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住的地方非常偏僻,从后殿出来,得穿过整个园子才能到达,连时不停歇的嘴皮子就围绕着园子展开了,那熟悉劲儿,好像他在逸云宫已经待了三五年似的,若此时是白天,估计他还得拉着玉蕊来个半日游园了只可惜这会儿漆黑一片,整个园子里除了奇形怪状的黑影外,能看见的也只剩下反着幽光的积雪了,谁也不会有游览的雅兴,因此,连时知趣的选了条下人走的便道。
对于夏飞来说,夜色就不是问题了,她边走边张望,在积雪没能覆盖的地方,发现了足够泛舟的大池子,池边还有太湖石的堆山、临水的亭台楼阁,花样繁多;再走了一段,又见不同景致,虽然此时水系表面都冰封着,但可以想象当春暖花开后,这里小桥流水曲折蜿蜒,边上竹林深邃小径通幽,还有满园的绿树成荫、芳草连天,绝对是一处雅致宁静的好地方。夏飞就算不懂得欣赏园林之美,也觉得天暖后这儿定然是遛弯闲逛呼吸新鲜空气、或者划船戏水纳凉避暑的好去处。
走马观花看了个大致后,终于到了下人房,这会儿下人们都在前面忙活,此地寂静一片,不见灯火光亮,只有寒风呼呼的吹着每一个人。不过正好新人的数量,与曹氏剔除的刺头均等,新的下人们就被逐一分配到空出的房间与铺位上了,那些原本已住了人的屋子被打开,炕虽然还没烧起来,但封闭的室内余温尚在,人暖和了,心情自然也就舒畅了,这会儿又远离了主子,年轻宫婢内侍们不再拘束,放开了性子,边叽叽喳喳的笑闹着,边各自收拾起铺位以及随身携带的行囊。
轻松的气氛也感染了夏飞,让她不由嘴角上翘,其实对于这些大都穷苦出身的半大少年少女们,快乐也是很简单的。
玉蕊安置了这些人后,附近还有大量的屋子空闲着,夏飞粗略的算了算,这一片面积不小的下人房分隔后,起码可以容纳一二百人居住,如今空荡荡的间间房舍,也在无声的述说着鼎盛时逸云宫的兴旺。
连时按着秋琯的嘱咐,特意指点玉蕊选了间最好的单人房,玉蕊见夏飞还没有着落,便客气的询问她是否愿意同住。
连时有些意外玉蕊对夏飞的态度,他这趟努力的和玉蕊套近乎,结果收效甚微,反而是一直不吭声的夏飞,让玉蕊一直没有忽略。连时不免更加吃味,心里冷哼:玉蕊对你好,不过是看在翁主的面子上。以前翁主身边就你一人,没的挑;但现在这宫里,哪一个不比你强上百倍,就这第一天,翁主就已经不召你服侍左右了,要不了多久,翁主肯定就记不得还有你这号人了看你还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让连时更加鄙夷的是,夏飞居然不识抬举的谢绝了玉蕊的邀请。
什么德行,还会摆谱了?你以为你是什么玩意儿连时狠狠的在心里呸了一声。
因玉蕊还要尽快把下人们带回曹氏那边做事,所以她没有再多挽留夏飞,抓紧时间进屋放行囊去了。屋外房檐下只剩了连时与夏飞,连时用鼻孔对着夏飞,伸手一指:“那边儿一溜都是空屋,你请自便。”说完转身就走,好像多看一眼夏飞都会污了他的眼。
夏飞垫着脚,透过破烂的窗户纸看了几间,这些空屋里堆积着厚厚的灰尘,挂满了蜘蛛网,陈设残缺不全,炕估计都是堵塞着的,更别提被风吹的七零八落的破窗户纸了,大冷天里根本就无法住人。不用说,这是连时在使坏了。
夏飞一哂,这种小伎俩她并不在意,逸云宫里就算什么都缺,也缺不了房子,还愁没地方住不成就连时这样的小人,你若和他置气,反倒是自找难受了。
四下无人往来,夏飞乐得清净,下人的屋子单调,看一两间就知全貌了,她想起曹氏说过,逸云宫的小厨房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曹氏之所以火急火燎的要把小厨房用起来,不仅因为安全考虑,更是为了方便照顾夏飞,让夏飞不必再用越桃剩下来的膳食了。于是曹氏一整天都在惦记着要亲自过来看一眼,以便完整的罗列出需要添置的灶具与食具等,只是忙无暇分身。夏飞正好也没事,想着可以顺道帮曹氏瞧一瞧。因此,她就按记忆里曹氏描述的大致方向,顺着屋檐寻了过去。
小厨房并不难找,里面的炉灶已烧着了,夏飞在屋外就听见“咕嘟咕嘟”的沸水声,进去一看,果然部分点旺的炉灶上摆着几口带盖大锅,冒着白雾蒸汽。想来这是专为绯祥烧的热水了。
绿翘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夏飞在灶房门口探头探脑,一晃眼已经扎了进去。绿翘脸上挂了几道黑线,心想,小破孩子那副贼样想干嘛呢灶房里除了热水就没别的了,就算要偷个食,都没地儿偷去绿翘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气呼呼的迈着大步追了进去,一进门看见孩子正蹲在地上,歪着头往炉灶里张望,边还嘀嘀咕咕自言自语些什么。
绿翘没好气的喊了声:“越桃,在这儿干嘛呢赶紧的,曹嬷嬷急着找你呢”
夏飞早就听见有人过来了,只是没想到是专门来找她的,尤其还喊了“越桃”这个名儿。她脑袋转了个弯后,才傻笑的挠头,站起身子。“越桃”这个名字对于她来说,实在太缺少归属感了,每次听到,几乎都要确认一下对方到底喊的到底是谁。
“笑什么笑再不去,挨了曹嬷嬷的骂,有你哭的”绿翘是曹氏新安排给越桃的近身婢女,其实也就和夏飞这个壳子一个年纪,不过小丫头爱摆大人款,动不动就要数落人。只是心不坏,比较单纯直白,夏飞不疑有他。
绿翘一个劲的轰着夏飞,可夏飞要走了,她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了脚步,大声嚷嚷了起来:“灶房里怎么没留人?”又是哪个小蹄子在躲懒了,要让我逮着了,非揭她一层皮去”
夏飞憋着笑,心想,这可巧了,绿翘要心想事成了。
与此同时,门口就有人进来了,夏飞和绿翘同时认出,那是叫做招喜的使粗婢女。
招喜没料到屋内有人,边走边半侧着脸往后看,在与谁说话:“今儿你最多只能提两桶去,否则翁主那缺个一桶半桶的,我还不得被曹老太婆给糟践死”
“招喜姐姐,咱俩什么关系呀,这几桶水算个什么,赶明儿我给你打个十缸八缸的水,管够”后面传来的声音就更熟悉了,那油滑劲儿,不是连时又能是谁呢
“死一边儿去就会贫,这话你都说了几百遍了,也不见你……”招喜总算是看见了黑脸的绿翘,话声戛然而止。
绿翘见招喜心虚畏缩的在门口杵着,不敢再往里走了,她立刻瞪着眼冲了过去,对着招喜、连时就是一顿训。招喜便是被分派来看管炉灶的,这会儿被绿翘训的抬不起头来,又不得低声下气的不哀求绿翘,不要把这事告到曹氏、秋琯那儿。连时似乎只是路过,很是无所谓的态度,还嬉皮笑脸的插话:“呦,可巧了,难得让小的赶上绿翘姐姐在绿翘姐姐也是来提热水的吗?这种粗累活儿你可千万别沾手,有事就吩咐小的,小的包管给你办的妥妥帖帖”
招喜低头斜眼剐了连时一个刀子眼神,绿翘“呸”了一声不爱搭理,只赶人:“滚滚滚,谁要你在这儿恶心人。这水是供翁主用的,谁许你们私自截留的你把桶都给我撂下,把越桃领曹嬷嬷那儿去动作快点儿呀越桃你也是,还傻楞在这干嘛呢招喜脸上掉铜子吗?”。
连时见讨不着好,悻悻的缩着脖子出了灶房,等绿翘看不见他了,他立马挺直了身子,脸上一板,斜眼打量后头跟出来的夏飞,冷哼道:“怎么又是你不长记性的东西……来吧来吧,跟好了,走丢了可不干我事。”说着就大步的往一个方向行去。
今夜有月亮,但对于一般人来说,那点儿亮度起不到多少作用,连时手里倒是有个灯笼,但夏飞自从下人房那被连时丢开后,身边就没有任何照明的东西了。连时自然是看见了,却只当不知,他带着夏飞走了一小段路后停了下来,冲着一个方向点了点下巴:“瞧见没,就这条路,到云深殿最近了。”云深殿是逸云宫后殿的名称,“看什么看呢,还不快走,否则迟了可别说是我领错了路”说完,连时头也不回的往另个方向走远了,把夏飞一人丢在黑漆漆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