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飞穿戴的很简单,一身婢女的衣裳,连发髻也不梳,直接把头发编个辫子绑上就是了,因此,曹氏三两下就把她打理好了。然后,曹氏就收敛了脾气,耐着性子过去好言安抚了越桃,这才唤了玉芝、玉蕊进来摆上早膳。
玉芝、玉蕊都是十六七岁的模样,想来服侍人也有些年头了,手脚利落娴熟,态度恭敬谨慎,凡事皆有规矩,但曹氏对她们俩依旧没有好脸色,就连越桃都知道,这两人在她们身边,必然会盯着她们的一举一动,随时上报。只是越桃这会儿假扮了大长公主,总不好再做使唤丫鬟的活儿了,曹氏更不可能容夏飞去服侍越桃,她自己又分身乏术,这才不得不留下玉芝、玉蕊。
趁着越桃用膳,夏飞独自出了屋子。她若在越桃眼前杵着,越桃完全是坐如针毡。夏飞之前给越桃递了一盏茶,越桃端起时,双手止不住的颤抖,把滚烫的茶汤泼出了大半,险些烫着还立在她身旁的夏飞。玉芝玉蕊眼底不约而同的闪过一丝惊诧,夏飞无奈,只得连忙寻了由头告退,端着之前梳洗用过的铜盆避了出来。
屋外的院子不大,简洁干净,只摆了几盆冬日常绿的植物略作点缀,此外再无其他,一眼就能望见正前方侧旁的影壁。院子东西两边各有厢房,只是现在都空着,下人们住在院子的后罩房中。昨日进来时,夏飞几乎数不清迈过了几个门槛,绕过了几个弯弯,才到达这个院子。望着高耸的院墙,夏飞不禁想着,那个来无踪去无影的家伙,能进到这里来吗?
只是就算他能进来,怕也是寻着不知所踪的夏重懋去了,夏飞无奈的耸了耸肩,人之常情,她也没有什么可埋怨的,倒是想法子打听一下夏重懋的情况,最好找个机会见上一见,没准还能碰上些“意外”;当然,还要想法子和夏重懋串一下口供,以免露了马脚什么的,只是,想到那孩子才六岁,夏飞挺头疼的。
带着一肚子的矛盾,夏飞决定先走一步看一步,她把水泼在角落搁下铜盆,便往影壁走去。这个院里虽还有些仆妇,但大都是当地人,做着洒扫上的粗活儿,只怕连夏飞等人的身份,都一概不知,更别提夏重懋的消息了。
影壁后面的院门并未紧锁,半遮半掩的开了半扇,夏飞抬眼望去,能看见门外笔挺的站着不少一身戎装、面色森冷的兵士。夏飞在门内张望,他们不予理会,但夏飞刚想迈过门槛,就被拦了下来。
夏飞也明白,就算她扮成了丫鬟婢女,依然是带着大长公主的烙印,不可能来去自如,而且只怕这个院里的的下人不仅是她,大都出不了了这个院门。夏飞退而求其次,就想尝试打探一下夏重懋的消息,或者假借大长公主之名,要求见一见薛德开。
束手就擒后,对方给予了大长公主几分体面,随身的行囊并没有被收缴,因而曹氏保留了大量大长公主价值不菲的衣饰,还存有不少散碎的金银。夏飞这会儿早有准备,取下腰侧的荷包,笑眯眯的递给门前的守卫:“这位大哥,天寒地冻的还要值守可真是辛苦了,这是我家主人的一点儿心意,请诸位大哥换了班后去喝杯热茶。”
兵士冷脸正想推拒,可是触碰到沉甸甸的荷包就感觉到了分量,迟疑了片刻。这时另一兵士轻微的干咳了一声,眼神往外瞥了瞥,那正要接银子的兵士猛一把推开了夏飞,不再搭理她了。
被推了个踉跄的夏飞皱眉,顺着兵士的视线望去,只见外面院墙间夹道的尽头,行来一个全身披挂甲胄的身影,从兜鍪到膝裙,从顿项到护腕,浑身上下覆盖着散发森冷寒光的铁甲,把那人围裹的宛如铁人一般。那人头戴的兜鍪前沿极低,加上颈部的顿项围拢,挡住了大半面孔,瞧不清容貌,只能看见兜鍪上的红缨与猩红的披风一起摆动着。他的身量远高于薛德开,当他的身影出现在夹道中时,连夏飞都感觉到,气氛更加肃穆了,空气为之一滞,值守的兵士个个身板笔直,目不斜视,压抑的氛围甚至感染到了夏飞,使得她不由后退了半步;不过,大概是为了掩饰自己的露怯,她用特鄙夷的口吻,不屑的在心里念叨了两字:骚包。
“咦,妹妹怎么在这里怪不得我把整个院子找遍了都不见妹妹。”
全副的心神都被那人吸引过去了,夏飞没有留意到后面来人,忽然听闻耳畔响起的说话声,微微惊了惊,回头一看,原来是玉蕊。玉蕊比玉芝年龄略小,性子也更活泼些,见夏飞年纪小,便亲热的喊起了妹妹来。
“好妹妹,快别杵这儿了,这些兵士一张冷脸都能冻死人了翁主正找你,妹妹快去吧。”
“殿下”这个敬称,是大长公主的兄长即位后,对她的加恩,按礼制来说,“殿下”只能用于太后、皇后与太子,如今改朝换代自然不可能继续沿用,不知又出于什么考虑,前来服侍的下人口称“翁主”而非“公主”。正好曹氏对着越桃很难喊出“殿下”或者“公主”,也就顺势跟着她们一同这么称呼了。
夏飞在听到玉蕊声音的那一刻,已换上了与年龄相符的天真模样,这时笑着应下了,并谢过玉蕊,便要回去。只是,刚走了一步,稍微顿了顿,又犹豫的向玉蕊试问了一句:“那人是谁?”
玉蕊见夏飞眼神示意夹道的方向,她顺着张望了一眼,由于那人距离她们还较远,玉蕊也只能依稀看到个轮廓,可下一刻,她二话没说,拽着夏飞就走。
“好妹妹,你可吓死我了那是指挥使大人这里没一个人不怕他的,幸好他还远着,否则你若在这儿给他瞧见了,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玉蕊缩着脖子三两步便拉着夏飞绕过了影壁回到院里,这才吐了吐舌头,叹了一声“好险”
夏飞还想再问,玉蕊却一脸别扭与畏缩,摇着头怎么都不肯多说这个“指挥使大人”了。
走到正屋前,玉蕊没有继续跟着夏飞进去。
“妹妹真是个有福气的,能跟着翁主这般和善大方的主子;之前翁主赏给奴婢们好些吃食,玉芝姐姐肯定已经先吃上了,我若再不去就只有挑剩下的了翁主特意交代过,寻了你以后便不用进去复命了。妹妹快去吧,翁主待你真是顶好的,朝夕不愿离你片刻,还留了很多好吃的给你呢赶明儿得空了,可要请妹妹指点些服侍翁主的窍门。”
夏飞笑道:“哪里有什么窍门,不过是翁主年岁与我相近,嬷嬷又是个严肃的,所以这个把月来只能让我陪着耍了;换做以前,我这样笨手笨脚的,哪能入了翁主的眼;待姐姐们与翁主处的久了,熟络了,定然比我更能讨了翁主的喜欢”
客套了两句,与玉蕊道了别,夏飞便挑起帘子进了屋。这时,正巧曹氏从东次间走出,一见夏飞就连忙迎了上去。原本留在次间的越桃也听到了动静,忙不迭的跑了出来,扑倒地上磕头谢罪了起来。
“这是干什么呢,好端端的又跪又哭的,仔细外头人听着”对于越桃的性子,夏飞头疼的都有些麻木了。
只是,有曹氏在边上横眉冷对的盯着,越桃哪敢就这么起来,依旧跪着抽泣:“殿下,奴婢有罪,奴婢千不该万不该把茶水泼到你的身上,奴婢再也不敢了请殿下饶了奴婢……请、请殿下责罚奴婢……”
听着越桃的请罪,看到曹氏的神情,夏飞哪里还不明白,这一幕的结症,归咎到底还是在曹氏身上。在曹氏心里,大长公主是完全不容亵渎的存在,因此,当她目睹着越桃鸠占鹊巢,以大长公主的名号,享用着大长公主的待遇,胸中滞纳的怨气不断堆积,或许还有极可能下意识联想到霸占了夏家江山的周元望,新仇旧恨加上无法排遣宣泄的愤懑,越桃便成了唯一的出气筒了,只要有一丁点儿小错,便被无穷的放大了。
夏飞有些无奈,正在组织言语打算先宽慰曹氏,再安抚越桃,却听到屋外传来了由远及近的微弱脚步声,她连忙蹲下了身子想要拽起越桃:“别哭了,快起来嬷嬷,有人来了”
可是曹氏与越桃哪有夏飞这般的耳力,来人又定是穿着软底绣鞋的女子,要不是夏飞时刻警惕,也不容易察觉。
“殿下,奴婢之前已经吩咐玉芝、玉蕊下去用饭了,并赶开了其他下人,不许他们靠近打扰,这会子应该不会有人过来……”曹氏不想轻易的放过越桃,虽然不敢违抗主子的吩咐,但还是月兑口而出解释了一句,只是,她话音未落,门帘就被挑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咦?”进来的玉芝显然没料到屋内三人一股脑的都堆在了宽敞的正堂里,眼下可是冬季,虽南方并不下雪,但此处位于山区,也是极为阴寒的,次间、梢间较狭窄些,都生了暖炉与火盆子,可比回荡着穿堂风的明间正堂要舒适的多了。
正被夏飞拉扯的越桃,忽见有人进来,更是慌了神,两腿一软,不仅没能站起身来,反倒拖累着夏飞一个踉跄,与越桃一块儿坐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