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头子遇刺,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庶子做的?街上曾有传闻,大房和二房都互相指责是对方雇凶行刺,谋夺家产。”
“市井传闻不可信。要说庶子无辜,一开始看,倒是有这种可能,他已经牢牢掌握着镖局,不会自己挖坑自己跳。可后来嫡子曝出消息,账目有问题,庶子的人在用蚂蚁搬家的方式转移公款,公账上其实根本没有几文钱。”
“哎呦,这种事哪能公开喊出来,这不是摆明了让底下人心生退意,急找后路嘛。”
“也有可能是想让底下人同仇敌忾,只可惜方法不当,得了反效果。”
“那现在庶子一大家子呢?他好像还有个弟弟。”
“不见了,消失了,兄弟两家子和他们老娘都不在城里了,据说是趁刚开城门的时候,化装混出了城,上了渡江的客船走了。”
“他们倒走得潇洒,那不就是默认是他们掏空了镖局?”
“可能吧,反正是找不着人了。长风现在风雨飘摇,明天要是听到他们关门大吉,千万别奇怪。”
“我可没那闲工夫奇怪这个。所以,现在纵横要给女婿报仇,守着南门。你跟他们说了多少内容?”
“没说别的,就说比较大的嫌疑是沉沙帮干的,让他们协助寻找可能的暗桩。”
“他们干不干得来啊?受那样的情绪影响,别把无辜百姓牵扯进来,反而打草惊蛇。”
“没办法,南城门那边。他们是最大地头蛇,只能相信他们,官府自己还人手不足,每日维持街面治安已经很辛苦了。那些巡街衙役,一两个月穿坏一双鞋。”
“好吧,都各有各的难处。那这里,你打算让谁盯着?”
“你呗。”秦如栩端起茶盏,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的口气。
“喂!我哪有那本事!”
“难道你让我去找霸天帮?”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这哪有人手盯着这里的商户?”
“包老板,我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一定有办法解决这个难题的。”
“不要拍我马屁,这实在超出我的能力了。那个暗桩可能开客栈,也可能开笔墨店,或者就是街上的小贩。江湖人也是普通人,要吃喝拉撒睡。但凡在这做买卖的,我敢说,谁都跟江湖人接触过。”
“那么就找经常接触江湖人的生意人。沉沙帮众是典型的江湖帮派。暗桩开的买卖,想要掩人耳目,他不能挑客人,但人心总是很奇怪的。内心明明知道不能这样做,可实际上往往就会这样做。所以。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的生意已经倾向于接待江湖人。江湖人经常来往的店子,里面夹几个沉沙帮众,丝毫不会有人留意到。”
“这样分析下来,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可是吃喝拉撒睡相关的行当那么多,还是没能缩小范围嘛。”
“除了吃喝拉撒睡,还有一些行当最受江湖人青睐。比如,铁匠铺。”
“对呀!江湖人修理武器,再寻常不过了。铁匠铺里,江湖人最多了。”包寄桃受到了启发。兴奋地拍起手来。
“那我就先从铁匠铺查起。杀手惯用的武器通常比较特殊,就算是匕首都各有不同,多花点时间留意一下。就能知道谁家铁铺接待过奇怪武器的客人。”
“这可你说的,可一定要办妥了。”
“我包小易说出去的话何曾食言过。既然已有了方案,你只管等我的消息就是。不过话说回来,你把任务都派下去了,你去查什么呢?”
“查你们势力不到的地方,像货运码头那边,那里也是龙蛇混杂之地,却没有好的人手帮忙,只能我亲自去查。”
“唔,那里工坊众多,铁匠铺听说有不少,专做各种样式奇特用处特殊的五金,沉沙帮众在那里修理武器的话,就算有人看到,也只当是什么新五金。你觉得暗桩在那里的可能性大吗?”。
“不管大不大,都要去模一遍。万一我们判断错误呢?他们要藏在别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我们没有好办法直接拎他们出来,那我们就用最笨的办法,过筛子一样,细细地过上几遍,看他们还能往哪藏。”
“好吧,那就先这样分工了,从铁匠铺查起,有什么消息及时联络。”
“好。就先这样定了。你忙你的吧,我去散散步。”秦如栩掏出几百钱付了饭钱,离开了包记酒馆。
玉府街和古店街为中心的这一带商业区,酒楼饭馆和居民区集中,铁匠铺打的五金器多是锅碗瓢盆等厨房生活用具,会在这里修理武器的江湖人不太多,包寄桃守了半个多月,出入铁匠铺的江湖人屈指可数,她于是把目光盯上了其他能吸引江湖人光顾的店子。
大隐隐于市,外地的杀手进来干活,人口稠密的地方有利于他们隐藏行踪,也给找到他们带来困难,就看谁更技高一筹了。
秦如栩那边也没什么收获,他去找了铁匠圈子的几个老人,编了个理由,说是城里有桩案子,要找一件特殊的武器,顺利地从老人们那里得到了懂得武器制作工艺的铁匠名单和地址,拿回来请幕僚先生划去认得的和听说过的知名铁匠。
这些名单里,当中还有为官府制作兵器的匠人,也要通通划掉。这些匠人,出于爱惜羽毛的思想,以及官家对匠人的要求,跟江湖人来往过密的话,一旦被人举报查实,就会失去官家匠人的身份和地位。
在划掉了一批之后,剩下的五六个,就是重点了。
秦如栩重新抄了一遍名单和地址,结果发现,其中有一人的地址和别人不一样,那些铁匠都集中在武馆或大镖局等江湖人经常聚集的地方。偏这人的铺子是在货运码头那边的工坊区,叫老钱记。
秦如栩仔细回忆了一遍,他去工坊区找过几遍,但印象里没有这个老钱记。不过那地方道路迂回,错综复杂,让他漏过去了也有可能。
托了先生们派人去模模那几家铁匠铺的情况,秦如栩出门再去了城西北角。
拐弯抹角地一番寻找,在一条只能容纳单人行走的狭窄小道的尽头,秦如栩终于找到了那家老钱记。黑乎乎的铺子里,只有两个年轻人在忙于打造船钉。没见到有什么大师傅的影子。
秦如栩自称是慕名而来求师傅打个称手武器的,那两年轻人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告诉客人,那位老师傅已经中风卧床半年有余,家里都在预备后事。不可能再打什么武器了。而老人最得意的弟子几年前就到外地自己闯荡去了,铺子里现有的人都没有接班的本事,除非客人愿意降低对武器的品质要求。
这样的话。自然不能同意的,虽然很辛苦才找到这里,但也不算白走一趟,尽管这个消息很让人遗憾。
谢了对方的如实相告。秦如栩返回镖局。
老钱记的名字在纸上被划掉了,接下来只能耐心等待对那几家铁匠铺的调查反馈了。
八月十五渐渐临近。人们都在准备过节,天气凉爽了下来,夏衣多数都洗净打包装箱,秋衣和冬衣摆在了衣柜上层。
与街坊邻居互赠了节礼,还特意去了和安堂玉府街分号送了礼品,从掌柜、大夫到下面的伙计,人人有份,日后就是同门师兄弟了。
节日当晚的晚饭,在包记酒馆吃的,实在推辞不掉包老板的盛情邀请。只好答应下来。
第二天,药市开张,老时间。老地点。
顾念换了身旧衣,搭车前往羊子口市场。大门内外熙熙攘攘,顾念仗着自己个子小,在人群里挤来挤去,收集人们谈论的信息,从中找到自己想要的关于柳家药摊的具体位置,七拐八弯地模了过去。
今年这摊子找了个好位置,正好在一个十字路口边上,她站在这一边检查药材质量,却听到耳熟的一个男声,抬头一看,马上扔下药材转身就闪。
柳家现任家主父子俩竟然在这里,正被一群人簇拥着说着什么。
不敢跟柳家的任何一人打照面,顾念到别处转了转,过了半个时辰,她才又回去,柳家人都已经走了,摊子内外都是看药的顾客。
有伙计认出了顾念,热情跟她打招呼,两人互致了问候,顾念仔细检查了她需要的药材的质量,打着哑语一般的议价手势,谈妥价格和数量,照去年那样,去仓库拿货,浩浩荡荡几大板车给她送家去。
这最要紧的药材的事搞定了,顾念就为九月初一忙活起来,书箱清洗曝晒,上课穿的新衣都做好了,她还抽了半天的空档,搭车去医学堂实地考察。
医学堂开在贡院后街上,这周边学堂私塾林立,大门是普通的蛮子门,两扇宽阔的黑漆门板,门楣上挂着和安医学堂的牌匾。
学堂没有寒暑假的概念,除了逢年过节和五天一次的休沐这种法定节假日外,都是上课时间,顾念跟门房一说她是九月的新生,还报上了老师的名字,门房就放她进去,带着她在里面转了转。
任何学堂的规矩都是大同小异的,上课时间原则上不允许访客在里面乱窜,所以顾念没法深入到课室所在的区域,就在前院走了走,了解了一下学堂的建筑格局,知道自己那天该上哪找老师报到。
参观完毕,顾念回家赚钱吃饭。
九月初一那天一大早,顾念收拾停当,提着她的书箱,坐车赶到和安医学堂。
大门口很热闹,今年收了六个新生,来送孩子入学的除了爹娘,貌似还有爷爷女乃女乃伯伯叔叔兄弟等亲戚,小小的贡院后街,被各种马车骡车占道,有的亲属下了车站在门口跟孩子说话,有的则大人在车上孩子在车下说个没完。
趁这工夫,顾念跟门房打了个照面,先进了大门,直奔杨益怀办公的寮屋。
老师们一人一个单间,屋子相当宽敞,纵深也大,杨益怀正在屋里,整理给新生的课本。听到敲门,随口应了,再抬头一看,顾念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学生顾念请先生安。”顾念放下书箱行礼。
“哦,好好好,来来,坐坐坐,等我一下,马上就好。你在外面看到新生了吗?”。
“看见了,都在大门口跟家长说话呢,看那些车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年医学堂收了多少新弟子呢。”
“呵呵呵呵,年年都这样,习惯就好了。”杨益怀弄好他的东西,拿起一摞书放到桌沿,“呐,这是给你的。”
“谢谢先生。”顾念接过书,一本本看了看,都是跟脉术有关的基础经典。
“你虽有脉术的基础,但你接触的病人太单一,以你的年纪来说,这对你脉术上的精进没有好处,望闻问切,切脉这一道,切切不可荒废,所以我想让你跟新生一起重新把基础再牢固一下。”
“是,一切但凭先生作主。只是不知,我这上课时间是否也要跟大家一样?”
“我知你意思,也明白你的难处,所以我要先给你做个小测试,看看你的脉术水平到底如何,再来安排你的上课时间。”杨益怀示意顾念搬椅子坐到他桌边。
顾念只得硬着头皮去搬椅子。
杨益怀拿了个腕枕垫在他自己的手腕下,和蔼可亲地看着顾念。
顾念手指有些颤抖地放在杨益怀的脉搏上,一次到位,不偏不倚。
杨益怀已是老人了,但他的脉象很健康,顾念切了能有半炷香的时间,连伤风的症状都没切出来。她觉得既然这么大年纪了,一定会有一些老人病的,所以她仍然屏气凝神地继续。
杨益怀另一只手一边捋着胡须,一边含笑等着顾念说出他的切脉结果,看着看着,他越发觉得这位新弟子相当面善,但又的确是生人,以前从未见过面,让他实在闹不清这股异样的亲切又熟悉的感觉是打哪来的,只能总结为有眼缘。
顾念又切了一炷香的时间,想了又想,终于大着胆子尝试着把她切到的脉象说出来,杨益怀只是微笑地听,没见他表情变过。
顾念说完,杨益怀才略略点点头,但没急着点评,只是让这新弟子撤了手,又推出自己的腕枕,示意顾念把手放在上面,他来示范一次。
顾念简直牙根都在打颤,她看了房门一眼,“老师,时间该差不多了,新生们要进来了吧。”
“没这么快过来,我们还有点时间,很快的。他们要是过来了,让师兄带着再去里里外外转一圈就是了。把手放上来,我们动作快点。”
顾念再次看了关着的房门一眼,还凝神听了听外面有没有另人走动的声音,然后才强行镇定地把手腕搁在了腕枕上。
杨益怀搞不清顾念这拖拖拉拉的是干什么,但他也没多想,直接把手指切在了顾念的脉搏上。
顾念活活地看了一场变脸。
杨益怀上一刹那,还是老师的淡定表情,下一刹那,就脸色大变地撤了手,改指着顾念,表情惊愕,压低了嗓门惊呼,“你,你居然是姑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