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邕归天了。
宇文宪收到这个消息时,很不愿意相信,因为这个消息是赤乌派人送给他的。
当他正式收到属下的汇报时,已经是宇文邕归天的第八天,连带还有一个消息,说他造反,要擒到归京,此时他已经心灰意冷。
第九天,又是赤乌送来消息,说他的五子一女被斩,尸体已经被赤乌收了回来,其妻豆卢氏已被营救。
第十天,亲卫来报说,城下有一妇人求见,这才发现,宇文宪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半。
宇文宪接过亲卫给他的信物,双手忍不住颤抖了起来,这个是他当年亲手买给豆卢氏的步摇,那图案是他自己画的,他哪能不认识。
他双手握着步摇,不禁老泪纵横。待情绪稳住之外,他理了理服饰,把自己久未用过的丝锈镶金蓝巾把头发扎了起来,然后昂头向城墙走去。
城下站了一妇人,其乌黑的头发也白了大半,其娇美的容颜正不断地向城墙上望来。
宇文宪对这一对目光太熟悉了,二十来年的相敬如宾、相儒以沫,哪怕再远的距离,他都能感受这一双温柔的眼睛。
他的目光模糊了,但他依然能感受那目光的温柔。
“快把城门打开,让她进来,不,孤王亲自去。”
“大帅,莫中了敌人之计。”
赵坚负责南城,见宇文宪如此失态,赶紧过来劝道。
“滚,再不开城门,孤王现在就砍了你的脑袋。”
宇文宪说完,跌跌撞撞地跑下城墙。
城门处是赵坚的本部人马,见宇文宪下来让他们开城门,他们不敢擅自作主,当看到城上赵坚示意后才把城门开了起来。
众将领赶来后,发现宇文宪已经出了城门,只好在城墙上各怀心思的替自己的将来考虑着,俱是不作声。
城外并无敌军,宇文宪夫妻二人紧抱一团,长久之后才分开,然后是携手往城内走来。
众将这才下来表贺,宇文宪此时又恢复了平静,淡然道:“众位跟随孤王寸功未立,如今恐怕还要遭受平白之冤。你们走吧。”
“大帅……”
众将俱来劝止,不管是虚情假义,还是真情实义,众将眼角的泪珠却是货真价实的,但这些宇文宪无心去看,也不想去判断,他只想回去和爱妻好好地叙叙心里话。
当夜,垫江县城一片静悄悄地,江面上的战舰上也是静悄悄的,只有船上几盏明亮的油灯为这冷漠的黑夜添加了一丝柔和。
油灯下坐了两人,一人在看着地图,一人则在看着不断送来的情报。
“殿下,赵坚率先领本部一千人马撤离了,其他人随后,只是人数不等,没带那么多人走。”
“树倒猕猴散,人世之常情。”
“赵坚此人如此反复,恐怕日后……”
“郭将军,世间反复之人多了去,但孤王只知道,这里面有一个人有恩于孤。对了,垫江南城现在应该走空了,发讯号通知方将军部派兵接管。”
见陈闼不愿多提,郭云舒也不再说什么,轻声吩咐旁边的亲卫,那亲卫走到船头,把灯笼提出来,左右摇了三下,然后提高又提低一次,把灯笼挂回原处。
“今夜宇文宪恐怕无眠。明日一早就把他的五子一女运过去,一定要用最好的棺木。”
“殿下真仁义也。”
“战场上难免马革裹尸,谁也无法意料,自己饮恨沙场后,有没有马革,有没有人来裹尸。”
这的确是战场上的悲哀,郭云舒见陈闼说得悲凉,心中也是感触极深,当下也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一闪一跳的油灯出神。
“孤王已经查出那日行刺之人,乃是魏国所为。”
郭云舒听到陈闼突然提起此事,心中不由自主地又开始联想了起来,他本想再提一提,话到嘴边,只是感叹道:“他已经月兑离的太远,殿下的苦心恐怕……。”
那日与赵坚的碰面让陈闼觉得很失望,以他第七层的道引功力,一眼就能洞彻他人的内心,他知道,赵坚已经不是以前的赵坚了,现在的赵坚性格是扭曲的,变得冷血而偏执,无情而孤傲。
他还知道,这一切是跟一个女人有关,正是这个女人让赵坚陷得如此之深。陈闼很无奈,这几日来他找不到一个人可以倾诉他的苦恼,此时深夜,他随意一提,却没想到,郭云舒却能明白的这么透彻。
陈闼未再言语,他如今的耳目已经不是世间所有了,外面的一声一响都毫无保留地进入他的耳朵里,形成了极为清晰的画面来。
“方将军动作很快,四千守军已经进城了。”
郭云舒不知道陈闼是如何得知的,听闻此言,难免诧异,他正待寻问,外面一亲兵小跑进来,报的内容与陈闼说的一模一样,并传达说,方将军邀他二人过去共赏明月。
郭云舒愣了一会儿才哈哈大笑道:“殿下真乃神人也。”
笑完才向一旁的亲卫吩咐道:“去,准备两壶,不,把剩下的四壶佳酿全部搬来。”
陈闼也被他的豪迈感染了,心中郁结之气立即散了开去,站起来边走边打趣道:“郭老,有酒恐怕还不够啊。”
郭云舒一拍脑袋,突然想起来道:“对对,昨天我还让人准备了几只辣子鸡,正好下酒。”说完,随即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道:“不会吧殿下,这你也闻到了?”
看到郭云舒露出童趣的一面,陈闼开心地笑了起来,几步走了出去,身体一跃,从船上直接跨了出去,那身影一下子就在江面消失不见了,只远远飘来一句:“等你酒菜。”
郭云舒苦笑一声,心说,功夫好也不必如此吧,看他把自己的亲卫弄得一个个如见了神仙一样,害得叫了几次都没反应,只能用踢的才行,这都怎么人啊。
不过想归想,他心里对陈闼的感觉越来越尊敬了,如此之人,才能一展自己心中所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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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云舒离了战舰,坐快船没几下就到了城下,他一看,那城门没关,不见任何人,也不见任何动静,心想,这空城计都摆上了不成?
他以为这是方贵仁故意整出来让他看的,当下昂起胸膛,只带几名亲随,昂然步入城去。
走了一段,他才发现,里面确实没人,当下满心疑虑,不禁抬头朝城墙上直看,只是天还不怎么亮,看不太清楚,正待叫一亲卫上去查探时,这时上面传来一阵朗笑,在这月深人夜的时候显得特别刺耳,把底下一众人等吓了一跳。
“郭将军是闲这里太安静,不够隆重吗?还是心疼你的酒,迟迟不上来?”
这是陈闼的声音,该死的,干嘛弄得别人疑神疑鬼的,刚才这么一出也让郭云舒吓了一小跳,心中直嘀咕不已。
他清了清嗓子,本想回答一下,只是想一下,这不等于自己的气弱了嘛,不行,改向他的一个亲卫大声道:“殿下吩咐了,赶紧先把酒菜提上去。”
以陈闼的修为,对郭云舒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看他在那亲卫后面装出一副泰山压顶也面不改色的样子,不禁又轻笑了几声,方贵仁在一旁虽看不出什么,但以已推人,也想得出来,郭云舒在下面肯定没那么自在。
郭云舒上来后,上面已经准备好了三张案几,他让人把酒菜一摆,三人就这样喝起了酒来。
夜很静,三人似乎不想打破这气氛,无语地对喝着,时间也过得快,当第一声鸡啼之后,天很快就亮了起来。
方贵仁意犹未尽道:“此等恰意的日子不知能有多少啊。”
郭去舒却是说道:“不知宇文宪睡得可好。”
陈闼起身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对着初升的太阳道:“不管多暗的夜,太阳照样出来,但出来之后,照样有些黑暗永远无法照到。”
对于陈闼随时冒出的一些惊人之言,郭方二位早已熟悉,此时此刻出此之言,二位倒比以前更为认真地品味了起来,越品越觉得有味道,二人对视一眼,眼中俱是露出折服之色。
“都准备好了?”
方贵仁上前一步,回道:“一切准备就绪。”
“安排下去,孤王亲自护送宇文将军子女们的灵柩入城。”
“这……”方贵仁犹豫了一下,劝道:“殿下,这恐怕于礼不合,我们……”
“唉,方将军不必多言,宇文将军遭遇此等大不幸,孤王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安排去吧。”
既然已经定了,方贵仁也无可奈何,与郭云舒再具体商量一些应变措施后,亲自安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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