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孤山诀别
西湖水盈垂粉泪，孤山梅残断柔肠。
梅凝正想之间，只听“扑通”一声，雪儿双腿跪了下来，哭着说道：“爹爹，你就放了他吧！女儿求你了。”“他”字尚未说出口，只听“啪”一声清响，雪儿被打得向右扑出一丈，趴在地上，顿时只觉脸上如火烧似的，捂着脸只是哽咽哭泣。梅凝心中一痛，泪如雨下，强制摄住心神，在被窝里一动不动，但他心中却是在波涛汹涌，简直比死都还难受，只想冲去还陈临御一个耳光。
只听陈临御声音越喝越大，喝道：“雪儿，你倒想得天真，你求我放了他？可他会放了我吗？哼！要我放过他，我堂堂临安总兵的面子往哪放？”转头向那幅《飞雨如剑图》望去，冷哼一声，端起盛满墨汁的砚台，雪儿见状，心中雪亮，明白父亲的企图，于是急忙挥手阻拦，大叫道：“爹爹，不要啊！”可陈临御心中打定主意，动作丝毫不带犹豫，使劲一泼，雪儿后发后制的阻拦没有起到丝毫作用。那副承载着雪儿情感的精美绝伦的丹青墨宝顿时漆黑一片，在看到画被毁去的那一刻，雪儿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呆呆地看着那幅画，眼里的泪无声地流着。
陈临御看着女儿如此，心中只道女儿如此不争气！怒气未消，扬起墨砚，作势欲砸，喝道：“雪儿，你到底说不说？”雪儿慢慢昂起头来，看着陈临御的双眼，慢慢地道：“爹爹，他已经走了，如果你不信的话，你就下手吧！杀了女儿，免得以后再给你填麻烦！”梅凝在被子里听到这番话，心里越发感觉愧疚，暗道：“梅凝啊梅凝，你还是人吗？这么危机的时刻，你想的竟然都是自己，从未好好为雪儿想过，她在那种处境，即使说出你在人家被窝里，那又怎样？难道你还杀了人家不成？你性情如此败坏，真是无药可救！还不如早死了好，强自在这里赖着不走，连累的人家父女不合，让雪儿受尽委屈，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跑哪去了？”
梅凝又听一声暴响，墨砚重重地击在书桌上，霎时，墨汁溅滴，落点即染。陈临御挥袖一拂，愤愤地道：“哼！你真是我的好女儿！好雪儿啊！”说完，砚台一甩，就怒气冲冲地出了门去。
梅凝在床上躺着，如坐针毡，蓦地跳起，但见屋内笔墨纸画散乱一地，那幅《飞雨如剑图》早已被墨汁染得不成样子，梅凝走过去扶起雪儿，见她脸上紫紫地肿了一大块，心中一阵难过，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一会，梅凝才满怀歉意地说道：“雪儿，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我我不能再连累你了，你好好保重，我走了。”转身便欲离去，雪儿一惊，突然抓住梅凝的手急道：“你真的要走吗？都不能再多呆一刻？我爹爹他已经走了，你还怕什么？”梅凝听雪儿说自己竟是怕她父亲，心里顿时来气，准备出言反驳，但看见雪儿娇柔的脸蛋，刚才又为自己被她爹爹责骂，心中着实过意不去，再大的怒气也都消于无形，只觉雪儿抓住自己的手，如受电击，一股温滑在自己的手掌心流动，这种温热就像之前灵儿香唇上的温热一样，直入自己的心脉，顿时心神激荡。梅凝忽然想起了心爱的灵儿来，面色顿时通红，暗道：“要是灵儿在这里，看到这一切，她一定再也不会理我了。”急忙放开手，说道：“雪儿，我梅凝此生欠你这个人情，这辈子还不了，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一定十倍百倍的奉还给你。”说完转身就走。
雪儿暗道：“我哪要你还？”心里想留却不好再说出口，两眼只是落泪，忽然说道：“那让我送你出去。”梅凝回身，点了点头。
雪儿带着梅凝从后门出去，不过多时，已来到西湖边上，梅凝道：“雪儿，原来你家就在西湖边上住啊？怪不得你清雪阁里会引进湖水。”话音未落，忽听后方有人喝道：“抓住那小子，别让他跑了，抓住了重重有赏。”梅凝一听这喝声，立刻就听出是南天的声音，只见南天带了二十多名卫士急奔追来。梅凝道：“有人追来了，雪儿你快回去吧！”雪儿道：“我不回去，有我在你身边，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
梅凝听雪儿说出这番话，心里暗暗感激，想起这几天雪儿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只觉此生无以为报，问道：“雪儿，这是西湖哪里？”雪儿答道：“孤山，我们该往哪里走？”梅凝道：“孤山？西湖这么大，绕苏堤走是不行，我们找船渡到另一边去，到那边就可以出城了。”
两人奔下孤山，只见柳丝垂处，果然有一只渔船停着，两人跃上船，急忙向对岸划去。
南天带的二十来人已经追来，看见梅凝和雪儿在船上，气得嗷嗷乱叫，众卫士弯弓搭箭，呼呼几声，下了一阵箭雨，梅凝的船被射穿几个洞，湖水不断地涌进来。梅凝大惊，生怕自己不慎，让箭射中了雪儿，拿起船桨使劲地划，刚划过湖心，船中已经积满了水，两人站在水中面面相觑，船已经在下沉，再也划不动了。
卫士见到梅凝的船停到湖中心，再也动弹不得，心下大喜，也找来许多的船，个个争先抢渡，岸上的人也在不停地射箭，梅凝看见湖中飘满的羽箭，灵光一闪，长剑插入湖水中，撩起一大片水花，挥剑一荡，内力所到，湖水变成水箭向众卫士射去，只见漫天飞雨，连绵不绝，梅凝大喜，连连激起湖水，用飞雨剑法的招数使出来，众卫士见到这样的水箭停桨划动，竟也不敢往前追来。
梅凝道：“雪儿，我们上岸，把眼睛闭上，不然你一定害怕得紧。”梅凝剑交左手，右手挽住雪儿的纤腰，大喝一声，在湖水之上踏步而起，如履平地，脚步不断地在羽箭之上变换，犹如前一个月在西湖试剑时一样，借着杨柳断枝的沉浮在水上疾飞。
梅凝上了岸，只见众卫士的船已划至湖心处，放下雪儿，忽地朝水里拍了一掌，长剑挥舞激荡，顿时水箭如雨，密密麻麻。水箭射到他门的船上，竟把他们的船也射通，四五只船顿时在湖心慢慢下沉，众卫士无不大惊，在船上团团乱转，急得不可开交。
梅凝在岸上哈哈大笑，拉着雪儿转身就走，只听南天叫道：“你放下我家小姐，我们放你一条生路，否则，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们也要把你抓住。”梅凝一听，顿时大怒，暗道：“难道我的生路还要你来放吗？你们叫我放了你家小姐，我就偏不放，你又能怎样？”向雪儿挤了一挤眼色，雪儿立刻会意，梅凝右手忽然挽住雪儿的腰身，转身就跑。南天见此，气得暴跳如雷，只可惜自己在船上，掌法虽然厉害，轻功却不高明，见梅凝抓住雪儿远去，只得干着急。
梅凝回头一望，心里暗暗好笑，暗道：“这南天害我吃了不少苦头，今日这一离去，不只何时再可以拿他出口恶气。”当下放开雪儿，左手一掌劈开旁边的一块大石，挥剑一荡，碎石纷纷向湖心飞去，南天一见，大惊失色，上次在围攻他时见识到这飞雨剑法激荡沙石的厉害，至今仍然心有余悸，急忙叫道：“快下水。”众卫士发一声喊，全部跳入湖中，只见一块大石在空中滚滚飞来，“砰”一声巨响，四五只船全部炸开，一时间，湖中木屑漂浮，人头浮动，凶恶狠煞的卫士顿时变成了一群落汤鸡。
梅凝和雪儿面对西湖孤山，望着孤山后的清雪阁，望着月前西湖试剑时曾坐过的楼亭，以及碧水悠悠的湖面，夕阳西下，又是迟暮，天边的云彩红似残血。
梅凝说道：“雪儿，你就送我到这儿吧！你快些回去，你爹爹正找得你心急呢！”梅凝斜眼看见雪儿的面庞，竟然也是天生绝丽，这番容貌沉鱼落雁，娇如桃花，并不逊于灵儿的绝色，梅凝生怕自己再像上次和灵儿一样，生出无端的隔阂，心里虽然难以别舍，但还是拱手道别，转身离去。
雪儿急忙止住道：“你要去哪里？我”忽然泪雨纷纷，语涩哽咽，竟说不出口。梅凝怅然一笑，说道：“先去庐山，然后四海为家，随波逐流，浪迹江湖，飘到哪里就算哪里。”梅凝突然觉得此刻和雪儿的离别就如前些时日在飞天谷跟跟灵儿诀别一样，只是这次是离别而不是诀别。
梅凝觉得此时也像当时离不开灵儿一样，心中极其离不开雪儿，也不愿自己一人独自漂泊江湖，他是想带雪儿一起吗？即使是想，但这话又如何能够说得出口？灵儿想到灵儿，梅凝在心中暗暗说道：“当初在那河边曾对灵儿说了什么话来？自己对她说就算她满头白发，满脸皱纹，也是自己心中最美的仙女，而如今”梅凝的心中极为酸苦，只觉自己太过心高气傲，这才深深伤害了灵儿的芳心。想起这几日雪儿对自己的照顾和几日的谈笑，心有所触，离别之际，感慨万千，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强作欢笑。
梅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那样心酸，那样苍凉，似在哭泣，又似在释怀，只觉这笑声里满藏着十二年的漂泊愁苦，对灵儿离去的苦痛，对雪儿的不舍。雪儿听着这笑声，心里更是难受，垂目低眉，两手梳着发尖，幽幽地说道：“你以后还会回来找我吗？那样东西你要拿回去吗？”梅凝心中一动，叹道：“不知道，以后的事难说得很，一切顺其自然便是。”心中却一直在回想雪儿所说的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之前她也提起过，自己却一点也不知情，当下也不再细想，说道：“雪儿，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们就此别过，只要我来临安我就会来找你，一定会的。”雪儿深情地道：“好，我等你回来。”
梅凝心中大为感激，生怕自己再舍不得离开，身形一飘，向前便行。雪儿泪如涌泉，暗道：“我被锁在深闺之中，你在外漂泊流浪，纵然再有缘也无从相见。”抬头望了一眼梅凝，人影已经去得远了，梅凝回头，只见雪儿一直目送自己，呆呆出神，心中蓦然一阵难过，泪流不止，挥指弹开眼泪，急忙加快脚步。过不多时，雪儿只见梅凝的身影渐近，渐杳，渐远，最后化作一点白影，消失在茫茫天际。
正是：“烟波满目凭栏久，断雁冉冉下汀洲。”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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