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二日,休沐,顾念在家吃了早饭,跟哑姑一块上街,陪她买菜,她仔细也要买些笔墨用品。
出门前看见天色不对,两人各带了一把伞。
溜溜达达地先买齐了今日吃的菜,然后返程,顺道去文墨店买东西。
在店里挑挑拣拣的时候,外面突然就变了天,一道响雷后,闪电掠过,随即瓢泼大雨就下来了,街上路人四处避雨,挤在店铺住宅的大门屋檐下,等着雨停。
顾念挑中商品,伙计用油纸给她包好,正付钱时,哑姑拉了拉她衣袖,让她看门口。
顾念一边掏钱,一边漫不经心地抬头瞟了一眼。
站在店门口拍打身上水珠的居然是宋亦柏,肩上挎着药箱,他的小厮玳安没在身边。
钱物两讫,顾念一手提着自己东西,一手提着伞,信步走向门口。
屋檐下站了很多人,宋亦柏的位置比较靠门,他注意到身后有人要出来,下意识地侧了侧肩膀让了让。
顾念让哑姑先撑伞出去,她故意站在宋亦柏身边,恶作剧般地抬肘顶顶他的胳臂。
突然被人触碰,宋亦柏警惕地转身,却在看清是顾念时换上了轻松的微笑。
“师兄今天都要坐诊?我以为这几天你应该忙得见不到人。”
“总号不是抽了几位大夫临时办事么,人手不够,那我来顶呗。还正好休息休息。”
“拿出诊当休息,师兄这些日子筹备庆典着实辛苦了。你这是要去?还是已经完事要回?”
“完事了。”
顾念抖抖手上的雨伞,“师兄是想打伞走回去?还是在这里站着等雨停?”
宋亦柏看看身上鞋袜,再看看这雨幕。挑起一边眉毛,“有没有第三种选择?”
顾念冲街上呶呶下巴,“拐过前面巷口,走一炷香,就是我新家。有茶水,有瓜果,还有干净的布巾。”
宋亦柏随即接过顾念手中的雨伞,与她共撑,哑姑走在前面,盏茶时间就到了自家街门前。
门楣上伸出半个屋檐。再上面是一块牌匾,刻着顾宅二字。
收了伞,哑姑放下篮子掏钥匙开门,跨过门槛,就处在了游廊的全面保护下。院里雨花四溅,廊下却只是微湿地面。哑姑拿着两把伞先去厨房,顾念领宋亦柏走西厢游廊去正房。
雨中走回来。三人其实鞋袜和衣摆都湿了,顾念给宋亦柏找了条没用过的新洗脸巾,带他去西耳房收拾,月兑了他的外衣挂在椸架上晾着。又给了他一双洗澡用的木屐,换下他湿了的鞋袜。放在炉子旁烘着。然后她也回卧室更衣换鞋。
宋亦柏洗了把脸,备感惊奇地把竹水管研究了一番,又到厕所到二堂看看,头顶的土风扇让他好笑地直摇头。
哑姑端着一盘子切好的瓜果进来,放在厅堂的八仙桌上,就退下回房收拾整理。
顾念出来,把水果端进二堂,正好看见宋亦柏仰着头观察自己的土风扇,那表情好像要把这东西拆下来仔细弄个清楚。
“咳……师兄。”顾念清清嗓子,把果盘放在罗汉床上的矮几上。“师兄,这雨一时停不了,先吃点水果。休息一下吧。”
宋亦柏哪里坐得下来,他被屋里的奇思妙想弄得很兴奋。不弄清楚他坐不住。
顾念知其德性,带着他从后堂去后院,指给他看。
幸好今天哑姑还没洗衣服,后院是空的,没有有碍观瞻的东西。
宋亦柏沿后廊走到喷泉那边,他当初是见过的,只是没想到顾念把那水池改建成这样,充分利用起来,屋里屋外都有水用。
“这你怎么想的?”
“就这么想的喽。”顾念一脸天真的无辜。
“你把地下涌泉弄成这样,我以为你还要弄多好的园景呢。”
“我这就这一个生活用的后院,漂亮的园景中看不中用,几时我有更大的院子了,我再考虑弄个花园之类的。”
“有志气。”
顾念晃晃脑袋,得意地扬起嘴角,当是夸奖收下。
“除了这里用水,还有哪些改动?”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还有别处也有改动?”
宋亦柏半眯起眼睛,“你的洁癖表现之处非常奇怪,不像寻常洁癖之人那种特征,你那么喜欢水,那么凡是用水的场所你必都有一番计较。我想,你肯定动了厨房。我记得厨房里有一口水井。”
“师兄英明。”顾念马屁般的雀跃,“不过厨房嘛,君子远庖厨哎。”
宋亦柏抻抻身上中衣的衣摆,“衣冠不整,何来君子?”
顾念抬高眉头,赞赏地笑笑,歪歪头,转身走在前面。
厨房里,已换了衣服的哑姑在一旁守着茶炉,而宋亦柏一眼就看到了奇怪的水井装置。
顾念向他演示了一番,但水箱里现在是满的,她只能象征性地模模井把,然后拔掉竹水管的栓子,清水流了出来,落入水槽,击打石质槽底的声音,与外面的雨声混成一体。
宋亦柏惊奇地看了一会儿,水箱里的浮标随水位下降而沉了下去,顾念把栓子放回,让宋公子去亲手体验一下压水井的用处,重新把水打满水箱。
试验完毕,水也烧开了,哑姑端了两杯新茶送去正房,顾念和宋亦柏也慢悠悠地从东厢房的游廊往回走。
走到半路,宋亦柏突然笑了一下,顾念狐疑地瞟了他一下。
宋亦柏负着双手,先回头看了厨房一眼,再又转身面对顾念,“你的乔迁酒,想好都要请谁吗?”。
“先生和师兄弟必请,剩下的还没想好。师兄肯赏脸不?”
“如果庆典这几天你表现优秀的话,我就带大掌柜来。”
“还带条件的啊?”
“少装蒜。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打的什么主意。”
“哎哟,我哪敢打师兄的主意。”顾念马上露出嬉皮笑脸的无赖相,她这表情是越来越多见了。
宋亦柏冷哼了一声,给了顾念轻轻一个毛栗子,抬腿走在前面,“你再装蒜试试。”
“师兄冤枉我,我才没有打歪主意,是师兄自己要去厨房看的。”
“这都是你算计好的,给我第三个选择。”
“今天碰到师兄真是意外。”
宋亦柏停住脚步,咻地转身站在顾念跟前。“对,今天碰面是意外,被雨困住没人能预料。但是顺水推舟利用下雨这事,把我弄你家来,这是你干的吧?”
“这院子是师兄看过推荐的。难道你当时真的不想看一看它的变化?不然怎么会接受我的第三个选择。”顾念赖皮到底,笑得小得意。
“把我算计到了很得意是吧?”
“要是师兄好奇心没那么重,我也算计不到你呀。你敢说压水井不好玩?你玩得那么起劲。”
“所以我给你条件。”
“哼。和安堂给大夫的福利也不过如此。”
“我说了,用你的表现来换。”
“你的条件太空泛了,谁知道你所谓优秀的标准是什么。”
“很简单,就一条标准。让客人们都满意。”
顾念垮了肩膀,“那么多客人都要满意。师兄,哪怕开客栈的都没这本事。”
“要不怎么显示你的能耐呢。”嬉皮笑脸宋亦柏也会的。
顾念做个鬼脸,绕过宋亦柏,先回屋。
宋亦柏跟进二堂时,顾念已经坐上了罗汉床,从床头边桌上拿出本册子翻阅,另只手模向矮几上的果盘。
宋亦柏认得那是宾客名单的册子,他没去打扰顾念用功,站在床边捧了他的茶碗一边喝,一边屋里院外的溜达。站在凉棚下,把喷泉和水池牢牢地记在心里,然后才又回到二堂。占了罗汉床另一头的空位,抱着自己的药箱整理起来。
哑姑在西耳房料理宋亦柏的湿衣物。外衣湿得不多,就是露在外侧的袖子和衣摆沾了一些水,抻平开来,很快就晾干了,鞋袜则要多花些时间,模着还有湿感,于是哑姑先把外衣给宋亦柏拿去,让他先穿上。
外面还在下雨,比之先前的暴雨略微小了些,但仍不方便出门,干爽的衣服出去,走不了多远一样要湿。
上午过半,这场雨最终还是停歇了,天阴阴的,飘着不能湿衣的牛毛细丝,宋亦柏穿上烘干的鞋袜,提了药箱,顾念送客,看他走到了巷对面才关了街门。
大掌柜见大公子一身干爽地回来,只有鞋面因为走路才沾湿了一些水,以为他躲在什么地方避了雨,于是只是询问了一下病人的情况,并未多打听大公子避雨的经过。
大掌柜不问,宋亦柏却耐不住想说,讲完正事后,就扯到了顾念身上,简单地讲了讲在顾念家避雨的过程,而重点自然是厨房和后院的用水改造,尤其是厨房,那一整套的东西,都让宋亦柏感到着迷,想给医馆也这么改建一下,所以他邀请大掌柜等庆典结束后一起去顾念家吃乔迁酒。
大掌柜被大公子说动了好奇心,一口应承,要是真有用处,他就帮忙在大东家面前解决钱的问题。因为一旦决定改造,那自然是所有医馆都要列入计划,这种程度的花费,超过了大公子的权限,让大掌柜向大东家提出就比较好批。
宋亦柏搞定了顾念,又说服了大掌柜,志得意满地回自己屋休息。
五月十三日上午医学堂来了参观的客人,下午另一拨人去参观了和安堂总号,都是宋亦柏陪同。十四日中午提前打烊,顾念在家梳洗沐浴,搭乘预订的马车先赶去吃欢迎宴的酒楼。
东家和公子们尚未到达,在这里做前期准备的都是总管和下属,顾念作为大公子派来的代表,跟总管们接头后,分派到了一份差事,去检查酒桌上的客人名牌,出错就难看了。
这酒楼专做大型包席,有堪称广场的大场地,四周装饰华丽,掌柜带着伙计不敢怠慢地在主桌那一排仔细检查名牌,看是不是都放对了。
顾念已背下了嘉宾名单,今晚会出席多少男宾她一清二楚,女眷们另有宋夫人她们在别处做东道,不跟爷们在这吃。
顾念一张桌一张桌的检查过去,受邀来的嘉宾很多,她背名单时就发现里面有三对同名同姓却不同字的,身份各不相同,座位的安排自然也要有异同。
这一番检查下来,还真让她找到了几个错处,本该放在长辈桌的名牌被错放在了小辈的桌上,只因为名字是谐音,在本地方言中不容易分辨。
花了不少时间才核对完嘉宾座次,把出错的调整完毕,回报了总管后,顾念得到了片刻休息时间,蹲在阴凉的角落里看天上飞鸟。
瞌睡渐渐泛起来的时候,有一位总管走了过来,顾念连忙起身。
“总管找我有事?”
“是这样,刚才发现你好像对嘉宾名单很熟悉?”
“还行吧,大公子要我尽量熟记。”
“那太好了,今晚你能不能暂代一下迎宾?”
“迎宾?要把客人领到座位?”
“不不,不用你领,你只要告诉身边的伙计,进来的嘉宾是坐哪桌的。不是有同名同姓的么,让别人做迎宾不太放心,万一领错了位子,这很尴尬和失礼。”
“行啊,没问题,大公子叫我来就是帮忙的,用得上我的话只管说。”顾念答应得很爽快,总管满面笑意轻松离去。
而顾念则迅速去找酒楼掌柜,打听今晚正餐前的茶水点心一事,再次确认需要的都有,她才放心。
太阳一点点地西下,和安堂和大夫和医徒们三三两两地陆续到达,在他们的桌位那边自行落座,吃着茶水零食自娱自乐。
自己人来得越来越多,主宾们却仍未见踪影,掌柜还派了两个伙计分头到两个街口去守着,一有消息立刻回报。
主宾没来,顾念闲着没事干,跟自己相熟的医徒们坐一块嘻嘻哈哈,聊些关于下旬医证考试的事,今年有七位师兄要出师了。
宋家包了几家客栈的天字号上房用于接待外地来的嘉宾,统一安排车马天天迎来送往,他们要到的话自然是车队形式,一拨一拨的。除此之外,还有本地的一些同行,他们是自行前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