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枫走的极快,他随后紧跟着,二人一路无言,也确实无相同的话题可说。
偶或有几声雁鸣,呜呜的叫着,好不凄厉。簌簌落下的叶子满天飞舞,金黄金黄的,煞是好看,地上铺满的枯叶经他们踩踏后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夜枫也定是对婉儿有感情的吧,不然不会如此珍视她,这般在乎她,如若他不再有资格陪在她身侧,夜枫怕是最佳人选了吧,林兮宸心中默默的想着,只是胸腔中弥漫着的痛,久久挥之不去。
夜枫是杀手,江湖第一杀手,暗楼的副楼主,夜阁的主人,杀人如麻,冷面如煞,过的是腥风血雨,走在刀尖上的日子,而这样一个嗜血冷漠的男子,却不知为何愿意赌上性命救婉儿于火海,无论二人日后如何,将会生出怎样的冲突,这份恩情,他定将铭记于心。
只不过,他虽对他温和,始终以笑相待,可他却始终冷面相对,如同来自地狱的罗刹般,毫无表情惚。
他有意缓和气氛,夜枫却不理不睬,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他们便走到了祈仙山顶峰,寥寥几座别院坐落在山顶,带着几丝月兑尘与淡然的意味。
他领着他走到了最偏僻的院子,斜睨了他一眼,示意奚冰婉就在这。
林兮宸朝她微微颔首,双手抱拳,以示感谢温。
当掌心触及到那被阳光温暖的门沿时,他竟是不敢推门而入,他是那样懦弱,准备了这样久,还没有整理好面对她的心情。
他怕,他怕她见着他会视他为恶仇,他怕她见着她会情绪激动万分。
夜枫见他踌躇许久,冷哼了声,只字不言的推开了门,先一步踏进屋子中,而后回头看着他,他只得硬着头皮进门,小心翼翼的走到床榻前。
见着她的那一霎那,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奚冰婉此时的样子,而奚冰婉亦循声看来,四目相接的那瞬间,他恍如被巨石吸引,再也移不开视线。
奚冰婉从未想过,他们再次相见会是这样的场景。
她全身被纱布包裹着,卧在床榻间,而他,一袭上好的藏青色玄袍,眉眼是掩不去的倦意,却强撑着执意的盯着她,负手而立,站在床边,深深的将她收入眼底。
那一刻,她分明从他的眸中读出了后悔与心疼,那蓄着满满的爱意与悔恨的神色,无半分假装,教她的心微微颤抖了一下,可事已至此,就算他后悔,又能如何?
他们之间早已早已存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更何况,他是借着她的手,逼着她亲手毒死了她的爹爹。
这样大的仇恨,她该如何处之?
“你来这儿做什么?是来看我死了没有吗?或者,斩草除根,你是来杀我的?不惜追到了祈仙山上?”奚冰婉眉眼一挑,原本澄澈无比的眼眸顿时变得晦暗万分,话语中的讽刺之意不甚明显。
林兮宸怔住,表情痛苦万分,他幽幽的开口:“你是这样想我的?你竟是这般想我的?”
“不然呢?我该如何想你,我的杀父仇人。”明明是虚弱的语调,甚至参杂着几分戏谑的意味,却让林兮宸觉得如同五雷轰顶般的感触,自她嘴里吐出的那几个字,如同几把坚韧无比的刀刃,刺痛了他的心,将他的心割裂成一片一片的。
是啊,如今的她早已恨透了他,事实的真相,他根本不会告诉她,不是他不愿意,而是他不敢,比起让她疯狂乃至绝望的事实带给她的痛,他倒宁愿让她承受他背叛她的痛,那样,好歹她还有活下去的理由,好歹她还愿意让自己坚强来寻他报仇。
待到真相昭然若揭的那一刻,他想,她定是连活下去的信念都不会再有了。
那样残酷的事实,她如何接受的了?
他不怕死,却害怕她放弃自己的生命,所以,他不敢
他笑的苦涩,自怀中掏出碧落黄泉的解药放在一旁,轻声道:“婉儿,你信不信,我从未想过要害过你?”
她偏过头去不理会他,却不小心将脸碰上了床榻,脸颊触及到床榻的那一瞬间,她只感觉到火烧火燎的痛一阵一阵的传来,好似万虫噬心,将她生生撕裂。
大大的眼中满是水雾,她闭上眼,泪水轻轻滑落
“那一日,你拥着吟香出现在府上的那一刻,不是已经将事情说的明明白白的了吗?如今你又说这些颠三倒四的话作甚?”弱不可闻的声音带着几丝疲倦,却也将她的不信任毫不婉转的传达给他。
“是啊。”他自嘲的笑笑,他们之间根本无未来可言,无论是曾经,现在,亦或者是将来,他们之间存着的阻碍都那样多,他现在又何须多此一举的解释。
“带着你的那瓶解药走吧,我不稀罕,更不想见到你。”她下了逐客令。
“可你身中碧落黄泉之毒,若是不服下药,明日便会毒发的,毒发之时,身体犹如处在水火交替中难熬的紧,这毒本就不是一般人可以受得了的,更何况你的身子骨本来就不好,如何承受得住?”他耐心的解释着,试图劝她,如若不然,哪怕他将解药留下转身便走她亦不会服下。
寂静半响,房中众人都未开腔,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忽然笑出声:“林兮宸,你可知世上有一个词叫做假惺惺?毒是你们下的,你现在给我解药,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顿了顿,她接着开口:“况且哪怕是死,我也与你再无半分瓜葛,你大老远的跑来这儿,告知我中毒,还给我解药,究竟是什么用意?你难道不知,我宁可死,也不会服下这所谓的你送来的解药吗?”
秋风萧瑟,一阵一阵的自门缝吹入,他只觉得从所未有的寒意自脚底慢慢往上攀爬,明明只是晚秋,他却如同杵在冰天雪地的严冬中,身体的温度渐渐流失。
真的不愿意再相信我吗?婉儿,你竟仍旧这样决绝?你可知,我从未下毒于你?
他没有其他法子,心一横,缓缓的眯起眼睛,如同看着猎物般看着她,一如从前云淡风轻的口吻,道:“你若是不服下这药,我便让秋竹挫骨扬灰,教她死后也不得安宁,如何?”奚冰婉微微颤抖着,眸子紧盯着他,似是想将他生生剜出洞来,她瞌上眼睛平复了下心情,良久后,才启口:“秋竹的尸体在你手中?怎么会?”
他略微一笑,淡淡的道:“千真万确,那一日她死后,柳飞烟将她带回葬在了一处地方,世间只有我与她知晓,你若是不相信,大可以一意孤行。”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卑鄙,无论什么都可以拿出利用,我当初真是痴心错付,才会由着你将我随意摆弄,今时不同往时,你以为我还是当初那个善良天真的奚冰婉吗?”她嗤笑一声,牵动着脸上的伤口,却一点也不觉着痛。
“我话已至此,无论你信是不信,我都没有法子改变什么,只是婉儿,秋竹好歹也救你于性命,你真舍得教她永生永世不得翻身吗?”奚府所发生的一切事情,他都了如指掌,只不过那场大火,他的确始料未及,如若不然,他定不会像今日般被动。
“我吃便是了。”奚冰婉紧皱的眉头,颤抖的伸出手试图将药抓在手中,却不料,竟是落了个空。
一直冷眼旁观者这一切的夜枫未说一语,却在她伸手之时抢先拿到了瓶子,冷眉沉声道:“你手不方便,我来。”
倒出药丸,放在她嘴边,奚冰婉倒也配合,微微张开嘴吞咽下去。
周遭一片静默,一根针掉下的声音都可以听见,屋内的众人都十分诧异夜枫的举动,他竟是对奚冰婉这样上心,哪怕她早已美貌不再。
“枫,谢谢你。”不大的声音,却足够让林兮宸听见,她叫他枫,她竟然叫他枫,她是他最是心爱的女子,怎么可以?
奚冰婉将目光落在夜枫身上,嘴角微勾,柔声道:“枫,替我将这位昔日的老朋友送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他。”
夜枫点了点头,随即对林兮宸做了个请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