盆和毛巾,进入里面的人必须先洗手,刘健坐在那里翻阅着这几年新的科技方面的书籍,脚习惯性地在地上搓弄着。
书院很大,墙壁上镶嵌着昂贵的玻璃,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射进来,烤的刘健浑身是汗,坐了一会,终于受不了这秋老虎的炎热,放下书本走了出去。
外面也很热,丝毫没有秋天的模样,刘健在三河村的几个月已经野惯了,想也没想就把上裳月兑掉,左手将衣服披在身后,身上健美的肌肉随着脚步而晃动着,顺手在外面的小摊上买了两个韭菜合子。
付了三个铜板,卖吃食的老妪用纸包好递给了刘健,咬了一口发现热的厉害,只好先忍住咕咕叫的肚子,右手拎着两个韭菜合子,朝外面走着。
虽然秋天的韭菜有些老,但搀上鸡蛋后煎熟之后还是不错的,这几天天天吃罐头,山楂的、苹果的、桃子的……他本身就是是反罐头党,这些天实在有些吃腻了,换换口味顿觉韭菜合子真是好吃……
走了几步发现一群人围在一起,寂静无声,刘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跟着围了过去。
左手将上衣搭在肩上,右手捏着已经咬了一大半的韭菜合子,挤进了人群,拍了一个年轻人的肩膀问到:“哎,哥们儿,怎么回事?”
那个年轻人应该是科学院的学生,看着刘健张开嘴时牙上的韭菜叶子,摇摇头说道:“说了你也不懂,有西夷人来科学院交流,弄出了几道题,让咱们解答呢,猖狂了一上午了,可惜他还年轻,老师们绝不会搀和进来,不然就算解答出来也丢人啊,西夷人该说他们一个年轻人出的题目要让咱华夏的老师来解答……”
“嘿,有点意思哈。”
刘健又咬了一口韭菜合子,挤到那个西夷人的面前,这个人的确很年轻,金色的头发证明他应该是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人士或是纯种的雅利安人,嘴角微微上扬微笑着,但天蓝色的眼睛中总是闪过一丝嘲弄,他的身旁是一张白纸,白纸的上面写着几道题目,都是代数和几何学,不需要文字说明,很容易就能看懂这些题目的意思。
“已经一上午了,你们华人的科学院看来也不过如此,我本来想来这里求学,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金发的西夷年轻人华语说的不是很正规,但是却像一根刺一样扎进了周围围观的科学院的学生,几个人的脸红了起来,想要反驳,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这些题目他们的老师一定能解答出来,但是如果逼着老师出来解答本身就是一件惭愧至极的事情。
“这小子还会用成语呢,不过如此……”刘健笑着跟周围围观的人打趣,但却被那些仇恨的目光盯住了,他们认为这并不可笑,而是觉得这是侮辱——一直领先的华夏不允许任何的失败,这种性格一直流传到后世,即使国家已经发展起来,但只要不是第一,就会有无数人感到不安和恐慌。
金发的年轻人叫汉斯,很寻常的名字,但他的家族却将不久后闻名整个欧罗巴,他的全名是汉斯·威廉·霍亨索伦,是前年新继任的勃兰登堡普鲁士大公腓特烈威廉的弟弟。
他一心追求科学,但也希望普鲁士公国能够强大,所以这次新教国家派出了访华使团,他跟随在其中。
在欧洲,他拜访了当时欧洲很多已经成名的科学家,年仅二十岁的他已经精通了数学和物理,同时从居住在勃兰登堡的华人那里学习了华语和方块字,因为西班牙人在新大陆遭受了三次失败,对西班牙的对手不过是华夏的一个没有封地的公爵。
墨西哥大会战和两次加勒比海战之后,远在东方的华夏已经让西欧人感到了恐惧和震撼。
这次前往华夏,汉斯是为了学习华夏各国的制度与军事科技,从而帮助他的兄长建立一个强大的普鲁士公国。
但他骨子里的傲慢想让他刁难一下这些华夏的科学院学生,在离开欧洲之前,他拜访了费马和笛卡尔,从他们那里得到了一些非常困难的数学题目,而且因为他的年轻,对于东方人性格有一定研究的他认为那些科学院的教师绝对不会出来解答,况且有些问题即便是费马和笛卡尔也没有完全弄清楚。
效果是显著的,科学并没有国界,尤其是代数和几何,研究这些问题的人一眼就可以沉迷进去,无需注解就能知道要解答的是什么问题。整整一个上午,没有人能解答出他的题目,这让他感到很满足。
然而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赤着上身拿着东方馅饼的年轻人蹲了下来,然后轻蔑地一笑。
刘健把衣服披在身上,将韭菜合子放到左手,空出了右手拿起了下面的木炭笔,用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解答出了上面的几道题。
这个时代是高等数学刚刚出现的时代,所谓的很难的题目不过是曲线、三元四元方程,解析几何学这些高考时必用的题目。
解答完后,刘健站起身来,转身就要离开,汉斯顾不得惊讶,因为每一个题目的答案都是正确的,看着那个傲慢的东方人就要离开,急忙叫住了他喊道:“这只是简单的题目,我还有几道题,你们东方人能解答出来吗?”
刘健刚把胳膊伸进袖子,捏了捏手上的合子,感觉到已经有些凉了,不情愿的地回道:“你快点呗,我这韭菜合子快凉了。”
周围的华人学生发出了一阵哄笑,他们不知道这个赤着上身,头发刚刚被火烧过,牙上还沾着韭菜叶的年轻人是谁,但他们知道那个傲慢的西夷人已经落败了。
汉斯看着对面的东方人一脸的傲慢和不屑,急忙问到:“你知道亲和数嘛?好像你们是这么翻译的,就是两个数的……”
“行了,我知道,不就是甲的真因数之和相加等于乙,而乙的真因数之和等于甲,两者就互称为亲和数或是基友数吗?”
“基友数?”
汉斯从没听过这个词语,有些疑惑,刘健唾沫横飞地说道:“行了,你赶紧问吧,来求学就要有个求学的样子嘛。”
汉斯不满地将脸上的一块韭菜擦掉,问到:“你能说出两个亲和数吗?我们已经发现了第二对亲和数。”
刘健暗笑,心道:“真他妈的是鲁班门前弄大斧啊,你要是跟我讨论哲学或是文学,我可能不好糊弄你,真是困了送枕头,饿了送罐头……”
他很庆幸自己穿越的这个时代科学已经启蒙,不然这样一个时代靠抄诗是没有出路的,不说那霸气无限的还看今朝前面的唐宗宋祖怎么解释,就算是大江东去也抄不得,更别说辛弃疾的那首气吞万里如虎怎么解释生子当如孙仲谋……
抄诗需要的对这个世界历史的了解,这些条件显然并不具备,抄上一大堆诗,然后与别人行酒令的时候一句憋不出来的滋味可不好受。
他前世的那个时代,秉承着工程师治国的原则,他的父辈相信的是为全人类的解放而斗争,而到了刘健那个时代,就已经变成了学习科学知识,做四有新人了……在这种时代背景下,孩子们的梦想绝非是一夜成名的快男快女,也不是一夜暴富趾高气昂的富二代,而是很朴素地想成为科学家。
至少刘健前世是这样的,直到高中的时候还泡上一大茶缸子猴王牌茉莉花,然后一边吸溜着,一边琢磨着素数与质数,用可笑的想法琢磨着哥德巴赫猜想,或是琢磨怎么用尺规做出正十七边形,幻想自己有和高斯一样的数学天赋,幻想有一天能成为第二个陈景润,然而最终幻想虽然破灭掉,但无数的奥赛和平日的琢磨还是让刘健有着完美的数学功底。
刘健把剩下的半个韭菜合子塞到嘴里嚼着,蹲下来写出了“220和284,1184和1210。”
前一个数因为作为一个流传了千年的伪科学而让刘健记忆犹新,毕达哥拉斯发现了第一对亲和数,并成为星相学和占星术最常用的数字,第二对直到两千年后才被费马发现,但刘健记得费马发现亲和数的时候也就在三年前,并非是一个流传已广的知识。
后一对则是欧拉发现了大量亲和数后却把最简单的一对忘记,直到他死后一百多年才被人发现,作为数学上的一段史话,刘健记得很清楚。
“还有啥问题?”
刘健将沾满了油腻的手在靴子上擦了擦,笑着问那个西夷人,那个年轻人想了想,便说道:“双曲线和椭圆……”
还没说完,刘健将圆锥曲线的笛卡尔平面通用公式写在了纸上,说道:“好好学吧,年轻人,华夏大地有很多你要学的东西。
对了,刚才你问我的亲和数的问题,应该是你们前几年才发现的吧?你是费马的学生?那你帮我问问你的老师,他提出的质数猜想公式,嗯,你们西方好像叫费马数吧?在我看来,每一个费马数都可以用尺规在圆上等分,也就是说,给我尺规,我就可以画出正费马数边形,你能吗?”
说完之后,轻蔑的一笑,将上衣搭在肩上,迈着大步晃着膀子离开了科学院,留下一圈愣神的科学院学生和一脸惊诧的汉斯威廉。
看着身边的那张写满公式的白纸和上面粘着的两片韭菜叶,想着刚才那个宛如流浪汉一般的年轻人,并不精通华语的他忽然想到了一个词。
“卧虎藏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