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飞愣住了。
她完全没有料到,越桃之前的胡言乱语竟然成为了现实。就算已目睹了这个冷兵器时代的残酷,但夏飞的下意识里观念还停留在前世,只要安分守法的做人,死亡基本只属于疾病或意外,尤其是涉及到自身;她一直把来人的意图至多当做劫持夏重懋与大长公主。此刻,她才真真正正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小命原来随时搁在悬崖边上,彻骨的寒意更甚严冬的冷酷。
如果第一辆马车中是真正的夏重懋,如果对方首先选择的是她所在的这辆马车下手,夏飞几乎不敢设想了。这时她才明白,范兴然的忠告并非空穴来风,只怕还有更多的人,同样不想放过夏重懋与大长公主。夏飞虽然不清楚前因后果,却深深的记住了。
她深吸了几口气,眨了几下眼睛,尽可能的把眼中的惶恐压下。她没有多余的闲心去为不相识的人悲哀,仔细看了看前方的情况。
此刻夏飞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前一辆马车竟然与她所在的马车拉开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而且拉车的马全都没有卸下,连带着这会儿已全部倒地或是垂死挣扎或是一动不动了,不知当初是来不及安排,还是有月兑离战场的意图。夏飞记得,从遇袭的那一刻开始,那一辆马车周围就同样布置了大量的护卫,这时候看去,那些兵士伤亡似乎不大,只是在较远的地方环绕在已粉碎的马车抵抗着,与约莫二三百的乱民缠斗在一块儿;这时候杀出的乱民,已经看不到之前流民破落的样子了,各个精壮干练,身手矫健,刀光剑影中,安排护卫第一辆马车的兵士,全被这些乱民的攻势挤到了远离马车的外围。
马车废墟中的袭杀者得手后,夸张的怪叫起来,有人探手在废墟中模索了一番,抓出一团破布袋般的小身子,边耀武扬威的抖着,边“桀桀”怪笑着又是一剑穿了个透心凉,只是下一刻,他却发觉痛楚从自己胸口向全身满溢,他低头一看,箭羽在眼前晃动,还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的身子带着向后飞去,直到被钉在破烂的马车车厢上。
顺着利箭的来路,夏飞看见了风雪中翻飞的红缨,还有猩红的披风猎猎飘扬,黑马上宽阔刚硬的背影,以及弓弦依旧在颤动的硬弓。
离弦之箭就像是个信号,喊杀声再次轰然响起,震的飞雪癫狂摆动,原本被二三百乱民压制的兵士,仿佛就在呼吸之间已成合围之势,把那些乱民困在包围圈中,手上也纷纷的凌厉了起来,尤其是相互之间的配合娴熟,攻防进退有据,全不同乱民的各自为伍;很快,之前旗鼓相当的局面被打破,血肉横飞之间,夏飞就看见那人的背影冷静如冰雕,默默的凝视着这一切,好像任何事都难以引起他的波澜,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看着乱民被一点点的蚕食,夏飞的心越来越冷,这会儿就算她一无所知,也能看出点门道了。前有亲手屠戮无辜幼童在先,如今又把当了一路诱饵的妇孺,投入了虎口之中,就算韩晟宁这么做有他的目的所在,但除了这样冷酷直接的方式,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夏飞从来就不是个纯善的人,但她也无法苟同韩晟宁的行为处事,尤其这还与人命联系在了一块儿。当然,夏飞绝对不会愚蠢到大喇喇的在韩晟宁面前指责,只是在心里暗下决定,今后对于韩晟宁是有多远避多远,最好是再也不要有所交集了,否则,凭韩晟宁的手腕,不知不觉被卖个成千上万次都很有可能,真不知道当初范兴然为什么会那么笃定,韩晟宁能护送她一行平安入京。
那边,前一刻还在为得手而欣喜若狂的乱民,此时深陷包围圈中苦不堪言,也不知他们是否回味过来,被摧毁的那一辆马车与被杀的幼童有着猫腻,只怕他们也没有工夫多虑了,虽然这些人单个的身手都不错,但在兵士们不再放水的情况下,想突围却也不是简单的事。
不过,这些不知来路的乱民中,确实有个别猛士尤为扎眼,比如那个挥舞重锤击碎了马车的高大魁梧汉子,他手中一对巨锤,落到哪里,就把哪里砸的人仰马翻,鲜血四溅,任何东西在他的锤下,都成了豆腐渣,很快在他的身边形成了一小块真空区域,连己方的人也不敢随意接近,几乎就要在包围圈中撕扯出一个豁口来了,夏飞就亲眼看见,一匹高头大马被铁锤砸中,连人带马一起横飞了出去。
因为骑兵不适合防守,所以部分兵士早已下马,只有外围留着骑兵徘徊,眼见那猛士即将撕破包围圈,夏飞有一种弃车而逃的冲动,她所在的这辆马车虽坚固,边角等多处还镶嵌了铁皮,但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夏飞生怕困死在马车内。
不过,她的担忧似乎有些多余,在她浮起念头的时候,那匹乌黑的骏马已经动了,魅影般的从猛士身边划过,一把铮亮的银枪划出了一道火星四溅的痕迹,只见一个黑点跃入空中旋转了两圈,那具魁梧的身躯轰然倒下,随之落地的一双重锤把地面都撼动了。
夏飞的胃有些抽搐,略微偏转了视线,但也松了一口气。
场面上开始呈一边倒的趋势,她不由思索着,究竟是谁,想要对夏重懋与大长公主下毒手?
只是,夏飞所知太过有限,只能先简单筛选一下接触或者听说过的不多的几个人。她首先就把范奕与范兴然排斥了,无关忠诚,只是他们若要取她性命,在她第一次与范兴然见面的时候,范兴然就可以做的人不知鬼不觉了,完全不用费那么大的阵势。至于韩晟宁,虽然他冷酷狠辣,但若有这样的心思,最好的机会是在南边拿下夏重懋与她的时候,一个战斗中失手错杀,对哪里都交代过去了。那……周元望?会不会是他在自导自演一出假仁假义的闹剧?
想到这里,夏飞忽然发现,她对这个白丁出身、靠着军功博出身家及至得到安平王爵位、再推翻了旧主夺取了夏氏卫朝江山的周元望,几乎一无所知,一来是因为她在此之前从来没有打算乖乖进京,对于好像传说一样的“皇帝”全无打听的兴趣,二来曹氏一说起周元望就恨的咬牙切齿,十句里有十一句都是咒骂唾弃,玉芝、玉蕊那边更不会轻易开口评说,偶尔提到几句,也不过是歌功颂德,她无从打听太多;这时候眼见京城临近,她下一刻的命运马上要掌握在周元望的手里了,夏飞无力的靠坐在马车中,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令她打心底里厌恶。
只是,哪有时间用来给她颓废,眼前的战局又有了些微妙的变化。除了被包围的那批乱民外,尚有不少乱民散布游斗着,最多的要数在夏飞所在马车周围与护卫缠斗的了,好在这边的护卫没有再效仿诱敌深入的策略,严严实实的阻挡着乱民靠近马车。
眼见那边被围困的乱民数量急剧减少,随时都有覆灭的可能,其他各自为战的乱民已意识到了形势的刻不容缓,一旦围攻那边的兵士空出手来,压力就会开始转到他们身上,于是,人人手上发狠,一时间有不少武艺强横之辈压近了马车周围,兵刃相交时不时撞击在马车车厢上,有好几次明晃晃的刀枪就在夏飞眼前划过,逼得她不得不再次合拢了窗子以求自保。
车里,越桃已经停止了呢喃,只缩在玉蕊怀中有一下没一下的小声啜泣,夏飞挑拣了几句好话安慰了车内众人,曹氏虽然也惧怕血淋淋的战场,但夏飞在哪儿她就要在哪儿,因此倒也还算镇定,而且,要事上无论夏飞的行为有多么的出格,她也从不干涉;只是玉芝,随声应了一下后,神色有些暧昧不明,当然,也因为她并不知道夏飞能够在黑暗中,捕捉她的每一丝表情,因此才表现的略微直白了一些。也是,这一整车的女子都被吓狠了,就只有小小年纪的夏飞,镇定自若,有心人定会遐想一二了,更何况玉芝心里十有八九还另有计较。倒是玉蕊,全副心神都放在了越桃身上,没有其他流露。
夏飞心中暗想,只怕经历了这一回,她的异样表现无论如何也瞒不过玉芝了。如今京城近在眼前,只要韩晟宁应付过了眼前的局面,进京的事只怕她已无力抗拒。到了京城后,越桃与她互换身份的事,还能隐瞒多久呢?万一被揭穿,她又该如何自处,如何保全越桃呢?
夏飞无声的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她也没辙了,只能先走一步算一步,以不变应万变了。
在夏飞考虑着今后的时候,车里的众人也沉默着,只有马车外传来的各种噪杂与异响始终没有停歇,就在这时,忽然有不同于激战的声音响起,是有人在用力的叩击车厢的大门,同时急切的呼喊:“开门,快开门……马车已陷重围,留在车内,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