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终于大亮了……
宇文宪搂着豆卢氏彻夜未眠,经过整夜的促膝长谈,二人的情绪都稳定了下来。既然生在皇家,那就只能时时面对残酷的现实,要么撑生杀之权,要么作板上鱼肉,历来如此。
“夫君,妾身去做你最爱吃的五味鱼粥……”
豆卢氏话还未说完,宇文宪就把她的话头捂住了,只见他轻轻地替她理了理发丝,柔声道:“阿容,孤已经让他们准备了,我们一道吃。”
阿容是豆卢氏的闺名,这么多年了,宇文宪还是这么叫她,得夫如此,对她已是无憾了。
“夫君,妾身听你的。”
宇文宪把豆卢氏扶到铜镜前,轻轻为她扎起了头发,重新戴上那根自己为她画的步摇。
看着镜里两张一夜苍老的脸孔,二人再一次黯然神伤,久久不语,直到亲卫来报说,粥已备好,二人才重新回过了神来。
宇文宪夫妇二人相扶着到了前厅,案上已摆好了两碗粥,旁边还有一锅。
豆卢氏一看,眼泪忍不住又奔了出来,这让她想起跟子女们共餐的情景。
宇文宪见状,内心也是剧痛,帮她试了泪,扶她坐下后,吩咐亲卫再加六碗粥和六双筷子。
“阿容,来,吃吧。”
豆卢氏抽泣地接过宇文宪的粥碗,看着眼前静静地躺着六双筷子,眼泪又一次止不住地流到了碗里,她也不管不顾,一边吃,一边流,直到把整碗泪粥完全吃了下去后,她才止住了眼泪。
宇文宪的心比刀割还疼,但他不能流泪,他宁可拿把刀把自己的心窝捅上几刀,也许这样会减轻一些丧子之痛。
二人好不容易把粥吃完了,又默默地坐了一会儿,豆卢氏朝宇文宪深情地看了一眼,语气恢复了冷静,轻声对他说道:“夫君,我们去接质儿他们回来吧。”
“走。”宇文宪一站起来,身体一晃,却是差点又栽了下去,豆卢氏知道他伤神过大,虚耗太多,赶紧站了起来,想要扶他一把,却自己也是如此。
最后还是宇文宪先稳住了身子,伸出右手拉起豆卢氏往城外走去。
外面已经列了两排长长的队伍,全部着白布衣,默然地站在那边。
宇文宪夫妇一走出来,两排队伍齐齐地跪了下去,齐声喊道:“请大帅节哀!”
宇文宪一看,这些人不走,还主动留了下来,说明是要跟他与存亡了,这对家破人亡的宇文宪来说,心里难免多了一些欣慰。
他没说什么,只是略微地点了点头,依然与豆卢氏相扶着一步步往城外走去。
后面那些跪着的将士也一个个起身跟随在后。
心是沉重的,路就会很漫长,宇文宪夫妇越走心越重,直到南城门一阵低沉的开门声传来,宇文宪知道,他还是要面对最后这一道坎,最大的悲哀莫过于今日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南城门全部是甲兵林立,肃然地向宇文宪行着注目礼。
这些兵士显然不是周国人,只要打过战的,都会一眼认出,这是陈国的军队。
宇文宪的后面开始有了议论声,只是一会儿后又开始安静了下来,因为出了城门后,他们发现,场外开阔的地面上,并排着六部马车,都是四乘的,上面平放着只一副厚实的棺木,他们知道,这定然是宇文宪的五子一女了。
但让他们静下来的原因不是这个,而是马车前的六个人,因为只有六个人,这多少形成了极其强烈的视觉反差。
马车就停在离城墙五十丈左右的距离,宇文宪自然也看到了,他眼光不是那些兵士所能比的,他看得出来,这六辆马车正是这六个人一路牵过来的,而居中那位俊郎少年定是传说中的涪陵王陈闼了,这不能不令他的眼孔一缩,心中复杂得很。
他明知道,这陈闼是在图巴郡之地,明知道陈闼是敌人,更知道,陈闼卖他一个特大人情,是为了让他投降,可是,此时他的心里却是没有任何的敌视,兴不起任何的仇视之心,他只恨自己生在皇家,让他一下子得到了很多,又一时间失去了很多。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旁边豆卢氏此时朝他身边紧紧靠了靠,或许,只有自己的妻子才能理解自己的苦楚吧。
五十丈的距离很短的,宇文宪在城门口站了一会儿,还是迈出了双腿,待到十步之距,他停了下来,先是看了一眼陈闼,再是郭云舒,方贵仁,高道祥,田俊和陈节,之后一一抱了一下拳。
陈闼这边也默默地回了礼,之后主动站到一旁,那宇文宪的后面立即回来六人,过去走到马车旁。
“宇文将军、夫人望请节哀,我等先行告辞。”陈闼朝宇文宪夫妇行了一礼,转身欲走。
豆卢氏见夫君一言不发,她可不能忘了礼数,对陈闼福了一礼道:“谢谢涪陵王大恩,吾代夫君谢过了。”
陈闼点了点头,转头离身而去,那田俊滞后几步,对宇文宪道:“宇文将军,我主公说,周国已无好地,他擅自替你在涪陵找了一块好地,望莫见怪。”
这灵柩下葬之地在哪不重要,这陈闼是在最后考量宇文宪之心,若他同意让子女入葬涪陵,那么说明,从此以后,宇文宪彻底与周国无关了。
宇文宪听完田俊的话后又是轻叹了一口气,他如今就像一个传统下的女人一样,既然身体都给了对方,那么心还能由着自己吗?
陈闼离去不远后,背后就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他不用回头也知道,这是豆卢氏的哭声,这女人不愧是大家闺秀,先礼后私,能够把自己的情绪压到现在才暴发,不得不令人尊敬。
“奉行,你过后代孤前去吊唁。”奉行是陈节的字,都是当日陈闼所赐,那日把王璐救下后,在陈闼的救助下,他伤势好的也快,之后,陈闼让他组建龙甲卫,没想到陈节还真是块人才,短短十来日,居然就建出了模样来了,此次这等活动也让他前来,可见陈闼对他的器重。
“是,主人。”陈节前跨一步,半跪在地,这是他受命以来改得口,他认为,他的全部都是陈闼的,包括姓名,还有生命,甚至他的信仰都是陈闼给的,所以,只能用主人二字才能表现他的尊敬和效忠。
陈闼对龙甲卫的要求其实很简单,就只有四字:死忠生造。龙甲卫要对他绝对服从,在执行他的意识时,必须无条件的完成,没有也要对生生造出来,这就是他的想法,而他欣赏陈节的原因之一,就是陈节很好地把握了这四字的精髓。
“方将军,目前垫江县有多少宇文宪旧部?”
“初步估计,应有六千到七千之间,除赵坚带走的一千外,其他的基本上只带亲卫离去。”
“如此说来,我军正规军可达两万之众,孤王想,要尽快整军。军师之前的军队编制方案孤王看过,已略作修改,你完善之后,与郭方宋三位将军协商,推广全军。”
“是,主公。”
“对了,韩焘历练的怎么样?”
见陈闼突然提起韩焘,方贵仁脸上极是精彩,他顿了一下,才回道:“殿下,韩校尉自领一校以来,英勇无双,颇有吕布之勇啊。”
田俊在一旁听出了意味来,脸上颇不自然,他与韩焘说不上交情,当日高道祥一道引荐,他就差点受了牵连,如今听方贵仁只说韩焘英勇,还与吕布作了比较,显然是在暗示主公,这人有虎狼之勇,也有虎狼之心。
高道祥依然是一副淡然的模样,好像跟他一点事没关系一样,郭云舒人老成精,这些道道他哪能不知?
陈闼并未表示什么,也不再问,只是嗯了一声,往战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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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宇文宪五子一女下葬涪陵,宇文宪夫妇移居涪陵王府,其部众正式交郭云舒方贵仁混编。
此事上报朝廷后,引起了轩然大波,有正面赞扬陈闼兵不血刃拿下巴陵,功不可没的,有人斥责陈闼擅启战端,非国家之福,更有人说他私扣援军将领,拥兵自重等等。
这些流言随着一道圣旨的下达更是引起了巨大的风波。圣旨称,把南朱提、犍为、巴郡、涪陵、南牂柯五郡并为一州,此州叫达州,封陈闼为达州王,兼任达州刺史,建威将军。
有人称,这圣旨是国师陈朔逼皇帝下的,也有人认为这圣旨是皇帝下的一道好棋,意在把陈闼推到浪尖上,断了陈朔的念想等等,一时间,陈国境内各势力的角逐日益明显化。
而在建康东宫的后花园,此时正有人弹奏着一支激昂凛冽的琴声,令闻者无不热血澎湃,激情高涨,但也有例外的,一声不合时宜的喊叫声把琴声终于打断了。
“陈闼是什么东西,父皇这么封赏他,都是这该死的妖道搞得鬼。”
声音一落,接着就是噼噼啪啪的摔响声,然后一道身影急冲冲地往后花园的亭子上冲来。
亭里的美人不禁眉头一皱,她看不起眼前这人的行径,,愚钝,胆小,几乎什么毛病都能在这个肥胖的男人身上找得出来。
“朕的美人仙子,就你最好了。”这肥胖的男人一说完,双手一张就要朝那美人抱了过去。
“太子殿下,你说的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要是让陛下知道了,我看你连太子也不用当了。”
“哼,叫一声朕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让当就不当了,我这不是还有你嘛。”说完,嘴巴一嘟就要亲了过去。
那女子赶紧把手伸过去挡住,不料他却把手拉进他的嘴里在那亲了起来,那口水顺着她的手指不住地往下流了下来。
她脸色铁青,眼看就要暴发出来,他却正好把她的手又拉了出来,正用他的衣服不断地擦着她手上的口水。
“朕给仙子端盆水过来给你洗洗手。”看他又换了一副嬉皮笑脸,她不禁气苦,她自幼聪明,孤傲自赏,加之学了陈朔七分的道学,在相人上尤其专长,当初她看不懂陈闼的面相,但陈叔宝她是看得出来,是帝王之相,所以她就返回来想通过他来一展自己平生所学,甚至想过驾驶陈叔宝,掌控天下大宝。
如今遇到他这样子,她心里甚至动摇过,跟这种男人过还真是不愿意,但现在谁都知道,她云瑶是陈叔宝的幕下之宾,虽然还没那样,却也是尽早的事,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你说陈闼怎么了?”
陈叔宝见云瑶没有发脾气,赶紧把宫中发下的圣旨说了一遍。
云瑶听完之后不发一语,对陈闼此人,她看不透,但她知道,不能给他一点机会,只要给了,再来收场已经不可能了。
她嘴唇咬了放,放了咬,几次之后,心里终于有了决定,她想,只要自己牢牢控制住眼前这个男人,只要他陈闼不出陈国,总有一天,要让他跪在自己的面前。
陈叔宝在一旁看她笑得阴森森的,不禁心里发起了毛来,对这个女人他是既爱又怕,他完全想不出这个女人的真实想法,此时看她如此诡异,赶紧退后几步,又急冲冲地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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